第一章
北市,三月雨来得格外频繁,东区私立中学被阴影笼罩许久,此刻乌云渐散,迟来昏破透出屡屡微光。
蓝雾绘着落日夕霞,傍晚来临天色比往常要深,教学楼方块盏盏灯亮,沈京作为不参与晚自习的学生早已放学站在校外后街。
她紧攥着亮光的手机屏幕,聊天界面属于己方的绿气泡疯狂轰炸,却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不知是雨后潮湿的风吹拂到单薄只穿着毛衣衬衫和校裙的身子格外发冷,还是心底的期待被浇透心凉。
第五次了。
胸腔一股火气涌上来,沈京眼眶湿润,梨花带雨式落泪,然而很快被接下来粗鲁的言行举止无情打破。
沈京泄愤般把手机摔到地上,狠狠踩几脚:“霍清珩你个混蛋!居然把我晾了?”
身为她的邻居竹马,世交联姻订下的娃娃亲对象,霍清珩从没放过她鸽子,就算要放也会提前通知一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渣男玩失踪。
她知道,肯定又是为了温翎。
从去年九月开学季,一切都变了。
当初沈京跟霍清珩约好要到新开的甜点餐厅,坐等两个小时没人来。
之后得知霍清珩来的路上和转校生冤家路窄拌嘴吵起来,一时没想起赴约,沈京虽然生气,但看在情有可原的份上没有计较。
第二次,国庆放假学校组织秋季旅游,霍清珩给她搭帐篷过程中跑去帮转校生搭,沈京心里不爽,倒没真放心上。
后来四处闲逛,三人组成一队打算探寻森林湖亭钓鱼,除了沈京霍清珩还有新来的转校生温翎。
走到森林中途,沈京累得双腿酸痛,平时懒散惯了说什么都不肯往前,只想回去。
霍清珩蹲下揉了揉她的细腿,斥责道:“平时让你多运动就是不肯,背你,上来!”
沈京欢喜地跳上去,身前紧贴少年炙热宽阔的脊背,双臂伸手搂住脖子,欢乐地甩甩小腿。
“再闹腾把你丢在这!”霍清珩板着脸拍了拍她屁股。
沈京恼羞成怒:“都说几百遍了不许打我屁股!”
看着他们互动,温翎说道:“你们关系真好。”
一行人总算来到森林湖,沈京被放到桥湖亭石凳上休息,另外两人去钓鱼。
看见不远处两人沟通技巧,沈京深叹了口气,身为懒虫的她只觉得钓鱼无聊啊,一点都不好玩。
沈京撑靠在红木栏,眺望湖面远方,眼皮子打架逐渐昏昏欲睡,等浑身发冷打一个激灵醒来,周围环境寂静无声。
她站起身目光四处搜寻,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钓鱼工具包被收走,青草泥有往回走的足迹。
沈京心脏骤然往下坠,顺着未消散的痕迹原路返回,走着走着浅薄白雾随着气候下降逐渐四散浓深,树木半遮半掩显得荒凉而诡谲。
沈京迷路了,怎么走都绕不出去,坐在原地嚎哭怒骂霍清珩来缓解心底不安。
天色渐深,凉气袭遍全身,沈京搓搓手臂,骂得嗓子嘶哑,边走边做标记然后搜索大脑记忆找相似处,一点点摸索灰蒙蒙的视野直到望见驻扎营地傍晚灯亮,费劲千辛万苦终于踏出森林。
营地都在庆祝玩闹,压根没注意到有个人失踪了几小时。
哦不对,霍清珩注意到了,心急如焚的神情望见沈京那一刻惊喜欲狂奔来抱住她。
“你疯了吗?!乱跑什么!怎么都找不到你!”霍清珩那张俊美脸庞浮现薄怒,慌忙检查她上下左右有没有受伤。
沈京先是质问:“你去了哪里?”
霍清珩解释:“温翎把鱼饵罐落在帐篷,我们回去拿的一会功夫你就不见了。”
“啪——!”沈京一巴掌狠狠甩过去,哭得撕心裂肺:“霍清珩艹你个浑蛋!把我落下了呜啊啊啊!”
沈京自知有时候很蠢,但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蠢,什么遗漏鱼饵罐需要两人回去拿,分明就是看温翎一人回去不放心。
你不放心那让温翎留下,你自个儿回去啊,都走就算了你TM好歹把钓鱼工具包留下啊!沈京醒来真怀疑人生以为被抛弃了。
这趟旅游后续是沈京跟霍清珩玩起冷战,闷声不说话憋到她回家重感冒,难辞其咎的霍清珩被拎到霍家大厅面临家长们的审问毒打。
第三次是学校篮球友谊赛,沈京和霍清珩僵持的关系龟裂,正式重归于好。
霍清珩承诺把赢后的奖品送给她,结果转手送给了温翎,说沈京富养长大的女孩什么都不缺,送给其他人更有意义。
沈京一脸懵逼,难以置信。
听听?这什么话?!!
虽然这奖品不算什么,但说好送给她的东西和她什么都不缺得到的意义能一样吗?
沈京终于意识到温翎对霍清珩而言的特别性,不过一直以来都被她盲目忽视。
第四次更是可笑至极,学校放寒假,春节前夕正是沈京十七岁生日,霍清珩全程没出现。
当晚大雪纷飞,霍清珩站在她家门口,手牵着破旧行李,身边揽着黑发女生,温翎正窘迫难堪地低头,头上戴着沈京送给霍清珩的棕色针织帽。
“温翎家里出了点事,我家不方便住人,你能不能收留她几天?”
被鸽了生日还没来得及发脾气的沈京气笑了,简直想当场发作把这对男女打发出去别来碍眼。
沈京平时高傲蛮横,却无法对落雪里的温翎视而不见,哪怕不喜欢她。
愣是生硬地挤出三个字:“……进来吧。”
第五次,现在。
无非就是雨后约定回家吃饭被鸽,比起前几次都是小巫见大巫,但是耐性会被一点点磨掉的,更何况积累憋闷久了迟早爆发。
沈京越想越委屈,泪珠不受控制啪嗒往下掉落,瘪了瘪嘴,无可奈何踢了脚旁边的垃圾桶发泄脾气,像极了炸毛的猫咪。
路边黑色迈巴赫缓缓摇下了车窗,副座霍琅静朝外面喊道:“阿京!”
沈京闻声转头,看到熟人愣怔片刻:“霍姐姐?你回国了!”
霍琅静抬头望了眼凉飕飕逐渐由霞阳转黑的天色,操心道:“刚放学?怎么还在外面溜达,快进来,姐姐送你。”
沈京连忙应声,胡乱抹掉眼泪,捡起屏幕裂缝的手机放进书包兜里,弯腰拉后车门坐进去。
车内压迫感在狭窄空间扑面而来,沈京察觉到旁边坐着人,靠窗保持一个位置的距离。
霍琅静赶紧侧身把羽绒服批到沈京身上,盖住校裙薄长袜,说道:“最近天气很冷,穿这么少会挨冻的。”
她视线瞟向后座左侧,语气突然肃敬道:“小叔,您可以把后面我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拿给阿京吗?”
沈京抬头看那位被称呼小叔的男人,车窗切光掠影打在那张硬朗深邃的轮廓,西装革履包裹着强劲结实的身躯,长腿屈膝顶高。
他垂眸望来,漆黑眸子古井无波,转瞬之间,嘴角噙着笑,凌厉尽褪,身上有种温润风度的斯文,仿佛刚才一刹那压迫感是错觉。
霍叙长臂往椅背挡板的礼袋取出棕金色巧克力盒,声音低沉如烈酒醇厚,极其温柔:“吃吗?”
沈京呼吸一窒,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庞,熟悉深刻的记忆霎时涌回脑海,惊疑道:“小叔叔?!”
霍琅静问道:“阿京认识?”
沈京忙道:“霍姐姐,我十岁那年落水是小叔叔救的!”
霍清珩惊讶同时心里感概,完全没想到的两人居然有渊源,毕竟阿京和小叔差辈了,再加上小叔二十岁受伤退役后深居简出藤市和国外,鲜少来到北市。
就连她也是难得巧遇,在国外进修医学硕士毕业正好和回国的小叔同一航班,就由小叔的陆助理兼任司机送回家。
印象里的小叔和蔼可亲,可她总觉得深不可测,霍家小辈都很怵这位传闻中的长辈,连她爸提到同父异母的小叔语气都要敬畏几分。
虽然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觉得哥哥怕弟弟有点荒谬,直到今晚机场同行才终于体会到那种浑身不自在,若不是看到沈京这个救星,她只怕要当闷葫芦到底。
然而透过后视镜望去,某个小可爱无所畏惧,塞了颗巧克力到嘴里,丝滑醇香的甜意扩散开。
“小叔叔,你一点都没老诶!”
霍琅静:“……”
小叔快要三十而立,理应是好年华,对比阿京的确年纪大了些。
霍叙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笑若春风:“刚才有什么让你伤心的事?”
霍琅静忙问道:“阿京,你刚才是不是哭了?谁欺负你了?”
说到这,沈京脸色顿时垮下来,正欲开口,想到霍清珩经常说她是个爱告状的讨厌鬼,倾诉心思顿时萎掉。
纵然再随心所欲,也不好意思在人家刚回国长辈面前说坏话,含糊道:“什么都没有啦!”
提出话题的霍叙点到为止,并没多问,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敲着膝盖。
沈京随声望去,那苍白的手宽大,骨节修长,背部青筋血管轻轻凸起,延续到手腕袖口下那串红佛珠,彰显得有种生命力,和记忆缓缓重叠。
然而膝盖旁边昏暗缝隙处闪烁着光泽,那是根精美昂贵的黑色手杖。
沈京默默吃掉颗巧克力。
若问她有没有一生难忘的画面。
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