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狂欢
临到站时,桃乐丝害怕了,看得出来她很忌惮金琉的权威,这一点让诺里感到奇怪,因为想对比金琉是个温和的理性的人,和他打交道可比与橘吉强多了。
不过诺里还是想耍弄点小聪明,她躺进医疗舱,“我感觉太累了,大概远没有恢复吧。”
桃乐丝扑上来,好像要把她掏出来,“不要!别放我一个人面对金琉。我不该任由你把船开走的。”
诺里隔着玻璃对她吐了吐舌头,“加油!不过最好不要对他形容我们今天经过的地方,不然他又会命令我们脱光了消毒。”
这个回忆算得上桃乐丝最惨痛的回忆之一了,可能未来几年都是一个阴影。她不再说话,自己抱着腿蹲坐在医疗舱旁边。
绝道假面原型机停靠在一处礁石滩上,人群围拢成一小撮,面对着空空荡荡的碧色海面。他们都脏死了,不过和表情相比,身上的肮脏已经不算什么。
橘吉可以说在狂怒之中。
“我要弄死她。”
赤野明丸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嘴唇。之所以只用两根手指碰她,是因为他全身包裹着一层紫色泥浆似的东西。他已经行动缓慢,泥浆干得越来越快,像水泥干了一样,把他牢牢粘住。
“她干什么去了?”金莱焦急地询问斐尔卓,“她这是什么意思?把船偷跑了吗?”
“她去见奥斯特.古德曼,”斐尔卓的面色跟其他人一样黑,“她还在想法子救武士单出来。”
“天啊!告诉她我来想,她老实地呆着就好。”金莱急得跳脚,“她怎么跟月影鱼一个特性,慢悠悠在黑暗里游着,忽然就疯了?”
黑主现在身上就驮着一条月影鱼,也可以说是那只动物盘踞在他身上。透明的吸盘吸吮在他的脖颈后方,菱片状的身体薄薄的,侧面有一条散发淡淡光彩的条形,还将一些彩色粉末抹在了黑主皮肤上,所以他现在表面浮现出一层特殊光泽。
“你不能把那个东西放下吗,金琉说过只要提取样本出来就行了。”凯尔金一直很不满,因为月影鱼的坚韧的尾部一直不停抽打在他脸上,黏黏糊糊地糊了他一脸的黏液。
黑主暗自尝试过,他被吸附得太紧了,怎么也揪扯不下来,甚至用力过猛,感觉要把自己脑袋揪掉了。他硬撑着说:“我喜欢带完整的回去,不行吗?我所有的样本试管都装满了。”
“最好是,”橘乔撇撇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偷偷把那玩意送进厨房?飞船上有那么多营养剂,供给我们这么多人吗?”
这个问题就比较尖锐,橘吉霎时侧过脸,“你说供给问题?这我倒是没想过,不过难说,我们的行李大多沉浸入海水里,食物都完蛋了,即使经过消毒,你们也不会要了吧。那A组剩下的食物恐怕不能养活我们这么多人。”
“你想得太多了。”金琳琅非常难得的,一脸正经地说,但是下一秒,他就原形毕露,张牙舞爪连蹦带跳,“你看我们在哪?我们在大海上,我觉得眼睛看见的一切都能吃。自信点我们还在食物链顶端。”
“这是个天大的笑话。”金莱忍不住吐槽,“你是活在上个世纪吗,现在依然这么以为?”
金琳琅举起自己左手和右手,手里各抓着一条幼年体星鳗,他呼和一声,把两条星鳗插在自己脑袋两边,当时像长出来一对双马尾。
金莱已经没眼看他,“我至今也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是我的兄弟!金氏的遗传因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他小时候不是蛮正常的吗?我还见过他呢。”夏味隔着面罩说话,声音非常模糊。她偏着脑袋回忆了以往的那些日子,越发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你还记得那时候吗?”金莱感到惊奇,那好像是过于长久以前了,那时候她就是个孩子。
夏味撇撇嘴,有时候她感觉金莱记忆力衰退,好像对不久之前的事都感到仿如隔世。她已经看见了远处的运输飞船剪影,微缩成一个小黑点,于是她拍了金莱两下,示意他看看。“一会儿你能抓住婓尔卓,不让他扑上去吗?”
“他仍然有理智……的吧。”金莱一个没抓住,婓尔卓已经如同一阵风飞出去了。
飞船磨磨唧唧地落地,降下登陆舱,一大群人挤挤挨挨地进入仓口。桃乐丝非常迟疑地打开了登陆舱门,看见金琳琅顶着双马尾发型,不禁吓了一跳。
然后,她才看见小小的尖利牙齿啃着他的头皮,镶嵌进皮肉里面,两条鱼正在慢慢地妄图把他的脑壳吞噬进嘴里。桃乐丝露出恶心的表情,把脸扭到一边。
“她人呢?”婓尔卓挤开人群,没看见诺里让他精神紧张。
“她回医疗舱了。”桃乐丝老老实实回答,“她差不多是好了,不过还有点虚弱。”
“废物。”橘吉扒开前排的人,把自己露出来,一拳锤在玻璃上,“把这玩意打开,我饿死了,也脏死了。”
“先不要开。”金琉慢悠悠地说,“遵照流程……”
“你大爷!”橘吉一把将他怼在玻璃上,“你要是再敢让我们脱光了挤在这个小笼子里,我就把船炸沉!”
“实际上,我们穿的是一次性防菌服,只需脱掉防菌服,依次进入消毒仓就行了。”
橘吉依然非常不耐烦,“你不累吗?这里只是浅海区,那一点毒株对我们所有人都没什么作用。”
“并不是所有人……”桃乐丝尴尬地说,“起码对现在正在医疗舱里的人不是。如果你把感染菌体带入到飞船,她会被感染的。”
橘吉传达了一个相当凶狠的眼光,桃乐丝马上退了一步,举起双手,“好的我懂了,我不再说话了。”她乖乖地退回橘乔身边,对她眨眨眼,悄声说,“我们就不管她吗?”
橘乔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在开玩笑?她从消毒仓里出来,伸手搂住了桃乐丝的脖子,把她紧紧抵在身前,几乎就是牵着她脖子走的,一边低声说:“别管她的闲事,她有点疯了你没看见吗?”
桃乐丝的表情有些诧异,走过转角后,她摆脱了橘乔的钳制,轻轻地推开她,“你从来不怕橘吉的呀,你怎么了?”
“我当然不怕她,那我也用不着迎难而上,把她的火气拱起来吧?”
“你在说我?”桃乐丝有点不信,“我以为……我们在金琉的船上,橘吉又不能在金琉的船上对我们干什么。”
橘乔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瞧着她不说话。桃乐丝首先开始自我反省:“我知道这话说得很天真。”
橘乔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把橘吉想象得过于简单。”
“还有呢?”
“还有?”桃乐丝有点懵,“还有什么?”
“那个诺里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别管她的事,最好离她远点。”
“可是……金琉安排我们几个人轮流和她在一起,不就是看着她,别让橘吉动她吗?”
“那你看住了吗?今天你们两个跑哪去了?”
桃乐丝有点不好意思,“她一定要去白剑海峡,还说会赶在你们上船之前赶回来。”
“她去干什么了?”橘乔感到事情有些奇怪。
“她去见了那个收藏家:奥斯特.古德曼。你应该认识他。”
“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我在档案室看见过他的介绍,只有一页纸……”
橘乔撇过去一眼,桃乐丝立马缄声。
“你那张嘴能不能少惹点祸?”
桃乐丝连连点头,“我能啊。那我能问个问题吗?”
橘乔点点头。
“她可以帮我们对付橘吉啊,那不好吗?”
橘乔忍不住嗤笑,“先不说橘吉会把你怎么样,你知道晴姐要是听到这句话,她会做什么吗?”
桃乐丝打了个冷战,“我只跟你说,别人当然不会知道了。”
橘乔在她肩上拍了拍,“保持智商在线,好不好?不要犯低级错误。”
诺里在医疗舱里装睡,四周安静得诡异,她想象着婓尔卓气冲冲冲进来的场面,但是来的人很平静,隔着模糊的毛玻璃,能看见那个人慢慢走到医疗舱跟前,隔着玻璃在静静地打量她。
他不是婓尔卓。
诺里忽然生出一层冷汗。然后,她感受到什么东西垂落到了舱顶,发出沉闷的咚一声,之后就是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音,好像是缓慢爬行。那个人好像贴近了一些,脸挨在玻璃之后,静悄悄地观察着她。
诺里壮起胆子,叫了一声:“婓尔卓,我看见你了。”
那个人确实好像吓了一跳,猛退了一步,左右张望,又转了个身去看门口。结果确实看见婓尔卓堵在门口,抱着两臂看着他。
“你干嘛呢?”
金琳琅尴尬地顿了一下,“我想跟小诺里打个招呼。”
婓尔卓走上来,把医疗舱的舱门打开,现在在场的人都很尴尬。诺里看见金琳琅的造型,很是愣了一下子,有两条硕大的圆滚滚的星鳗,紧紧地吸附在他脑袋两侧,还在十分缓慢地进行吞咽的动作,想要把他的脑壳整个吞咽下去。
“他他……”诺里愣了半天,“他在干什么?”
婓尔卓一把抓住两条鱼的黏滑尾部,猛力往两边一拉,直接把鱼从头皮上揪下来。诺里本来以为金琳琅会疼得起飞,或者嗷嗷大叫,结果他只是被迫地脸皮揪紧,向两边揪扯,然后猛地松开。
金琳琅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像揉一坨泥巴。他一恢复平静,马上咯咯笑起来,仿佛又变成了一只母鸡,咯咯笑个不停。
“对不起……我……我现在忍不住……呵呵哈哈哈……”
诺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把眼光转向婓尔卓。
“这种星鳗幼年体,能释放出微量的神经毒素,摄入之后会让人产生兴奋感。”婓尔卓紧紧卡住两条鱼的腮部,任凭它们盘踞在自己肩臂上。
诺里感到很惊讶,“所以他是故意的?他在……嗨?”
“他在作死。”婓尔卓把鱼塞进塑胶袋里,密封。然后坐到医疗舱对面,“现在该说你了。”
诺里非常心虚,低下头,“你都知道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奥斯特.古德曼大概什么都没交代吧。”
“他已经死了。或者说……他现在的身份差不多是个死人了。”
金琳琅猛地刹住了笑声,声音像被剪断一样突兀,他自言自语一般,骂骂咧咧:“该死!我的代谢太快了。”之后忽然进入了一种极端冷静理智的境界,“皇室将奥斯特.古德曼放逐在这个鬼地方,肯定是因为他没有任何价值,也没有任何底牌了。他是个废人……或者废物,随你怎样分类,但你休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丁点价值。”
诺里看他的眼光十分疑惑,就仿佛他忽然表演了大变活人,“你……你到底有什么毛病?难道你一直在装模作样吗?”
“不,我一直表现得很真实,就算我想装,我也完全不能掌控住自己的。我的时间不多,你最好说快点。”金琳琅用短短十几秒完全变了个样,现在他的气质十分冰冷,瘦削高耸的颧骨在诠释着一种疏离感,淡漠的湖绿色的眼珠了无生气。
“他对自己整个人生的记忆都很模糊了,更不要说被皇室和橘氏联合利用做出的事情。他……根本就处在一个定时清空内存的程序里。什么样残忍的人才会对别人做出这种事?就算是对仇人也不至如此吧。”
“皇室对仇人……花样之繁多,你可想象不出来。”金琳琅语速极快地说,“继续,快点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要重复多少遍?”
诺里一阵忙乱,她的思绪没有那么清晰,“他……他还提到了他的老师……十所圣杰,皇室御用机械师。就这些了,他只知道这么点信息。”
金琳琅的眼光快速地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飞快看了婓尔卓一眼,但婓尔卓似乎毫不知情,他的表情只是迷惑。
“你认识那个人吗?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机械师。”诺里靠近一些,迫切地希望金琳琅能够回应自己,看起来他是知道一些隐情的。
“这事跟那个人全无关系……”金琳琅说到一半,忽然眼珠子上翻,把白眼球全暴露出来,就像触电了一样,整个人抽搐着,往后仰倒在地上。
诺里像伸手去抓他,婓尔卓把她拦在后面。实际上,只过了几秒钟,金琳琅就差不多恢复过来,他变回了平时的那个疯子,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嘴,“哦,时间太短暂了,为什么我的新陈代谢这么快?”
“如果你的代谢不够快,现在就是死人了。”婓尔卓冷冰冰的吐糟,“快点起来。”
金琳琅摸索着,找到装着那两条鱼的塑胶袋,经过了这段密封时间,两条鱼差不多快死了,软趴趴地蜷曲着。金琳琅用控诉的语气对着婓尔卓叫:“你这个残忍的刽子手!你都干了些什么呀?我的小伙伴们……”说完心痛地把塑胶袋糊在自己脸上,两条鱼感受到热源,隔着袋子嘬在他的脸皮上,可是虚弱得已经咬不穿袋子了。
“你再不上交给金琉,我保证你跟它们一个下场。”
金琳琅掩面飞奔出去,他的身形显出一股娇羞之感,迈着小内八,呕呕哑哑地跑了。
诺里感到自己的两手胡乱挥动着,想要代替语言,形容出刚才那个局面。可惜不论是语言还是举止都做不到。“他……他在搞什么?他是有什么病?”
“曾经金琳琅只是个普通人,他出生在金氏,但是个很普通的孩子,并且他是混合血脉,就是不具备完整家族遗传特征。所以他的人生也应该很普通,顶多在指联会下属机构任个闲职。”
诺里消化了一下他说的话,“所以是谁,对他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实验吗?才把他变成这样?”
婓尔卓摇摇头,“没有人对他做什么,他自己跑掉了。十岁那年,金琳琅忽发奇想,想去帝都之外的地方看看。他自己准备了个背包,偷偷跑了。”
“就这样?”
婓尔卓瞪视过来,“他没带氧气面罩,没带任何防护设备,也没带任何药物。只装了几袋营养剂跑了。一个孩子,本应该在出城十几分钟内昏倒在路边,但是他从此消失了。”
诺里目瞪口呆,“如果走的时候他只有十岁,那么他没有接受过任何基因强化,不可能挺过酸雾和外来种感染的。”
“不要说酸雾,即使是金属风暴都会撕裂他。金氏已经在内部给他办理了追悼会,悄悄的。全家人也已经接受了他的死讯——他们知道不会再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了。但是五年之后,他自己回来了。”
“他自己?走回来的?”
“对,凭借着两条腿,走回来了。要不是基因检测,很难辨认出他。他瘦得只剩一副骷髅,发色和瞳色全变了,最要命的是……他人已经疯了。之后两年半的时间,他都在精神疾病研究所,治疗他的精神分裂症状。同时,研究表明他的体质完全改变了,他比一般经受过基因强化的人还要顽强,免疫已知的一切外来种感染。普通外伤也会以极快速度痊愈。可是到底经历了什么,把他变成这样?他没有任何记忆了,也可以说,他的记忆过于破碎,根本拼凑不起来,像过了一遍碎纸机的文件。”
“会不会是某一个机构捡到了他,在他的身上做实验?”
“想象力匮乏的研究员也只能这么猜测。”
诺里偷偷翻了个白眼,“……所以他现在这个模样,其实还是经过治疗,医生鉴定过,认为他康复了?”
“你可能不信,但是相比刚入院时,他确实已经康复很多了。”
“我的眼珠子还好好的。我确实没法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