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设想的发展
郝莱迪迎空打了声响哨,轻盈的哨声冲着灰沉沉的天空激荡而出很远的距离,空旷的冰原之地上,风声激烈碰撞着冰锥,不时呜咽低吼。
白茗困倦无聊地骑在魔轮上,懒散地盯着两旁飞溅起雪屑。郝莱迪看着她这副样子,又开始了每天必有的好奇问答,“你真的是国家学院的学生?”
白茗懒洋洋地点点头。
“那你是哪个小组的?”
白茗一滞,没有做声。郝莱迪笑嘻嘻问:“是不是吊车尾的小组,和团长一样?他当年就是成绩太烂最后退学的。”
“你最好当着他的面问一问。”
他打了个冷颤,又转开了话题,“你在学院里有听说过团长的名字吗?”
“没有,从来没听过。”这句倒是实在的真话,像风川狭这么特例独行的人,应该有些出名才对,但是白茗没听到过一点风声。
他们在一处高耸的冰锥前停下,郝莱迪又确认了一下地点定位,点点头,“就是这里。”他扛着笨重的器材下了魔轮,将钻机固定在冰面。白茗扛着定位器走出十几步,与他遥遥相对。她蹲下来,将定位器下端锥体钉入冰层当中,她校准了一下机器上的数字,与郝莱迪打了个手势,他开动了钻机开关,马上撒开腿跑远,堵住耳朵窝成一团,钻机喷出的射线竖直向下,融化出一个深邃的洞穴,然后直奔定位器而去,当时切割出来一条笔直的冰线。
白茗没有像郝莱迪那样夸张地躲得老远,她就站在边上,甚至能感受炙热的一条线在脚下炸开,大片的冰顺着冰线崩裂,下面隐藏的沙虫被光线切割成一段段,最后融化成了一大滩浆糊状的东西。
等待机器冷却下来,郝莱迪探出头望着冰线下面的一团狼藉,腾起的白色水汽里面,一段段残留下来的沙虫身体蠕动了几下,最后栽进浆糊里面。郝莱迪啧啧两声,“真残忍!这个机器是你的学院同学发明制造的?”
白茗将定位器扛起来,放置回魔轮后座。“她是我的朋友。”
“你们学院里的小朋友都这么变态吗?”
白茗瞥着他,“她是个好人,变态的你可没见到,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两个人回到营地,经历了前些天沙虫的肆虐,营地重建还没有开始,遍地扎着临时的帐篷。风川狭和伊尔米提正要出发,白茗看到他们凑上去问:“去找桑玛吗?我也去。”
伊尔米提十分不满,“你怎么老是喜欢到处凑热闹?除虫任务完成了吗?”
“当然完成了,沙虫基本消灭干净了,只剩下少量的一小撮,根本不成威胁。”
面对她这种态度,伊尔米提更加不爽,“你是在回答长官的问话吗?士兵薇薇安!”
白茗暗暗翻了个白眼,自己拖着一辆改装魔轮跟在他们后面。风川狭半天没有出声,忽然间问:“你真的是叫薇薇安吗?”
“我叫什么很重要吗?”
两个人转过身来,望着她,伊尔米提面色更加阴沉,“你连名字都是假的?”
“什么叫我连名字都是假的?我说的关于学院、专业都是真的好吗,我真的是国家学院的狙击手。”
风川狭追问:“所以你到底叫什么?”
白茗又恢复了默不作声的态度,一个人骑着魔轮缀在后头。伊尔米提哼了一声,“她不肯说,他们帝都来的人,名字里都镶着金边吗?这么金贵。”
三个人穿越冰原的过程非常沉寂,现在是临近正午时候,天色还是亮的,使白茗非常难受,天上暗淡的天光会有少许穿透廉价护目镜,就好像下雨天穿着件破雨衣在旷野地里似的。一只硕大的老鼠窜过魔轮,被溅起的散雪扑中,掩埋成一只小雪包,它奋力地扒开雪呲溜钻出来,眨动着两只黑豆豆的小眼睛。在它之后,一层散雪下钻出许多的大老鼠,争先恐后地爬出冰层,在雪白的冰面上飞快地流窜。
白茗看见了这个景象,无奈地收回眼光。自从沙虫被灭绝,冰原变得不对劲起来,老鼠的数量开始激增,它们日夜在冰层下打洞,把原本就被钻机弄得千疮百孔的冰层咬得更加支离破碎,现在要徒步出行需要非常小心才行,稍有不慎就会踩进一片脆弱到崩裂边缘的冰层,引发大规模的塌陷。
桑玛离开了聚居地,就一个人住在古战场遗迹附近。一开始白茗只是以为他在用离群索居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抱怨先遣兵团的行事风格。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行为逐渐偏激,白茗搞明白了,他想把沙虫找回来。桑玛无法接受沙虫灭绝了的冰原。她甚至想到,如果桑玛看见了如今外面老鼠遍地乱窜的场景,可能会直接崩溃掉。御虫者对沙虫的感情,毕竟是她们这些人永远理解不了的。
“你们来干嘛?”桑玛看见他们几个先遣兵团的成员,就马上气不打一处来,阴冷着脸钻回自己的那间简陋的临时住所。
伊尔米提肯定是不会哄着他的,也冷着脸回怼他,“是怪我们当时拦着你不让你献祭自己吗?没喂成虫子,现在生我们的气?”
“现在不需要御虫者了,聚居地也不需要我了。”桑玛虽然语气冰冷,但其中还带有一些凄凉之意,“风川狭,你成功了,你解决了北地聚居地最棘手的问题,现在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人的生存了,你高兴吗?”
风川狭实则一直没有流露出高兴的样子,他这些天被善后工作搞得疲倦极了,“情形远没有那么乐观,我们脚底下踩的冰层已经千疮百孔,聚居地也必须迁移,到处都在塌陷,我们打算组织一只小队,探索一下安全的路径。我觉得可能真的要临时在月光山谷定居一段时间了。”
桑玛轻叹,“你打破了自然的规则,风川狭,惩罚肯定会来的,我很担心,也很害怕。”
他似乎在几天之内苍老了不少,风川狭打量着他,经过上次负伤,桑玛颈部上还套着一圈固定器,沙虫把他的颈骨弄裂了,使他现在行动不便,非常僵硬。
“我们冰原居民的生存一直摸索着进化,从和沙虫的接触里获得知识,学会和自然相处。你用从帝都那里拿来的机器把一切都毁灭了,不光是毁灭了沙虫,还有多年来我们冰原居民的生存模式。”
白茗忍不住打断他,“不消灭沙虫的话,它们就要把村庄和哨所都毁掉了,到时候毁掉的就不是生存模式,根本没有人还能生存了。”
因为不能转动颈部,桑玛只好转动整个身体去看她,“如果你们没有非得进入古战场,非得把那具遗骸掏出来,也没有这一场劫难。”
白茗还想说点什么,风穿狭却把她拦截在身后,“这是我的错误。”
“什么?”伊尔米提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你有什么错误?”
“我一定会将一切脱轨的事情扭转回来,我会重建聚居地,还会扩建成更大的、更适宜居住的新的聚居地。”
“那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桑玛的怒意已经消解了很多,但他更加哀戚,望着远处的苍白天际,“我的村庄已经毁灭了,重建起来的也不是那个冰原聚居地了。”他径自走回了洞窟里,清减的轮廓被一团黑暗吞噬进去。
伊尔米提瞪着他的背影,“他是个老顽固,既不会接受我们的道歉,也不会接受我们的好意。他不肯让世界变化一点点,就只想一个人藏进那个小夹缝,好好地自怨自艾,抱着只属于他的旧世界躺进坟墓里。”
其实白茗倒也不是一点不能理解他的固执,这种行为和很多第二姓氏大家族的老顽固们很相像,他们将前辈遗留下来的传统当成瑰宝,不去思考合理性,还拒绝一切质疑的声音,用自己掌中的权利,小心地维护着那些谁也弄不清楚的传统。
风川狭的眼光移转过来,和白茗对视着,“我要聘请一名机械师。”
“来这里?”白茗一愣,继而苦着脸,“那可能有点困难,学院派机械师一毕业,绝大部分都会留在帝都,只有寥寥几个沦落成流浪机械师。而一个流浪机械师也不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他们在世界各个禁区流窜,找刺激,最后一般都把自己作死了。”
他没说什么,直勾勾看着她,“我要参加你和学院同学的视讯。”
“呃……”白茗心里正在打鼓,“可以倒是可以……但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我就要参加。”
“……”白茗无奈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期盼着诺里足够机灵,不会把有关白氏的信息抖露出来。
两个人有几天没有视讯通话了,完美避开了诺里被禁足、没收视讯器的时间。晚上,白茗和风川狭顶着北地凌冽的寒风到了地堡,用唯一的通讯仪器连通诺里,她正在自己的房间,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风川狭,见到白茗身边还有别人,不免让诺里一愣。
“嗨!”白茗赶忙摆起欢乐的笑脸,“是我呀薇薇安。”
“……”诺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白茗,她也……欢乐过头了吧。“除虫行动怎么样了?”
“基本上已经进入尾声,沙虫的踪迹逐渐消失了,目前已经不构成威胁。不过……现在有了一点别的问题。”
诺里有点奇怪,“别的问题是什么?”
风川狭抢先说:“这也是我们今天要与你说的事情。沙虫不见了以后,冰原上的老鼠逐渐开始泛滥,依照现在的繁殖速度,用不了几个月就会闹鼠患了。最大的问题就是老鼠对冰川地形的破坏,现在蜂窝状的冰穴已经出现了个别区域塌陷问题,再过几个月,恐怕就找不到能够居住的地区了。”
诺里听了之后有点犯难,“这个……我最好找宁奇老师请教一下,现在我一时找不到什么办法。”
白茗吐槽了一句,“算了吧,宁奇老师能根据这个难题写出一篇万字论文,但是你要他解决问题?我看不可能。”
“你们提出的难题,几乎能赶得上一个小行星的建设项目,这是个很大的工程……”诺里眼前一亮,“我可以找兰登叔叔商量一下,兰斯蒂诺家族涉及过许多小行星的移民改造工程,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我就去找他。”
挂断了视讯,白茗还没等松一口气,就发现风川狭眼光诡异地瞪着自己。
“兰斯蒂诺家族?”他的出身是帝都风川家族,当然听闻过,“你认识兰斯蒂诺家族的成员?”
白茗把脑袋撇向一边,又开始了默不作声,不过她的这种反应基本上也算作是一种回答,风川狭轻叹了一声,“我不是个专断□□的地区领袖,不会强迫你非要坦白一切个人隐私,不过我们……我们也算是共同经历了不少磨难,基本信任还是有的吧?我的所有个人信息你都知道了,你的真实名字我都不知道。”
诺里疑惑地抬起头,“磨难?我们有经历什么磨难吗?”
“……”风川狭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白茗是不太会顾左右言其他的,她甚至思维都不太会转弯,看起来她现在也是十分坦诚,这让风川狭一时有点尴尬也有点迷惑,“我们从沙虫暴走的情形下拯救了村庄和哨所,这不算是经历了磨难吗?”
“沙虫暴走?也、也还好吧,这顶多是一次C级灾害,也就……那么回事吧。”
“哈,那你讲一讲,A级灾害是什么样的?”
其实在情商方面,白茗也有一点憨,她竟然没瞧出来风川狭嘲讽的神情,正正经经地回答:“A级灾害指波及到百人以下生命安全的,涉及到外来种感染的事件。我参与的并不多呀,不过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琼仙星云的任务,那次完全可以算是A集灾害,不过因为前哨站人口很少,所以事件波及范围和传播范围都很小。”
风川狭始终盯着她,默然了一会儿,“你参加过很多地外任务吗?你不过就是一个学院的学生,怎么会参加这么多危险任务?”
“嗯……”白茗想要编一个可信的理由,“因为我是个优秀学员。”
风川狭忍不住嗤了一声,“编得好假,你要是真的不愿意说就别说了,不要把我当成个傻子。”
白茗耷拉下脑袋,“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的,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他倒也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帝都里环境复杂,波谲云诡,有秘密很正常,我就是随便一问……你是个大家族的家臣吗?”
“算……算是那一种吧。”她的一双白色眼珠咕噜噜地四处转动。
诺里一大清早就来到了武士单的店铺,兰登看起来又熬得蛮晚的,睡眼惺忪地坐在绘制台后面,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缺损皮肤暴露出的口腔,在灰蒙蒙的清晨里也没有那么鲜红突兀,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灰暗的光影里,凹陷的眼窝由两团浓重阴影覆盖着,两点冰凉尖锐的眼光穿透阴影,射落在绘制屏幕上。他看起来呆呆的,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仿佛和座椅融合成了一体。
诺里忍不住走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右手,“你还好吗?兰登叔叔,你要和绘制台同归于尽吗?”
兰登僵涩地转过脖颈,骨节发出摩擦的声音,他那张纹饰着机械图案的脸上挂着迷惑的神情,半天长叹了一声,如梦初醒一样,瘫软在座椅里。
“诺里,我可能弄错了,原型机是一个笑话,我不可能画出来的。”
他看着要崩溃了,诺里小心翼翼绕到他身后,看着屏幕,发现那上面一团乌黑的线条,就像是疯子乱画的手稿,笔触之间都是疯狂,一坨坨蔓延生长的巢穴里,偏执、虚妄、渴盼……一个个疯癫的念头呼之欲出,只是被线条捆扎拦截在图纸里。
兰登抓着自己头顶的乱发,恨不得扯掉,他咣一声巨响把脑壳磕在桌面,尖叫:“应该结束了,没有希望了!这些都是做梦而已,原型机是个不会实现的梦!”
诺里想要扑上去扯住他的脑袋,免得他自己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但是很快她就明白,禁锢住他的行动只是解决了一时的问题,自己离开以后,没有人能看得住他。
“还没到放弃的时候呢,兰登叔叔。马上就是蓝星和瑞亚族的机甲友谊赛,我们趁着这个时候检视一下原型机,这是个很好的契机。”
兰登声嘶力竭的发癫静止了,他保持着拉扯自己两边头发的姿势,整个人怔怔地停在那里,“友谊赛,机甲对战?”
“对,就是友谊赛,我猜测白蒐很可能会选择线上对战,这样有利于我们,并且线上赛更加方便,不需要迎接瑞亚族的机甲莅临帝都。我们先解决图纸,将模型制造出来,再在实战当中检验一下原型机的性能和设计。”
兰登冷静了许多,“你,你说得对,要一步一步地,将观念实现成为真实。”
看到他状态恢复了平静,诺里也松了口气,抬头看见朵李尔、佐伯、瑟琳维亚三个合着哈欠,懒懒散散地从门口进来。
“我们又来画图纸了,”瑟琳维亚塌着腰,一副等待□□的模样,“今天画哪一部分呀兰登大叔?”
诺里审视了一下三个人,跨过绘制台,“我们有紧急任务了,为了参加即将到来的与瑞亚族的友谊赛,我们要尽快完成原型机。”
瑟琳维亚一愣,傻眼地问:“尽快?完成?你在开玩笑,现在连具体概念图都搞不定,我画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个东西整体是个什么样。”
诺里思考了一下,决定增加筹码,“只要这次比赛能圆满完成,我们之间的账单就一笔勾销。”
瑟琳维亚为难地回答:“我是很心动没错,但是……我也得能完得成才行。”
“有那么难吗?”诺里将绘制台的屏幕调转方向,冲着三个人,“其实,说到基本概念图,兰登叔叔已经画得差不多了。”
朵李尔和瑟琳维亚一起把脸凑过去,仔细看着那一团乌漆嘛黑的线条,两个人上下打量了半天,换了几个角度,最终瑟琳维亚认输地说:“你、你管这叫画得差不多了?我根本看不懂。”
佐伯一个人站在后头,拧着眉说:“兰登的思维非常跳脱,他确实对于整台原型机的设定都有涉及到,但是环节之间、部件之间衔接不上,按照现在的概念图制作下去,只会变成一滩零碎的零部件。”
诺里翻阅着兰登的图纸文件,兰登没有使用过助手,也不善于表达,所以他的很多念头只是停留在草图里,她吐出口气,“图纸我来画,你们负责原型机虚拟模型构建。”
“你?画图?”瑟琳维亚替她点了根蜡,“那……祝你好运。”
朵李尔是一个厚道的人,马上表示出担忧,“可是,当初说好了65万星币,负责原型机图纸的绘制,现在……”瑟琳维亚一把将她的小脸连同下巴捂住,笑嘻嘻地说,“诺里是个家主,怎么会跟我们计较这一点点?”
诺里深刻地理解一个贫穷的学生被钱难倒的艰辛,“如果原型机能制造成功,当然不止这一点星币的价值。现在是个艰难的时刻,65万星币换一次雪中送炭,也算很值得。”
“艰难的时刻?”佐伯不是很懂她的意思,“为什么这么说?这回的友谊赛有什么内幕吗?”
瑟琳维亚跟玖鸠属于同一类人,很讲义气,说着就拍了拍胸脯,揽过诺里,“放心吧,要钱我是没有,但是你要有什么困难,我肯定挺你的。”
诺里没等回答,就见到一个人冲进了门,将金属的大门撞得朝两边大开,她捧着个盒子,看见了诺里,大步上前,“姜诺里,我听说你只要给钱什么都愿意干是吗?”
看清了来的是桑蜂紫,诺里无语极了,她不愧是和橘吉是一组的,行事风格极其相似。
桑蜂紫这时候才看到满屋子的人,惊奇地问:“没想到你这间芝麻大的店业务还挺多的。”
朵李尔和瑟琳维亚面面相觑,佐伯有点黑了脸,与诺里说:“你同时接的活儿太多了,你忙得过来吗?”
桑蜂紫率先掏出一把星币,金闪闪地攥在掌心,“我可以加钱,先办我的事。”
诺里头痛地把她拉到后面的休息室里,“你究竟想要什么?”
桑蜂紫将盒子举高,“关于异人番。”
“异人番的程序有问题吗?”
她艰难地吭哧了半天,“你能不能……帮我恢复异人番的出厂设置?”
诺里瞪大了眼睛,“恢复什么东西?”
“我希望他能变回以前的那个异人番,那个还没认识我,还没有……变成一堆废铁之前的异人番。你能把他的一切记忆恢复到那个时候吗?”
“你希望他把你忘了?”
桑蜂紫眼睛瞥向角落,“就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他能回到以前,好好地作为那个生化人异人番活着。”
诺里的头痛更加强烈了,“我不是一个投币许愿就能实现的机器,我没法有求必应。虽然我现在能够理解你心里想的东西,异人番以前虽然不具备完全的自然人的权利,但是起码他能作为一个学员活着,结果现在搞成这样,被装进一个盒子里。但是你想过吗,如果真的删除记忆,把他送走,他能去哪里?白蒐剥夺了他的人格,他在联邦当中没有身份了,即使你能把他送出帝都,那他也只能在禁区边缘流浪,最终不过流落成一堆没有人修补的破铜烂铁。”
桑蜂紫望着自己手里捧着的音乐盒,“你想说,在这里面才是最安全的?”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要到什么时候?”
诺里也看着老旧的音乐盒,想到武士单曾经仰躺在吱嘎作响的躺椅上,懒洋洋望着小气窗外一星点暗淡的天空,嘴里哼着他做雇佣兵时学来的小曲。
“忍耐到有转机的时候,在那之前,不能为了痛快随心所欲。”
“你要帮我,”桑蜂紫虽然说了一句类似于恳求的话,但她的语气相当的强硬,“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了,你不能透露给军部的人知道,也不能甩手不干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补偿你。”
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诺里彻底震惊了,还没等她有所表示,一墙之隔外又有个大嗓门躁动地响了起来:
“姜诺里,快出来,售后服务啦!”
这个声音是橘乔的,桑蜂紫马上紧张起来,她缩进休息室墙角,比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别做声,就当我没来。”
诺里身心俱疲地出来,看见橘乔和轩尼诗两个人,同上次一样穿着黑色带兜帽的长披风,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进了前门,然后和一群人互相瞪视着。
“怎、怎么这么多人?”橘乔将兜帽拉掉,“咦?都是熟人嘛,你们干嘛?在这里搞团建?”
瑟琳维亚嘿嘿笑了两声,“我们在给诺里打工。”
佐伯更加不满,“你怎么接的活儿越来越多?你是打算扩展业务范围吗?”
面对眼前的场面,诺里干脆放弃治疗了,她走过去看看轩尼诗的义肢,“有什么问题吗?”
“基本生活不成问题,”轩尼诗将手掌张开,又攥紧,反复了几次,“但是射击就……有一点力不从心。”
“这需要练习,还要耐心。”诺里刚想要将两个人带入休息室,就又想到了里面的桑蜂紫,只好到绘制台后取出工具箱,将轩尼诗的义肢结合处的神经连接打开,细密的接收器紧密排布着,她检查了一下接收器与神经的连接,轩尼诗的断肢愈合很快,现在伤口已经恢复成平滑的切面,和接收器端口紧紧贴服。
目前义肢的设定参数是参照秋英老师的手臂,诺里思索了一下,轩尼诗是个狙击手,他可能需要更加灵敏的神经传递。
“光纹粒子虽然能满足精神传导的功能,但是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兰登在旁边平静地说。
诺里蹙起眉心,“光纹粒子确实一般不用于高灵敏度的传导,但是还有什么材料能满足这种义肢的需求?兰斯蒂诺家族的地外生意里接触过吗?”
“你总是很依赖材料,”兰登摇摇头,“但实际上地外花里胡哨的材料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它们多数还具有很多的未知局限和害处,所以目前多在黑市里交易。”
“那用什么呢?精神力吗?”诺里忽然一愣,想起了和千佐多零一起在光网里的经历,“没错!精神力!是最清洁最高效的传导方式。”
“她疯了。”佐伯盯着诺里的方向,“她现在人已经疯了,连精神力这种东西都说出来了。”
诺里在绘制台的屏幕上新建了一张全新的白纸,然后写下了一:帮助轩尼诗调整义肢功能,使其回归狙击手状态;二:帮助白茗制定拯救北方冰原的规划;三:协同千佐多零一起,从皇室光网中寻找奥莉薇的记忆;四:赢得本次友谊赛胜利,以及解决困扰白萌的联姻问题;五:完成桑蜂紫的委托,使异人番能够复生……
随着她逐条列出,兰登的脸色已经从黑沉沉变成了青白色,他连连地摇头,低声说:“你做不到的诺里,你又不是一个神,你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你现在在想什么呀?快点回到现实里。”
这句话让诺里感到很沉重,像是一吨的负重压在了精神上,她又打量了一遍自己列的单子,期期艾艾地问:“有没有可能……”
“没有。”兰登没有给她一丝幻想的余地,“马上去跟这些做梦的小朋友说实话,告诉他们坐在家里做梦是不对的,早点面对现实。”
诺里垂下眼,“这些不光是别人的梦,也是我的愿望,难道现实里一定要是残酷到鲜血淋漓不可吗?没有一个人得到好下场,就是现实了吗?”
“对!你说对了。”兰登用一根手指拉扯着自己的腮部……如果那可以算作是腮部的话,他的脸颊因为缺损了一大块,露出口腔中鲜红的细肉,边缘分隔处纹饰着一圈铅色的细细线条,衬得整张脸极具无机质的机械风格,比一个生化人更加冷硬。“现实往往就是这样的,没有一个人得到了好结局,最后大家一起沉沦到世界的底部。你难道没有问过丘英师兄吗?他没有发表过一句真心话吗?军部把残废的他踢得远远的,给予过一丝的怜悯和同情吗?”
诺里因为他这句大声的宣泄惊呆了,直到橘乔若有所思地问:“丘英?丘英.谢尔士吗?为什么提到他?”
“你以为她是天生的天才机械师吗?”兰登用看待蠢货的眼光打量着这几个人,“她是丘英的弟子,不然怎么能够满足你们这些奇形怪状的愿望?”
“你是丘英.谢尔士的学生?”橘乔露出惊呆了的神情,“怪不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她不想自己的老师变成军部的私有财产。”兰登讥讽地说。他的这一番操作足够把诺里给整蒙了,她直勾勾地瞪着兰登,不敢置信刚才发生的对话,“你……你在干什么?你知道军部现在正在到处寻找老师吗?如果白蒐知道了我有老师的下落……”
“今天在这里的几个人,不会透露出去的。”兰登冷静地说,“他们要不然就是有求于你,要不然就是自己也有做军部禁止的违法行为,他们怕你还来不及。”
“那你也不用大声喊出来吧?”
兰登忽然站了起来,他身量极高,影子完全笼罩住了诺里,这也是她第一次正八经地和兰登面对面站立着,以前他常常以蜷缩姿态呈现自己,将身高萎缩了很多。
“你是个机械师,不是个许愿机器,也不是等着特权阶级带着支票上门求服务的办事员,你现在完全跑偏了!你在浪费天赋!”
诺里愕然并且迷惑地望着兰登,第一次有人用长辈的语气教训她,当然东莱不算,他一直都是直接动手的。
看见她的疑惑眼光,兰登叹息了一声,无处安放的怒意消散了很多,“帝都与学院是复杂的权利旋涡,确实需要你小心翼翼地求取一个生存空间,但是并不是说需要你谄媚地迎接每个发出需求的纨绔子弟。”
这个形容可太离谱了,诺里忍不住嚷出声:“我哪里谄媚了?”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拒绝?”
诺里被他尖锐的眼光逼得轻微后退了一小步,她的视线在绘制台与座椅之间乱扫,闪烁地无处安放,“我不是无法拒绝,只是我认为现在我还可以胜任。”
兰登用赤红的双眼怒瞪着她,用力的使用整张面孔做出“你再继续编呀”的表情。
“谁逼她了?”桑蜂紫踢开门从休息室出来,看见她,橘乔瞪起了眼睛:
“你怎么在这?”
桑蜂紫抽空瞥了瞥她,“怎么?只有你能来吗?”
橘乔嘶了一声,“橘吉知道你来找她的死对头吗?”
“难道不是你先找姜诺里吗?”她懒得多理会橘乔,转向兰登,“我不管她到底是谁的学生,老师多么有名。但是她是学院机械师,不是谁的私人家臣,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又凭什么管她?”
拉登冷笑,“你是为了她说话吗?恐怕只是为了她能继续帮你吧?”
桑蜂紫浑不客气地回以冷笑,“你呢?你也不过只是觉得,你的那个破原型机更高级,她替你干活儿就不算浪费天赋吗?你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起码她可以给新机型署名,你呢?让她给你那个装在盒子里的情郎署名吗?”
桑蜂紫怒发冲冠,一把将绘制台掀翻在地,冲着兰登扑上去。橘乔深知到她的凶猛,急忙拦在兰登前,接住了这一计扑击。桑蜂紫撞得橘乔翻倒了墙边的柜子,两个人被稀里哗啦倾倒的杂物掩埋。站在一旁的诺里早就傻了眼,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事情。
桑蜂紫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东西,挥开堆积的杂物和橘乔,原地跳起来,凭借橘乔一个人拦截不住她,轩尼诗也扑上来,用肘弯勒住她的颈部。桑蜂紫单手捉住他的手肘,猛一拉将他整个人扯了个跟头。眼看着马上要开始混战,瑟琳维亚扯着朵李尔缩进角落,以免不幸被波及;佐伯试图上去拉开叠在一起的三个人,然后被乱拳打中,捂着脸回来。
诺里沉浸在属于自己的这个地狱里,她失了神似的,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呆呆看着眼前的狼藉,直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嗨!姜小姐,我想来看看你的伤好了吗?其实我也去过姜氏的医疗诊所了,但是他们不准许我进去看望你。”
诺里慢慢地转头,看见姿态翩翩的白莙捧着一堆绸绢材质的假玫瑰,骚里骚气倚靠着店铺大门,湿漉漉眼光瞅向她。
桑蜂紫和橘乔停止了纠缠,被压在底下的轩尼诗狼狈地钻出来,三个人一起看着新来的人。
橘乔挑起眉,“姓白的?”
桑蜂紫冷哼一声,“又来一个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