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的秘密
诺里马不停蹄地夹着绘图板又杀回了店铺里，兰登看见她也没有太过吃惊，他看起来睡过一觉神经好了许多。
诺里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细瘦的手腕，“我们开始吧兰登叔叔，时间紧迫，只有几天了。”
他愣了愣，“开始什么东西？”
“开始图纸的绘制，和瑞亚族的机甲赛马上就要举办了，我们需要这台新机型参赛。”
兰登傻呆呆地看着自己绘制台上一团乱麻似的线条，“参赛？你知道新机型的理念从完全的理论到落实到图纸，到现在花费了多久吗？你想要在几天之内完成？你疯了？”
诺里径直将绘制台上的一叠图纸传输到自己的绘图板里，她一边迅速翻看一边说：“你就当我疯了吧，但是我没有选择，必须马上完成。”
“为什么？姜尚施压给你了？”
诺里奇怪地看着他，“这跟姜尚没有关系，不过跟军部有很大的关系。”
“跟军部有关系一般都不是好事。”兰登感叹了一声，“不过目前最紧要的难题就是模组间脱节。在我最开始的设想中，我希望新机型能够达成最高的机动性和可变性，所以三个模组之间的拼接变化非常复杂，”他直直地看着诺里，连贯的语言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的，“复杂到……现在也画不出来。”
“把朵李尔他们的图纸给我看看。”
兰登将三个人的文件分别平铺在绘制台屏幕上，“佐伯完成得比较快，但依照他绘制的结构，如果三个模组间的构结这么简陋，一旦做出大动作或者行动过猛，可能其中一个模组会飞出去，说白了就是事故。”
他又打开了瑟琳维亚的文件，“这个小朋友在佐伯的基础上做了相当多的修改，她的方法就是在外部添加辅助结构，用较为轻便的材料支撑稳固，但是当她在每一个可能的断裂点做完支撑，整台机型就像全身打了石膏的重伤患者一样，动也动不了了。”
诺里挑了挑眉，“希望朵李尔能给我一点希望。”
兰登摇摇头，“朵李尔这个小朋友特别的谨慎……谨慎到现在也没有落笔提出方案。”
诺里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们确实非常努力了，但是努力的方向有点问题。这台机型重点就在于可动性，首先应该模拟出所有动态，根据这些动态归类部件的要求。”
“你说得对，但是怎么做能模拟出所有动态？凭空想象吗？”
诺里看了一眼门口方向，她忍不住轻叹，挨近了兰登，压低声音说：“我有可以模拟的对战对象。”
看到她偷偷摸摸的样子，兰登莫名其妙问：“什么对象？”
“我有十勋团的图纸，可以制作线上模型。”
兰登的眼珠子差点滚出来，他眼睑薄薄的，两点紧缩的瞳仁射落出两道惊悚冷厉的射线，“你的图纸哪里来的？”
“我……就是前几天那个将深渊初号、追魂射手等机甲图纸泄露出来的独立军领袖，我就是离怒。”
“……”他站起来，将大门紧闭，脸色青黑地回到绘制台边，粗暴地从武士单的咖啡机里扯出一杯滚烫的咖啡，也不顾滚烫的液体一口喝完了，才终于冷静下来。
“你说完了？”
诺里挠了几下头顶，“说完了呀。”
“但是你还是没有解答我的疑问，到底图纸是怎么来的？”
诺里也从咖啡机里接了一杯滚烫的赤褐色液体，她用冰冷的手心捧着滚热的杯壁，“兰登叔叔，你听说过夏娃计划吗？”
他的神情一怔，“我不单是听说过，还知道很多内幕呢。”
“什么内幕？”
他似乎并不太愿意说出来，扭捏了一会儿，“夏娃计划是先皇后罗□□尔提出的，按照现在的普遍说法是，夏娃计划的初衷是制造一个完美女性形象，但那根本是胡扯！夏娃原本就是武器，罗□□尔因为受够了军部和皇帝的牵制构害，想要制造一个大杀器，一举解决他们双方。”
他的视线转向诺里，“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所以夏娃怎么了？”
“我、我就是夏娃……”
他眨眨眼，仿佛不能消化刚才听到的东西，“怪不得……怪不得那个斐尔卓成天围着你打转……所以，图纸是你画的？”
“对，我可以根据机甲的视频影像，反推出图纸。这很不容易，不过，给我一些时间，我是可以做到的。”
他好像重新认识了诺里，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遍，“你在怀抱里藏了一颗炸弹！如果白蒐知道了……”
“他会把我关进实验室，这辈子别想出来了。”诺里无聊地顺着说完，已经有好几个人对她说了相同的话。
“恐怕这是乐观的选择，有可能他会像对待斐尔卓一样，允许其他家族复制你，如果大家都能拥有夏娃，那姜尚就保护不了你了，第二姓氏集团会一拥而上把你撕扯成几片。”
这个发展方向诺里还没考虑过，她一时有点傻眼，“你说得对，为了避免成为那样，我可能会选择做白蒐一个人的囚徒，或者他的私人物品……就像斐尔卓一样。”
“你在这里太危险了，”兰登虽然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讲了出来，“你不该留在帝都的，走远点更加安全。”
“可是丘英老师写了推荐函让我来学院上学。”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夏娃的身份。”
“但妈妈知道，她也高兴让我来的。”
兰登瞪着眼睛，“她是个无知妇人，根本不懂前途的艰险。”
诺里很不赞同，“妙澜.梵女士才不是无知妇人，她以前是联邦实验室的研究员，如果不是逃走了马上就会提升副主任的。”
兰登哼了一声，“她逃走是个正确的决定，但是她现在又放你回来，实在是糊涂的昏招。”
诺里也哼了一声，站起身，“我要回去制造线上模拟对战对象了，如果收集完信息，我会发过来的。哦对了，朱诺非常想念您，期盼着您快点回去。”
“急着赶我走吗？你真的有信心在几天之内完成新的原型机？”
诺里站住脚，转过身来，“名字想好了吗？原型机叫什么？”
兰登一愣，“我没想过，名字你来起吧。”
诺里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叫英俊的技术宅好了。”
“你讥讽我？”
“这叫恭维吧。”
兰登又哼了一声，“你恭维我，想要什么东西？”
诺里噘着嘴，“好像我多么现实似的，我就不能是因为敬仰您所以恭维您吗？”
兰登打了个寒颤，“你少来，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咳咳，”诺里清了清喉咙，“您知道兰斯蒂诺家族的外星殖民工程吗？”
兰登仰着头略微思索了一下子，“是有过几桩，但这要看具体的星球情况，每一桩工程差异很大。”
“那有没有关于地形方面的工程？比如，如果地形非常破碎，布满流沙、碎冰等不易落脚，一般是怎么处理呢？”
“你突然问这个干吗？”
“白茗询问的，她要……定制服务。”
果然，兰登又不满地蹙起了眉心，“又来了，你到处去帮别人的忙，招揽了一大堆的麻烦回来，最后他们只会把你当成许愿机器，或者第二姓氏集团的办事员，我还要说几遍？离那些纨绔子弟远一点。”
诺里眼光异样地望着他，“兰登叔叔，好像你也是兰斯蒂诺家族的机械师呀，你也是属于第二姓氏集团的一员。”
“正因为我出身第二姓氏，所以我才深深知道贵族的腌臜龌龊之处。”
“你出身第二姓氏？那你的姓氏是什么？”
“我忘了。”
“啊？”
“这不重要。”兰登伸出宽厚的大掌，在她的一边肩上拍了拍，诺里狭窄尖细的骨骼隔得他手痛，兰登又皱起眉，“我相信师兄，你是他的学生，你一定是一个好孩子，所以我要好好看着你，不能让你误入歧途。”
千佐多零扛着一只大号的口袋，从白王路的卡哨里进入，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的宿舍区。沃利偷偷摸摸地在入口等着他，一看到人影就急忙招招手，四处地打量生怕被人看到。
“快点呀千佐多零，你好慢呀。”
他慢吞吞扛着口袋走上前，“你急什么，没有人会经过这个地方的，除了我们，这里是皇宫最边角处了。”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的请求？你现在的行为太危险了，万一被先生知道了，我们就惨了。”沃利惊骇得脸色惨白，平时非常木讷的脸壳上，现在浮现着两团青绿色，他细瘦的四肢也在微微颤抖，像是支撑不住那颗硕大的脑袋了。
“你不懂。”千佐多零不再理会他，将口袋打开朝下倾倒着，将一个人倒在地上。橘乔脏兮兮地翻滚了一圈，她灵巧地翻身跳起来，飞快张望了一下两旁，被木楞的沃利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玩意儿？”
沃利不满地伸长两条小细腿蹦跶着，“我是一个办公室助手。”
橘乔的眼光伴随着他咣当咣当上下地晃悠，忽然一伸手钳住在他细细的脖颈，沃利径自在空中荡悠，金属锁链装置的小细腿不停地挣扎。
千佐多零又抓着脖子把它夺过来，随手丢在地上，“不要再玩了。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剩下的看你自己了。”
橘乔一滞，“你起码应该给我张定位地图吧，我去哪里找橘良一？”
“我也不知道他的位置，反正你向着十所圣杰的居所找过去一定不会错的。”
橘乔的眼珠咕噜噜转动着，“你那么害怕他？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难道你不怕他？”千佐多零神情冷淡，“不要太好奇，也不要太放松了，如果你今天死在宫中，我可不会收拾你的尸体运回橘氏去。”
橘乔对他诉说的条件并没有什么意见，这跟她自己预料中的差不多，她头也不回地奔进了冷冽锐利的寒冬夜风里，外面飘零着漫天的尘埃似的碎屑，野花园里的灰土层冻得硬邦邦的，生长的植物凋零成了扭曲的干瘦遗骸。偶尔有几只孤零零的梅迪瑟文经过，她们因为程序过于简单，行为僵硬反复，所以没有发现隐蔽的橘乔。
她像一只没头苍蝇，在荒芜的后花园逛荡着，渐渐生出一些绝望，如果到了天亮还是找不到橘良一，她应该怎么办呢？回到千佐多零的破宿舍里藏起来吗？
奥莉薇看着那个站在铁栏后的人影，好奇地贴近过去，“那个……小女孩，你是谁呀？”
橘乔像只猫被踩中了尾巴尖，浑身汗毛耸动着跳起来，她下意识去捉奥莉薇两肩，但一摸到她冰冷的体温，意识到这是一个生化人，稍稍降低了警觉，“你、你也是一只梅迪瑟文吗？”
奥莉薇觉得很滑稽，呵呵笑了，“我不是，我可没有那么精致漂亮，我只是一个普通研究员而已。”
橘乔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眼前的生化人，她确实不像梅迪瑟文那样充满着诡丽妖媚的美，她的外壳简洁，挂着温暖的笑，两只眼睑不时咔嚓一声，娇憨地眨动一下。看起来……她没有什么危险，橘乔尝试着问：“你知道，这里有一个叫做橘良一的人吗？”
奥莉薇用一根纤细的手指点在自己下颌上，微向上仰望天空，思考时好像放空，“唔……如果你能告诉我他的编号，我能更快搜索到他。”
“他没有编号，他是一个人类。”
奥莉薇迷惑地眨眨眼，“这里没有人类，只有生化人，你肯定是找错地方了小女孩。”
橘乔没有了耐心，她的手指烦躁地在身侧侧面敲击着，霍然出手拧住了奥莉薇的脑壳，她的手掌纤长，完全将冰冷的脸壳掌控住，用冷酷的语气说：“告诉我你知道的，不然我只能将你报废掉了。”
奥莉薇反应缓慢，她半躺半靠着橘乔的怀里，还在咔嚓咔嚓眨动着僵硬的眼睑，像在消化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要这样，我要发动宫中的警报了小女孩，会让司徒革们发现的。”
橘乔自然不会怕她一个“柔弱”的生化人，哼了一声，“你叫呀，叫破喉咙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
奥莉薇的眼珠闪烁过一阵光芒，像是数字的斑纹从光滑的光学镜片上掠过，橘乔刚刚听闻一缕风声，就被一股力量掠起，整个人随着冷风飞了出去。她凌空扭转身体，安稳地落地，看见了远处站着的人形，他比记忆中高壮了一点，一股茫然陌生的气息让橘乔皱紧了眉心。
“橘良一，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脸上冷淡得没有表情，一种十分尖锐的冷意浸没着面孔，看到她既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没有担忧紧张消散后的放松。表面像块冰一样冷，眼光里更是尖锐凉薄。
橘乔看他没有回应，又上前了一步，“跟我走吧，我已经稳定住局面了，现在我跟橘吉的关系不错了，我们可以回到橘氏，我还能保护你。”
听到保护两个字，他幽幽地挑起一抹笑意，衬得整张脸孔都诡异起来，在阴森森一片阴影夜幕里，像只苍白幽怨的鬼，发出幽咽的悲笑。
“你不用再保护我了，姐姐。”他抬起右手，纤长的影子忽然弹射开，宛如腕骨拉长了一截，橘乔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发现那是一只金属义肢，整个臂骨伸缩自由，手掌成一只钩爪，尖利的爪尖轻轻扣在他瓷白光滑的脸壳上，这一幕过分的诡魅妖异。
“因为没有人现在能轻易地伤到我了，我已经变成一块钢铁。”
橘乔从自己的舌尖尝到了一点苦涩，她甚至生出一股想要转身逃走的欲望，但是马上，她勉强打起精神，“没关系的，是血肉之躯还是生化人都没关系，你还是橘良一。”
“我不是。”他翻了个白眼，但是这种属于人类的举止习惯，现在却像是被程序粗糙模仿，他的一只眼睑卡住似的极速闪烁了几下，另一只眼睑却完全独立地睁开着，周围的皮肤不受影响没有皱褶，脸上极度僵硬诡异。橘乔惊悚地反应过来，他不仅仅是部分的肢体被十所圣杰改造，他整个人都不再是过去的橘良一了，甚至……眼前站立的这个……东西可能也不是橘良一，而是一具装载了部分记忆的躯壳罢了。
检测到她的神情转变，橘良一大约也知道她看破了自己，他的嘴角向着两边不正常地拉扯，好像要将下颌撕扯开似的，狰狞的笑容阴惨惨的，“姐姐，你保护了我那么多年，现在轮到我保护你了，不如你归顺皇室吧，我可以依仗着十所圣杰的喜爱来守护你了，怎么说也比你在橘氏仰人鼻息更好吧。”
“不要。”已经被遗忘的奥莉薇在旁边弱声弱气地说，“这里只欢迎生化人的，你这样一个自然人小姑娘不可以来。”
“我不是自然人！”橘乔咬牙切齿地解释，不过她没有多少精力去面对奥莉薇，马上就转回了橘良一的方向，“阿良，你要坚持住，不要放弃希望，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记住！一定要坚持下去！”
橘良一这回没有出声，只是望着她狼狈逃走的背影，他冰冷的脸壳浸润在潮湿的腥风里，但他没有触感，做不出寒冷反应。奥莉薇慢慢走过去，像个小孩举起拳头做出宣誓的姿势，“你放心，我不会上报刚刚看见的那一幕的，你真的有个好姐姐，我好羡慕呀。”
吱嘎一声，橘良一转过脑袋，漫不经心地扫描了她一眼，他的处理器中输入了宫中全部的生化人研究员，当然也包括这个奥莉薇，她是个底层的研究员，权限很低。现在，她由一篇单薄的介绍信息变成了立体的对象，橘良一的光学镜头微微收缩，景深推近仔细打量着她。
她看起来……可真是个单纯善良的小生化人啊。橘良一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能通过她深入了解一下皇室的辛密和历史，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丝破局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