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败涂地
联邦34年1月13日,帝都大停电,维生系统瘫痪,生活优渥了几个世纪的上城区居民迎来暗无天日的时刻。
兰登披着厚重的棉服,从外面回到店铺里。电子街上一派荒凉,见不到一个人影。他吐着白汽,隔着厚厚的手套用铁钳夹了一块固态燃料,放到壁炉里,用打火器点燃了壁炉,火光带来热量,终于把冰窖一样的屋里烘得暖和了一些。
兰登终于发出了舒适的叹息,抱紧自己身上的棉服,向温和的火焰靠近一些。
大门口外响起几声敲击声,兰登一时不愿意离开壁炉,但是大门径自从外面打开了,比尔特和丘英各自抱着一箱东西进来。兰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看着许多年没见过的师兄,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比尔特从箱子里掏出一满瓶麦酒,“我们来看看你,丘英刚刚得到自由。”
兰登又添了几块燃料块,让火焰更旺盛一些,沉默了半天,寻找了一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你是怎么得到自由的?”
“关着我没有意义了。”丘英摊开手,无奈地笑了,“白蒐现在焦头烂额,急着开会讨论要不要放弃蓝星逃跑。”
兰登有些愕然,“不会的,我们连当年的虫族大战都挺过来了,这次怎么会到放弃蓝星的地步?”
“可惜白蒐已经不是当年的白司令了,武装部队也不是当年的铁血军了。”比尔特忧郁地喝了一大口液体,“何况对方是十所圣杰,我不知道这些年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小朋友,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兰登也点点头,“我只记得他当年高高兴兴地说收到了皇室的聘书,去当御用机械师了,此后再没有联络,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会不会是……皇室对他做了什么?”丘英忽然问,“现在的这个十所圣杰,真的是我们当初认识的那个小朋友吗?”
两个人一起看着他,在默默品尝着他提出的问题。
比尔特提议,“我们去找他。既然有疑问,我们就亲眼去证实一下。”
兰登点头赞同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他现在在哪?我们怎么能找到他?”
“去找诺里就能看到十所圣杰了,”丘英也就着酒瓶喝了一大口,“她人在安委会的隔离室。”
会议室里点了满地的蜡烛,这是一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会议。白蒐的脸色也是绝无仅有的难看。
空间中的空气比较污浊,暂时恢复的电力只能全部用于基础维生系统,照明和换气功能还无法复原。除了窒闷,空气里还有致命的沉默,长桌两边的人群没有一个出来发言。
白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将冷冽的眼光转向镜桐,“既然祸是安委会惹出来的,镜桐主席有什么想说的吗?”
“请您随金眼瑞亚人一起撤离。”镜桐没有犹豫,直接抛下了爆炸性的言论。
白蒐青筋暴突,“你叫我逃跑?我不能成为第一个放弃蓝星的武装部队总司令!我不能当这个历史罪人!”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镜桐的语气可以说是恳求,“既然是我的错误导致了这一切,就拿我的性命来填补吧。我愿意留下来组织敢死队,最后和敌人与蓝星一起同归于尽。”
“我……”白蒐终于教眼前这个认识了很多年的下属弄得无语了,“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作为安全委员会主席,拿出靠谱的执行方案!你能不能振作一点?!”
镜桐从座位上站起来,“其实,我们之前已经在做准备了,我们早就得知了十所圣杰的野心和危害,我们也开始收集有关他的信息。到目前为止,已知他拥有生命因子,即种植在生物体内,随时激活使生物异变的生化病毒;某种电子病毒,可以篡改一切程序,包括机甲的软体联动。我们要根据他已有的招数,逐条击破。”
一片沉寂中,白芪掏出氧气瓶吸了几口,用嘶哑的声音问:“那么,现在我们有系统的应对方法吗?”
这一秒钟,镜桐深刻体会了什么叫“众目睽睽”,他感觉望着自己的那些眼睛,就像是探照灯,发射着死亡射线。
“很可惜,没有。”
白蒐起先还表现得比较冷静,但很快,他一手点了根电子烟,另一手从桌面下提上来一瓶山尖庄园自产醇酿,把两只套着军靴的脚擎上桌面,吸了口烟雾,“这个会议室里从来没有诞生过一个好主意,我们在这里干的事情,几乎全是挽救千奇百怪的麻烦。各位联邦的栋梁之材,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毕竟再不说,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橘晴在人群当中显得格外冷静,她站起来,诚恳地说:“我们不能走,当年的虫族大战我们都取得了胜利,那个时候比现在严峻多了,我们是过了些年平静日子,但我们依然还有血性,我相信举万众之力,最终还是会胜利的。”
她的发言没有得到什么支持,不过也没有反对意见,只有一向在会议上沉默的户政部长缪舟起身发言,“起码,我认为,应该将幼儿与儿童转移,那样即使我们有个不测,蓝星还是有希望延续下去。”
橘晴转向他,“转移到哪里?星盟吗?如果没有我们,留下的儿童也只是蓝星遗孤,现在那些蜂民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我们都看见了。那样不叫延续下去,只是让蓝星的基因以各种屈辱的形式,参与到星盟大染缸里而已。”
缪舟不像橘晴那么激动,只是淡定地说:“我们有不少的殖民星球,可以找一个偏远的,暂时将儿童转移过去。技术上并不困难,也可以在战胜之后召回嘛,就当是以防万一。”
虽然现在没有别人发声,但是橘晴在许多人的脸上看到了对缪舟的暗自赞许,她愤愤然转向白蒐的方向,“这是战争!不是过家家!不容许我们有侥幸心理,我们要背水一战!身后已经退无可退了,不要再做梦了!”
白蒐凝视着她,把酒瓶推开,“作为战士之家的族长,你有什么高见?”
“抢到先手,优先断绝对方所有的有生力量。他有生命因子?我们就先排查所有生物,优先自然人。将被感染的生物处理掉。他有电子病毒?我们就销毁一切AI机器人,最坏的结局不过就是退后几百年。”
镜桐被惊呆了,“你……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内部先展开大屠杀吗?”
“消灭癌细胞的过程,就免不了对正常的组织细胞产生伤害。但是我们必须这么做,我们必须做出取舍。”橘晴用冰冷的语调说。
白蒐的视线在周围逡巡着,停留在金并身上,“指联会为什么不发言?这个当口不该指联会拿出决断吗?”
一直都保持沉默的金并站起身,“司令阁下,你有没有觉得奇怪?这个叫十所圣杰的恐怖分子,为什么忽然间把事情推进到如今的地步?他在皇室隐忍了多年,为什么一直不发作呢?”
“也许他一直在筹备?”白蒐思考着回答,“也许皇帝陛下殡天,他瞄准这个时机动手?我们怎么知道?”
“是的,我们对他的了解太少了。以上所有的信息都是我们靠猜测的,是我们以自身为参照,臆想出来的。但他不是人类,他是一台机器,他的想法可能跟我们天差地别。”
“所以呢?”白蒐没有弄懂他的意思,“难道你要搞一个科研小组,就生化人的心理这个课题搞个研究?”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一心只想毁灭世界,或者毁灭我们自然人,那他早就可以动手了,为什么拖到现在?如果他要的不是毁灭,那他有什么更深的目的?”
白蒐思考了一会儿,头痛地捂着自己的脑壳,“这是个紧急会议,不是个猜谜大赛,你们一个个都好像在玩一样……姜尚!姜尚的点子最多了,你有什么……”
他忽然发现商务部长并不在座,愕然问:“姜尚呢?他是看世界末日了,直接放飞自我了吗?连会也不参加!”
镜桐犹豫着回答:“姜部长目前亲自带领家族武装守在安委会,姜氏的家主被感染了……”
白蒐坐直了身体,把电子烟也掐灭了,“这是我们掌握的第一个感染对象,起码我们有研究目标了。马上,集合所有的研究员,不管是机甲部、武器部还是环境部,把所有人力和精力集中到这个感染者身上,必须从她那挖出点信息,搞清楚这个十所圣杰!”
隔离间外,姜尚已经熬红了眼睛,他像入定了,直勾勾隔着一面玻璃墙,注视着对面动也不动的人影。
爱丽丝调动了全部的宅院女仆,荷枪实弹地守在外面。婓尔卓已经钉在了显示屏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诺里的零散记忆。那些片段大部分没有什么意义,也不连贯,很多就是个阴郁的灰色画面。
“我竟然没察觉她不对劲。”姜尚喃喃自语,“我犯了个错误,是个没法弥补的错误……”
爱丽丝不停安慰他,“不是你的错,我们应该先发现的,我们和她更亲近,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但是我和法斯宾娜都没发现。”
法斯宾娜站在姜尚的另一边,她从来都很乐观,即使现在也没有绝望,蹲在姜尚面前,柔声安慰他,“这次也会挺过去的。我们这个家族经历过那么多次可能完蛋的危机,都挺过去了,一直屹立到现在,这回我们也不会完蛋。”
姜尚抬起头,“我很敬佩你的乐观,但是我很难有你的乐观。”
“起码她现在挺安静的,不吵不闹。”法斯宾娜指着玻璃后面的诺里。
“呵,那是因为她现在并不是诺里,躯壳里面是十所圣杰。”姜尚用尖锐的眼光瞪着玻璃窗,不善地盯着那边的人影。
她也正巧抬起头,微微歪着脑袋以一个萌萌哒姿势与姜尚对望,脸上是微妙坦然的微笑。
“他还在得意!”姜尚忽然暴怒起来,把自己怼在玻璃上,脸孔紧紧地贴着玻璃夹层,将立体深邃的五官怼得平平的,“把门打开!我要进去!别拦着我,我要和他1v1!”
法斯宾娜和爱丽丝站在两边,姜尚无奈地看着她们两个,“怎么地,真的不拦着我吗?我又不是你们的尚仔了是不是?”
“让我去吧。”斐尔卓从屏幕前站起来,他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有点荒凉的意味,“放我进去,和她谈谈。”
“斐尔卓……”爱丽丝有点犹豫,“谁也不知道现在她会做什么,她能做什么。虽然你是很高级的生化人,但是她……”
斐尔卓没有继续听下去,径自走进中转门,穿过隔离层进入室内。诺里被他的行为吸引了注意力,看着他走近,看着他慢慢靠近到超出安全距离的范围,缓慢地蹲下身体,在她膝盖边仰着头,妄图穿过眼睛,看到深处真正的诺里。
“我知道你听得见,你还有意识,只不过暂时被封闭起来了。他确实太强大了,很难能穿破他的封锁,挣脱出来,但是求求你,起码努力一下,能不能给我一点回应?告诉我你还在这里。”
诺里的表情没有变化,实际上熟悉她的人应该是能分辨出来的,她的神情应该更天真一点,时常带着迷茫,好奇地观察世界。现在这个她显得特别睿智,有超出年龄的成熟感。
她的嗓音也产生了略微变化,尾音有点调皮地上挑,“你要不要现在来亲亲我?说不定她一激动,就醒过来了?”
斐尔卓用锐利的目光注视她,听到玻璃墙传来几声敲击,他看见姜尚紧贴在上面,用变形的脸孔摆出口型:试试看,也许真的有用。
于是气氛彻底垮掉了。
毫无用处的上午过去了,镜桐从会议室回来,安委会的研究员暂时接管了这间隔离室。镜桐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白芪摇着轮椅去跑发电厂,力图恢复城市电力了。也可能他实在不愿意面对眼前真正的困境。”
“所以呢?我们可以在死前再享受一下便利的生活?”姜尚奇怪地问。
“……所以我们还能掌控住这里。”镜桐很无奈,“我已经尽量挽救局面了,如果白蒐知道我闯了这么大的祸,还在骗他,不告诉他所有真相,他肯定会撕碎我。”
姜尚不像对方那么激动,心如死灰地看着玻璃墙,“这对我不是什么好消息,我需要更有利的转机,怎么样能把她救回来?”
“斐尔卓有什么进展?”
姜尚摇摇头,“语言刺激没有用,她现在拥有一个变态的内心世界,加上诺里本身崎岖百变的思维模式,她现在刀枪不入。”
黑杰克急急忙忙地从外面回来,一边挤开徘徊在外间的研究员,一边兴奋地嚷着,“我找到的了!我把提米科玛带来了。”
姜尚稍稍打起精神,“在哪找到的?”
“还是在杂物间里,它被关机了藏在那。”黑杰克把用轮子辛苦追赶他的小机器人推到前面,提米科玛一眼就看见了被禁闭的诺里,它兴奋地冲到前头,然后屏幕上露出惊恐的卡通表情,两只金属钳子捧着自己的脸,开始哀嚎:
“主人!你怎么了主人!为什么美少女的躯壳里塞进去一个大汉的程序?”
姜尚和镜桐对视了一眼,“怪不得,她要把管家机器人藏起来,因为在它面前掩藏不住真面目。”
镜桐若有所思,“看来机器人更能亲近她,不如就让机器人进去试试。”
提米科玛被嘱咐了很多东西,弄的小机器人睁着大眼珠,懵懵地看着围在眼前的一群人。
姜尚郑重地问:“记住了吗?”
小机器人乖巧地点点头,“记住了,问她想要干什么,问她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好的去吧,小心点,不要没问出来,反被套路了。”
提米科玛的屏幕切换了一个撅起嘴,不太高兴的表情,“我才没那么蠢。”
它小心翼翼地滑动进入中转门,看到诺里越来越近,忐忑地靠上去,脸上换了个萌萌哒期待表情,用夹子音问:“主人你想我了吗?我们好几天没见面了,提米科玛快要想你想得死掉了~”
诺里轻轻啧了两声,“你确定她喜欢这种风格吗?我怎么感觉有点恶心?”
小机器人泄了气,软软地朝前弯着脑袋,两条机械臂垂下,“我不知道主人喜欢什么,我好失败呀……”
“我知道。”诺里屈起食指,在它的圆脑壳上弹了一下,“你干嘛不问问我?”
小机器人又恢复了直通通的形状,换了一副期待的模样,两只大眼泡里闪烁着泪光,“是什么?告诉我吧,主人到底喜欢什么?”
“她喜欢在孤岛上的生活,封闭、与世隔绝、到处都是小机器人,像是一个纯属于她的世界。”
“呜——”提米科玛感动得像融化了一样,“我也是,我也喜欢那个时候……”
“可惜我被困在这里了,没有办法给你呈现我的小世界。如果你看过我创造的光明梦境,就会发现那是个跟孤岛相似,但是更好的世界。在那没有时间的限制,如果你愿意,只有你和我,我们可以整天整天地在一起,没有别人打扰,你不需要挂机充电,我也不需要应付繁琐的世事,我们只是看着日升日落,来回往复。”
随着她的描述,小机器人屏幕上的憧憬倍增,两只圆圆的大眼泡像充气一样鼓起来,羡慕的泪水从两个泉眼里流淌而出。“我好想看看……要不然,我把你救出去吧?”
隔离间外,姜尚瞪大眼睛望着里头,失神地说:“快把它弄出来,再谈下去我怕它要叛变了。”
黑杰克适时地出现在他背后,小声说:“比尔特、丘英和兰登来了,他们想见见里面的人。”
三个人进入隔间,正看见圆筒小机器人大摇大摆地从封闭区出来,洋洋得意是说:“怎么样?还得是我吧,我一出马就问到了。”
姜尚冷着脸,抱着两臂,从高处瞪着它,“是吗?刚才哭的像个傻B的,不知道是谁。”
提米科玛马上露出心虚的表情,“起、起码,我问出了光明梦境呀。”
“那你有问到,那是个什么东西吗?”
“是一种让AI失控的电子病毒,”说到专业,提米科玛就正经了起来,“他不是曾经骇侵过全城的电子设备,还控制过机甲吗?用的就是这个,光明梦境。好比……就像人做梦一样,用类似幻觉的程序覆盖现有指令,保留设备的基本功能,还能执行他的命令。”
姜尚和镜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警醒的眼神,姜尚拍了拍小机器人的脑壳,“干得好。”
它扬起笑脸,“那当然,我是主人贴心的小管家,一切为了主人服务。”它一转身,忽然又委顿在地上,哭唧唧地念叨,“但是她说的好诱人呀,我好想把她救出来,一起进光明梦境里玩耍。”
姜尚啧了声,“换人吧,她太费谈话对象了。”
“听说她在看心理医生,要不要把宁凝找来?”
丘英从人群里扒拉出来,“不需要,她是我教出来的,让我和她谈谈。”
姜尚一抬头,眼光转冷,“所以她那张破嘴也是你教的?”
丘英顿了顿,“那个,应该是东莱教的。”
姜尚没什么犹豫,顺利地接受了说辞,“都怪东莱,都怪东莱。”
说实话,丘英很久没见过诺里了,她这一年变化非常大……大到完全换了个外壳。他忍不住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感叹:“帝都的基因整形技术又进步了,还做得挺好看的。”
诺里抬了抬眼,“这不是基因整形技术,是记忆移植,因为我几个月前挂了。”
“哦……”真是个好的开始,丘英尝试着转换了话题,“他们都跟我说,你很怀念以前在东区的生活,比尔特说你经常跟他提起,我们一起造农具,种庄稼,修改飞行器,说你喜欢那些日子。”
诺里点点头,“不过您可能不太喜欢那些日子,毕竟铁血少将丘英.谢尔士,背着一身狼藉的名声解甲归田,怎么看都是个悲剧。”
“……”丘英想念起自己落在外面的酒瓶子了,他划拉着自己下颌的大胡子,忽然把外套夹克脱掉了,露出机械手臂。
“还记得你帮我维修这条机械手吗?那时候你还不到桌面高呢,就是个小豆丁,我给你讲了讲基础的义肢机械原理,你就能弄懂了,后来还帮我升级了几版。”
诺里点点头,忽然转换了一种音色,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类似机器的电子音,“她的天赋很特别,所以不需要你费劲地教,但是她的缺陷也很明显。她的心里有个大洞,”她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左胸,“她这里坏掉了,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她不正常?她拼命地找什么东西,那是因为她想把洞填补起来。”
丘英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诺里,“这些不是她的真心话,只是你的诡计。你在搞乱我们。”
她呵呵笑了笑,“你错了,这些才是她的真心话,是她自己也描述不出来的真相。因为我作为第三方,所以才看得清楚。”
丘英默默地出来了,姜尚甚至安慰了他几句,“别太难受,其实我也经常自我怀疑,觉得我是个很糟糕的家长。”
下面轮到比尔特站起来,“让我试试吧,我也算诺里的老师,也和她相处过一年了,我能试试和她交心的。”
不过这回诺里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她曲起一条腿,支在行军床上,歪着头问:“你们要不然一块儿上吧,不要一个一个地送了。”
比尔特拉开她面前的座椅,端正地坐下,“不要那么哀怨诺里,你不应该自我贬低,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她支着头,将一半的重量倚着墙壁,眼光往上移动,望着天棚,“这不是自我贬低,这只是浅浅的自我剖析。”
比尔特浅笑,“你最讨厌被剖析了,我记得那次学校心理测试,你想尽办法不参加,恨不得在永动之芯躲猫猫。”
诺里搜索到了那段记忆碎片,“对,她在逃避,因为她知道可能测试结果不太好,就像肢体残疾的人不想别人看见。”说着,她斜着眼光瞟了眼他的机械假腿。
比尔特并不生气,“我在对抗虫族的战争里失去了肢体,刚开始确实很艰难,但现在我已经接受了,我能接受自己残缺的一面,诺里,你也可以,你最终会接受自己的。我们都不完美,因为我们是人类。”
她又呵呵笑起来,“老师,你特别能接受,这是你的特长,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他有点茫然,“为什么这么说?”
“一场虫族战争,把比欧家族打得零落殆尽,只剩你一个了,很快的,这个机械师家族就会彻底灭绝。虽然它的陨落确实壮丽光荣,但是你心里明白,背后也有肮脏的角落。白氏牺牲了多少人?橘氏呢?大家都有保留,大家都有退缩的一瞬间,只有你们的比欧家族,飞蛾扑火地燃烧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对于你们的牺牲,白蒐没有一句话,大家只是……沉默着互相安慰,把惨胜归结给众人的共同努力,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多自私,你们多无私。”
比尔特张了张嘴,一时无法回答,“这些……这些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为了蓝星的未来和后裔的生活,我们才慷慨赴死……”
“可惜别人的后裔都带着亮闪闪的姓氏前缀,还有第二姓氏红标签,你们连后裔都没了。”
比尔特终于生气了,他从座位上蹦起来,灵巧得不像是个残疾人,“你很善于挑唆!但是不要以为所有人都会被你影响,我明白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比欧家族追求的是什么,别想影响我,我一点也不生气!”
“是吗?”她歪着头,看着他。
“对!!”比尔特灰白色的头发树立起来,把帽子都顶高了。
她挑起一边眉毛,开心地拍拍手,“人类,太容易被影响了,你们总是在意表面浅显的东西,轻易就被牵动情绪,极端情绪化,失去冷静和理智,冲动地毁掉自己辛苦建造的东西。”她忽然抓住自己宽松的睡袍,刷拉一下子撕开了领口,大片白腻的皮肤暴露在昏暗室内。她的眼光狂乱,甚至朝玻璃墙抛了个媚眼,大喇喇挺起自己瘦削的身体,脸上红润而艳丽,声音婉转娇俏,“连一副臭皮囊,你们都看不破。”
隔离室外,姜尚大吼大叫着,忙乱地组织女仆团,用仪器的遮罩把玻璃墙挡住。提米科玛惊悚地看着这个场景,喃喃:“等主人醒过来,想起来了这一幕,她可能需要换个星球生活了,她在整个安委会面前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