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喉之爱

闪闪的克尔斯托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碰了一鼻子灰的碧雨君出来，两个人看了看对方，碧雨君首先出声：

“我已经尽力了，我帮不了你，她谨慎得很。”

克尔斯托还是没有收敛暴戾的神情，“你看到别的了吗？她想要什么东西？”

“我感觉……她什么也不想要，她就是想在这里躲一阵子。”

克尔斯托愣了一下，“她想在这躲一阵子？什么样的家伙，才会想要到星盗船上躲着？”

“应该是个比星盗更狠的家伙。”说着，碧雨君还弹了弹他的后心，那里的皮肤还钉着一只形似蝴蝶的小纸人，虚虚地抱着他的心脏。

克尔斯托暗骂了一句，推开门走进了花房。

“你叫我来干什么？”

诺里披着吸光材料，恹恹地问他，“东西帮我赎回来了吗？”

克尔斯托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当中缀着一枚刚玉指环，诺里接过来，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然后掏出800斯通给他。

克尔斯托明显地愣了一下，不太自在地说：“我、我是个星盗，我干什么都是不要钱的。”

诺里微微蹙起眉，“你抢回来的？去把钱还给人家。”

他气哼哼地说：“不可能！我丢不起这个人！”

诺里扬了扬手指，“心脏给你掏出来呦，快点去还钱！”

“我！”他气闷地说不下去了，干脆原地坐下，一副被打败了的样子，“说吧，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就是想要折磨我？还是想到败坏我们星盗团的名声？”

诺里终于感到，不是一个星球一个种族，交流起来太难了。“什么鬼？首先我不是个变态，我不想折磨你；然后，你们都是臭名昭著的星盗团伙了，还有什么名声可败坏的？”

“那你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

诺里沉默了几秒钟，似乎不想深入谈论这个话题，她尝试绕了个弯子，“你就当我是出来体验生活的，我想跟你们星盗团合作一下不行吗？”

克尔斯托气得笑出声来，“这艘飞艇上的成员涉及各个种族，每个人当星盗的原因也都不相同，但是你这个体验生活……真是太清新脱俗了吧！”

诺里不耐烦起来，“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我捏捏手指你的心脏就飞出来了，你不害怕的吗？能不能离我远点，没事别来烦我！”

克尔斯托气得差点原地起飞，他蹦起来半米高，气急败坏地说：“到底谁才是星盗？你、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我不想理你了！”

“回来。”她阴沉沉地说，“把赎回项链的钱还给人家，不然我真的弄死你哦。”

在她死光一样的眼神里，克尔斯托最终选择沉默了。

代表蓝星的商务部飞艇，停靠在139号前哨站正在修葺的港口，姜尚带领着一队姜氏的成员，统一穿着黑色战斗制服和黑超，站在荒废的背景前，显得非常拉风。

如果忽略一众人脸上焦急的表情的话。

龙骨带领着中心议会小组来迎接他，双方简短地寒暄了一下，龙骨尤其地心不在焉，不过姜尚也不在乎，双方的交流弄得像甲乙两条施工队同时施工一样。

“这次我们是为了最近遭遇的几次星盗事故来的。”姜尚随便找了个理由，实际上航道上的星盗猖獗问题一直都在，根本不是商务部长应该过问的。

龙骨眼光有点迷离，“我们会想办法，组织一支小队，近期护卫过往的商队。”

他的回答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是姜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很好，希望我们的合作……办公室出什么事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街市中央的一滩狼藉，姜尚霎时间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帝都。

……你真的不知道吗？

龙骨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前几天，139号站发生了一些事情，如您所见，非常……糟糕，我们遭到了恐怖袭击。”

“星盗干的吗？”姜尚有点动容，“我们可以一起组织一次反恐演习，蓝星一向很重视模拟对抗，尤其是反恐活动。”

“……”龙骨张了张嘴，“您这次行程，还有别的目的吗？”

“唔……我想顺便问问，是不是有一个蓝星的公民不小心被遗留在本站？她是我的后裔，叫……”

龙骨一脸痛苦的表情举起手，示意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到那个名字，并且直奔主题，“您到底想要什么东西？直接说吧。”

“？”姜尚不解地歪过头，“当然是亲切友好地交流，不然呢？”

龙骨用技师族的语言骂了声脏话，然后重新启动了语言转换器，“我就直说了，咱们也别拐弯抹角的，合金材料、生物能、二级武装武器，选一个。”

姜尚正色起来，他收敛了表情，使自己脸部线条变得冷硬了很多。在他的理解当中，龙骨已经在谈归还人质的条件了，这就是勒索，但是他松了口气，只要对方有要求，说明诺里还是安全的。

“我们近年来已经禁止了生物的贩卖，所以……合金材料吧，多少？”

龙骨看了眼身边的助理星辉，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也表现出松了口气的样子，“黑合金、刚玉、放射矿235……这是今年星盟市场销售价格总览，抽千分之一，你觉得怎么样？”

他有商有量的口气，弄得姜尚愣了愣，但是他扫视了一眼电子表格，点了点头，虽然对方索要甚巨，但是这关乎诺里的性命安全，他也不敢有异议。

龙骨一副谈妥了的样子，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语气也快活了一些，命令身边的星辉，“赶快按照表格装船，给姜部长运回蓝星！”

姜尚一愣，“等一下！什么东西？”

龙骨也愣住，“您还有什么不满意吗？其实……也可以再加点，千分之二行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对方半天，姜尚懵逼地问：“说了半天，我们到底谈的是什么？你不说谜底我猜不透啊！”

龙骨不解地说：“谈关于您那个后裔，叫姜诺里的，不是吗？”

姜尚点点头，“是的。”

“几百吨矿石金属，换她永不踏足139号前哨站。我们谈的不是这个吗？”

“？”姜尚更加懵逼了，“什么东西？”

龙骨露出了惊悚的表情，“难道……你们要按年份收取保护费？每年都要千分之二吗？”

姜尚愕然地把脸转向旁边的婓尔卓，“……你来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轻蹙着眉观察了一会儿，站起身，有礼貌地询问，“请恕我冒昧了，这里的这片狼藉，难道是诺里搞出来的吗？”

“是呀，刚才我们说的恐怖分子就是她呀，她几天前差点把整个139号站销毁了。”

姜尚表情剧烈变化，先是恐慌，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竟然说：“你们肯定是欺负她了，她不是个随便生气的人，她平时很温和的。”

龙骨的表情一言难尽，他伸手把姜尚手里的氧气罐拿过来，自己径直吸了两口，“姜诺里不愧是您的后裔，她气人的本事与您如出一辙。”

从站长办公室里出来，姜尚陷入了迷惑，“她不在这，也不回家，那她去哪了呢？”

婓尔卓思考着，“看起来，她有意躲着我们，那就不太好找了。”

“她为什么要躲我们？”姜尚满脑袋问号，“之前在宇宙电话上联络的时候，诡闪还表现得好好的呀，他还催促我们来接人呢！现在又怎么了？”

“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事，”婓尔卓忧虑的眼光望向远处，眉心皱起来，“她想躲起来，我们几乎不可能把她挖出来的。她很擅长玩躲猫猫。所以，最好的方式，是引诱她自己出现。”

姜尚思考了一会儿，若有所思，“是不是她怕自己惹祸了，我们会骂她，或者惩罚她？这样吧，我代表家族，发表一条广播，让过往的商队帮我们传播，就说既往不咎，不论她干了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你看怎么样？”

婓尔卓摇摇头，“她的脾气你了解，没有那么容易相信的。”

“你有更好的办法？”

他从远处收回了眼光，偏过头看着姜尚，露出些许的笑意，显得莫名来了兴致，“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引起她的好奇，因为她的好奇心真的太重了。”

姜尚眨了眨眼，“那看来你有主意了？”

迪戈约定了最后分别的日期。

他要求把他放在一处已经废弃的中转站，这里曾经归幻影族所有，后来经历了几次边境战乱，幻影族收回了驻站的长官，彻底废弃了这里。

空间站里的大部分设备都已经完全坏了，只残留着微量的有毒气体和四处飘飞的碎屑尘粒，一副末日之后的样子。

迪戈穿着星盗团友情提供的轻便装甲，套着呼吸器，只带了少量的行李，茕茕孑立在荒凉的背景下。诺里在旁边沉默了半天，她只能听见呼吸器传来的呼哧呼哧声，在寂静里非常刺耳。

“你、你干嘛急着走？我们可以直接把你送到目的地，不需要你的朋友们来接你。”

迪戈转过脸，“你是说，你可以威胁那些星盗，逼他们送我到目的地？”

诺里转回脸，决定还是保持平静吧。

在寂静和尴尬当中，迪戈又转过脸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诺里费劲地带动着头盔，用迷惑的眼光看着他，迪戈继续说：“你不会就在星盗船上住下来了吧？或者……你不会干脆觉得当个星盗挺不错的，然后进一步地开始混日子了吧？”

他平平无奇的话，却像几只锥子刺中了诺里的心虚，让她沉吟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迪戈思考了一番，忽然间语重心长了起来，“诺里，我知道你很讨厌别人说教，但是我还是要最后说教一顿，以后我们很难再见面了，所以请你稍微给我一点耐心。”

她皱着眉心听着，什么都没说。

“首先，你是一个星际联盟居民，不是什么人形兵器。并且，你是一个好人。虽然这个世界对你不怎么友好，甚至给你造成了很多伤口，但是它没有改变你的本质，因为你的本质太清澈了，没有那么容易弄浑浊。但是，你能造成的伤害也很可怕，别人如果说要报复世界，那多半只是说说；但是你……你可能来真的。”

诺里皱了皱鼻子，“我也只是说说，我当时就是在吓唬龙骨，我不会真的把前哨站弄炸了的。”

他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从来没那么想过，那你现在也不应该还躲着你的那两个同伴。你只愿意让一只机器人，和一个瞎子待在身边，因为他们看不穿你，不会评价你。但是那两个人……他们能看穿你，他们能知道你现在处在一个失控的状态里。哪怕只有一瞬间，当时你是真的想要销毁掉能源核心，让所有一切给你受损的尊严陪葬。”

她的眼光里闪烁过一抹凌冽的蓝色光芒，但是很快的，她又冷静下来了，甚至有点失落茫然，“你说对了，我失控了，我现在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不能去面对诡闪和千佐多零，我不想看见他们失望和不知所措的眼神。”

“他们不会失望的，”迪戈语气平静，给她温和地解释，“他们是你的朋友。就连我这么孤僻古怪的人，我也有朋友，他们会在我陷入这种境地的时候来接我。你应该有更多的朋友，毕竟你是个有漂亮模样的年轻小妞。”

她失笑了一阵子，精神放松了很多。

“不要混日子，诺里，”迪戈又正色起来，“你应该是一个积极、正派、优秀的先锋机械师，不要放任自己堕落。和星盗团混在一起确实很爽，但是这不是你。”

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你真像我的老师，不过老师从来不对我说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在研究怎么能活下去。”

微弱的机器运转声传来，漆黑的星空背景中，辐射星人的飞行器在渐渐靠近。

“我的朋友们来了，”迪戈站起来，将简陋的行李提在手上，跟诺里作别，“我要走了，幸会，蓝星的诺里。”

她也站起来，虽然她比迪戈矮了一个头，但是两个人却似乎处在同一水平线上，她也笑起来，露出久别的纯粹灿烂的金色笑容：

“幸会，辐射星的迪戈。”

目送辐射星飞船驶离旧港，诺里只身返回星盗船。她会在半路忽然停下，静静看着废弃的港口，到处凋敝，漂浮的垃圾变成了颗粒，形成一股股规律流动的景观，

她想到了十所圣杰，他虽然死了，但是他的精神总是在影响自己。他的精髓说不定早就在她的心里埋下了种子，诺里非常悲观地想。他在宇宙的粒子洪流里消亡的时候，是不是还在偷笑？凭借他仰观天地，俯瞰玉宇的才能，说不定早就料到这一天了。

他在看见她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穿透她薄薄的皮囊，看到里面那个隐藏的疯狂种子了？

刚踏上飞船，她就被一阵骚动惊醒了，从她那个封闭的精神世界里出来，看见夹板上乱成一团。

千佐多零被一群人压在底下，正在不停地叫嚣，“放开我！你们把诺里藏在哪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见她？”

他力大无穷，只有比他还高大的莽山族能勉强控制他，比较娇小的雾族和幻影族早就被他甩到一边了。

看见诺里，闪闪的克尔斯托差不多要哭了，“你能不能管管你的那个同伴？他就跟疯了一样！”

诺里刚刚移转目光，去看向混乱的中心，忽然一阵疾风，一道影子掠近，诡闪四肢翻转过来，喷射着火光和蒸汽，飞过了重重的人墙，降落在诺里面前。

“我找到了！”他兴高采烈的样子。

相反，诺里很郁卒，“我给你安装的配件，你就这么用？！”

千佐多零甩飞了身上叠着的人，冲到跟前，他用惶急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诺里，没发现什么异常，焦急地问：“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了？你怎么了？”

她感觉此刻，两个人之间离得好远，他们好像相距千里，声音需要穿透浑浊的介质，闷闷地传递过去，“我封闭了我们之间的通感，你不喜欢吗？”

千佐多零像是很费解，“为什么？干嘛要封闭？我喜欢能感受到你。”

“但是我不喜欢。”她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进舱室里。

千佐多零追在后面，不肯放弃地追问，“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封闭通感？你不喜欢我能感受到你？”

诺里停住脚步，她转过身体，感受着自己内部的黑暗情绪蔓延上来，不受控地掌握了这幅身躯，她又沦陷了，她又轻易交出了控制权。

“你想感受我？好啊，那你就来感受看看，真正的我是什么！”

千佐多零还没理解她说的是什么东西，忽然通感的连接被打开了，从她的那边传递过来一股深沉的冰冷刺骨的恶寒。他恍惚中进入了幻觉，隐约看到一团破烂不堪的影子，像是……像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躯体，她匍匐在地上，僵硬地转过溃烂的脑壳，原本白皙的脸上，现在都是溃损的创口，一只眼珠翻出来，金色的瞳子爆裂开，流了满脸的血水和不明液体。

千佐多零从幻觉里脱离出来，惊喘着看见对面的诺里，她没有那么可怖了，但是伤处还没完全好，一张脸都是淤青，但她的神情非常疯癫，怒睁着金色眼珠，激动地叫嚣，“看够了吗？好看吗？很抱歉，一直以来，你以为自己在绅士地浅尝辄止，但是其实只是我没有完全打开自己，因为我还在矜持，只暴露了一点正面积极的模样给你看，但是……你刚才应该看见了，我的完全体，非常刺激吧？现在舒服了没？！”

她愤怒地发泄了一顿，然后哐啷一声甩上舱室的门，把自己封闭回花房里。

这里说是花房，但其实是星盗团走私星际植物和异变波旁花的地方，遍地种着些违禁植物。

从激动的情绪里冷却下来，诺里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在说着：我搞砸了。这下，他倒是能看见我的本来面目了。说不准他是会吓一跳，还是理想幻灭。

大约过了一刻钟，千佐多零打开了花房的门，悄悄走进。诺里背对着他，还正在揣摩着他会怎么说，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他很迟疑，动作小心翼翼的，如同他平时的行为模式一样。

有连续滴滴答答的微弱响声，就好像……什么东西弄湿了。很快，千佐多零像是忍不住了，嗫嚅着说：“你不喜欢连通的话，也可以断开通感，但是不要不理我，不要不和我说话。”

诺里感觉到一阵异样，她转过身，惊悚地看到他满脸都是伤痕，似乎是尖锐的棱角粗暴地割出来的，伤口深浅不一，正在缓慢地愈合了，不过血水仍然淅沥沥地流淌过浅麦色的皮肤。

“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诺里扑过去，轻轻把手掌合在他面孔一侧，“你疯了吗？”

他的眼光却非常沉静，跟平时的轻微疯癫和好动不一样，他现在静谧得像是一泓湖水，“你看，你一点也不怕这样的我。所以，我当然也不会怕那样的你。”

诺里皱起眉，退开了一小步，“你就为了说明这个？完全没有必要……”

千佐多零捉住她的一只手，打断了她的话，“你拯救了我，把我从十所圣杰的手心里救出来，还把我从药剂的控制里解放出来，我也一定能拯救你。”

她仰头看着对面，千佐多零脸上的割伤已经恢复了，伤口变成淡淡的白色痕迹，也正在完全消失。

“我不需要人来拯救，我自己能慢慢恢复过来的。”

他跟进了一步，两人间的距离又缩得很小了，“你不能，因为你的问题不是心里的伤痕。”他抬起手指，在她心口的位置轻轻点了点，“你的心里有个窟窿，那是个不停吞噬你的大洞，你疯狂地到处找东西，想填满它。可惜到现在为止，找到的所有都不够，那个冰冷的、深不见底的空洞还在扩大。”

诺里不想面对这个场景，不过她遏止住想逃跑的冲动，嘲讽地笑了笑，“那你说怎么办呢？可能是对的，我坏掉了，我再也好不了了。总有一天，所有善良美好都会耗干，我就变成另一个十所圣杰了，你的态度也会变了。”

“你……你可以把我装进心里，让我填补那个空缺吗？”

她感觉有点惊悚，别过身体，不敢看他的表情。在震惊惶恐的情绪里稳定了一会儿，她侧着身体，直勾勾瞪着前方说：“爱不会让我变好，没有爱的时候，我一直坚韧顽强，能扛住一切伤害。但是接纳了爱，可能会杀死我……”

她移动着这幅惊恐的表情，去看向了他，满眼金色的绝望，“这副壳子，可能是个空壳，不怎么样，但是至少还有个空壳。如果壳子融化了，我可能就失去一切，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