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计无双
诺里一直觉得心里有点不对劲,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当她走到教室门口,想起来上午的课就是航特老师的编程基础的时候,就站住了脚步,不想进去了。
航特的脸色极其难看,一言不发地站在前头,用凌迟的眼光凝视着她。
诺里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先道歉:“对不起,昨天晚上又出了点事,我又把小组活动给忘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僵着脸只是审视着她,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姜诺里小朋友,你知道我的矩阵编辑小组很难进吗?我在整个联邦招收优秀的青少年,为了能入选,竞争相当激烈,就算是不幸淘汰的人,也是自己小圈子里的佼佼者。”
诺里垂下头,“我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看不上我的小组?为了让你能有点意愿,我甚至都愿意亦师亦父了。”
她当场赌咒发誓,“今天晚上我肯定参加!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参加!”
内疚到抱定了这个想法,诺里一整天都在念叨,等到金莱过来找她,想要谈谈重要的事情时,她一口回绝了:“不行,我晚上要参加小组活动!”
金莱蒙住了,“什么?”
“我说我要参加航特老师的小组活动。”
金莱脸色怪异,“我想跟你谈谈营救黑杰克的事。”
她顿住,像是在经历激烈的心理斗争,然后艰难地说:“表哥对我来说很重要。”
“……”金莱搞不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真的很重要……但是我还是得先去参加小组活动,你能等晚点再谈吗?”
“……机械师的思维都这么奇特吗?”
终于等到晚上,诺里偷偷摸摸地去了矩阵编辑小组的实验室,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了少年埃斯彭,他就好像专门等在那,一见诺里就迎上来,高高兴兴的样子和上回泪奔出去的,仿佛是两个人。
“学姐,你来了?航特老师等了你两天了。”
诺里埋下头,像只小鸡。
航特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诺里今天很准时,于是很满意的样子,“今天我特意请了一个很有经验的对手来,今天一定会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的。”
诺里原本还以为来的是个研究员,或者老师呢,结果却看见金莱从门口进来。她瞪着他,愣了半天,发现金莱一言不发,直接坐进了屏幕后。
“拉克伦。”航特又点了一个人,这次从人群走出的是个看起来同是北区来的少年人,他有一头浅灰色短发,处在身形刚刚抽长的阶段,消瘦而阴郁。他的表情比埃斯彭更孤傲,整个人的气质锋利高冷。
金莱没有在意坐进对面座位的人,只是直视着屏幕,看着黑色空屏思考着什么东西。
拉克伦刚从北区来到帝都不久,他的口音还没改过来,有一股浓重的鼻音,所以平时也很少开口。
航特打开了计时,双方都在冷静理智地思考,然后响起细琐的敲击声。拉克伦首先完成了编辑,他双手离开按键,静静等待着。金莱一直不急不缓,直到最后一秒钟,他也敲打出了最后一个字符。
航特将双方的矩阵模型调换,重新开始计时。
拉克伦拧起眉头,看着屏幕上,他眼前的是一团完满的球体,规整有序的无机形体,充斥着秩序之美。拉克伦尝试着解密,他随意选取一个端点,解析发现是由另一个端点折叠包裹的镜像,他又转去另一个端点,发现往下追溯又是另一个端点包裹镜像成的……十分钟后,拉克伦放弃地丢开笔,靠在椅背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矩阵模型。
航特差不多也料到了这种结局,他直接问金莱:“是哪种基础矩阵?”
金莱甚至一笔也没动,只是靠眼力和心算,就笃定地回答:“双点矩阵。”
航特转向另一边,拉克伦脸色苍白地离开了座位,他也没有胡乱懵一个答案。航特在小组当中寻找着下一个挑战者,金莱忽然说:“可以不需要计时比赛,车轮战好不好呀?”
诺里发现小组当中的气氛悄然变化了,可能他的提议确实太过傲慢,引起了一阵静默的逆反心理。人群的眼光集中到埃斯彭身上,他悄悄捏起拳头,刚刚往前迈出一步,航特的眼光就转向诺里。
“他们神经紧绷,心态不好,你最放松了,你来。”
诺里每次参加对战,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她走到屏幕前,看着中央的一团球体模型,开始飞快地心算。她的思绪飞速运行,神经兴奋,精神极度集中,甚至不知不觉当中打开了光网,神经链接了虚拟网域,心算的速度立时加倍,她在心里的演练和当时当日破解前哨站的能源核心一样,如同实物般栩栩如生,虚拟的矩阵模型转变成真实的机关锁,被一层层拆解开。
站在后面观看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她一动不动僵坐着,直勾勾神魂出壳般盯着前方,但是她又在微微地颤抖,好像在燃烧着某种东西,来驱动自己内部的神秘运转。
“时间到了。”航特无情地宣布,“你的答案是什么?”
诺里冷汗连连地从光网断开,她神情慌乱而迷茫,连同声音都在颤抖,“还……还需要几分钟就解开了。”
“但是时间已经到了,规则就是规则。”航特看着她,不过并不很严肃,反而带着淡薄的笑意。
诺里又瞄着模型,心绪烦乱,脑筋乱蹦,整个人由精神到神经都乱七八糟的,“是……是异构矩阵。”
金莱眯着眼睛笑了,这是他进入实验室以后最大的表情变化,“可惜,差一步就解开了,不过答案我就不说了,我不想减少你解密的乐趣。”
诺里看着他那张瓷白无暇的面孔,还有蓝色宝石一样的清透眼珠子,一点也没感受到乐趣,只想一拳锤到那张脸上。
神经链接是一种比较危险的使用方式,每次使用之后,都会保持一段时间的极度兴奋,像打了一针致幻剂,思维无法抑制地飞快运转。她的瞳孔有点扩散开,扶着门站在那里,静静等待自己平静下来。
金莱走过来,“现在小组活动完了,你尽兴了没?我们能谈谈营救计划了吗?”
诺里扭过头,眸子里还残留着莹蓝色的光彩,“是我的表哥丢了,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金莱被她这幅模样惊到微微一愣,他很快回过神,继续说:“这里不方便谈,晚上到永动之芯活动中心。”
比尔特建立永动之芯开始,这个小组一直都比较佛性,研究课题经常按比尔特的喜好来定。一般晚上也是不活动的,也不硬性规定小组活动时间。
诺里到达时,看见婓尔卓已经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白茗。她用自己的卡刷开活动中心的门,感应到有机生命的进入,两侧蓝色光带亮起,一直亮到会议室里。
“为什么不能在宿舍里谈?”
金莱回答她:“宿舍里不是十分的安全,难说会不会被别的家族人听到。毕竟学院被各方的势力渗透。”
诺里坐到平时属于自己的小凳子上,“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绝妙的主意?”
金莱坐在对面,“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热心地想要帮你。”
“我知道,是为了夏味。你想我帮你,一起争取夏味原谅你。”
金莱有点不自然地紧张,“只要你愿意帮我这次,你想要什么东西?矩阵模型?营救计划?我都会告诉你。”
诺里审视了他一会儿,“那你先说说,你真的有把握营救黑杰克?”
“其实目前最尴尬的地方,就在于想一个法子,逼白司令下定决心,派遣合谈小队,去东零区商量赎回人质的事。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次对方一定会要求承认东联邦的独立,而他已经没有任何的筹码来斡旋了,所以只能拖下去。而对方占据上风,也没有理由虐待俘虏,所以目前两个驾驶员还是安全的。”
诺里点点头,“所以你有办法逼他下定决心,去合谈?”
“黑杰克之前不是和缪氏的一个后裔传出过绯闻吗?甚至有他们要订婚的传言。”
诺里马上知道了他说的是谁,“缪慈和表哥的事,是一桩交易。”
“我的办法就是:马上订婚。”
诺里瞪大了眼睛,“订……婚?”
“对。缪慈一定会同意的,她现在的处境才是最尴尬。我有内部可靠消息,缪舟部长的前妻——萨芬夫人,已经在六部中筹谋经营了很久,她快要取代户政部长的位置了。一旦事成,缪慈就失去了一切价值,她一定急着寻找一个新的庇护。”
“可是……这跟黑杰克有什么关系?缪慈这辈子都在努力经营缪氏,她现在选择联姻,就相当于放弃了过去多年的经营成果,这不是疯了吗?”
“订婚之后,我们秘密散布驾驶员已经身故的消息,然后让她以姜氏遗孀的身份,带领一支复仇小分队出发,讨伐东联邦。”金莱缓慢地说,“这支小队,涉及了姜氏、黑氏、橘氏的势力,就算白蒐想翻脸,也是法不责众。而且足够名正言顺,甚至可以买通淑女联盟,卖一波贞洁烈妇的名头。到时候,白司令一定会派人组织正式的合谈小组的,因为那相当于递给他的台阶,那时候再不顺阶而下,他就尴尬了。万一我们真的把黑杰克接回来,白蒂到时候却没人管,军部就名誉扫地。”
诺里瞪大了眼,惊愕了半天,“你……这个招数有点损啊……不过我相信,确实很有用。”
“我只求一点,让我一起参与,我也要在去东区的队伍里。”
诺里十分的迷惑,“你花费了这么多的精力,制定了这么复杂的计划,到底跟取得夏味的原谅有什么关系?”
金莱停顿了一下,他不太愿意回答,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不情不愿地说:“我制定了一个苦肉计,需要离开帝都,在远方,最好是边境敌统区使用,才可信。”
诺里由沉默,到笑出声,不可控地哈哈大笑,“你们指挥官都喜欢拐这么多弯吗?你可真别扭!”
从永动之芯的活动中心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诺里抬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天色,看不见的月亮藏在浓重的乌云后,似乎在预示着今晚是个暧昧黏糊的夜晚。
“你觉得金莱预料得准吗?”
婓尔卓颔首,“他一向很准的,不过有时候会出现一些意外。”
“意外?什么叫意外?”
“我想,按照他计划的展开,白司令一定忍不了,会派出合谈小队的,但是后果就……不一定了,白蒐心胸不算开阔,不是个会法不责众的人。我认为,之后他很可能会弄点其他的幺蛾子报复我们。”
这个结果诺里还接受得了,“反正那也是以后再说,先把黑杰克弄出来。”
婓尔卓认真地注视着她,“你真的这么在乎这个名义上的表哥?毕竟黑杰克跟你也没亲近多少日子。”
“嗯……”诺里思考着这个问题,“交情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的,毕竟我们也算是酒友,经常一起去逛酒吧街的。”
“……我就知道不该问这个。”婓尔卓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去睡觉。”
诺里直勾勾看着他,“你又要走了吗?”
一听到这种熟悉的腔调,婓尔卓又僵硬了一瞬间,“这……不会又是个邀请吧?”
诺里左右看了看,好像在确认周围没有人,显得偷偷摸摸的,然后凑近过来,“对,我想问问,你想不想一起睡?”
婓尔卓瞪着她半天,白色的眸子中间,纯黑的瞳仁都缩紧了,“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诺里还在偷摸地观望着周围,见没有人迹,用气音说:“来不及解释了,赶快上车!”
他弄不懂诺里在搞什么东西,跟在她身后,一路悄悄摸到了F小组宿舍,今天大家都比较安静,整间宿舍里都静悄悄的,静谧的黑暗里,诺里跟在执行潜伏任务一样,招了招手,示意婓尔卓跟上。
结果她正在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旁边房间的玖鸠也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克里斯。
四个人面面相觑。
尴尬的地方在于,玖鸠穿得很清凉,还挺眼熟的,就是那件诺里在商场见过的兔耳朵情趣睡衣,短短的下摆在她的腰腹以上,露出覆盖着薄薄肌肉的腹部。旁边的克里斯穿着还算整齐,但戴着一条皮质项圈,周围一圈银色的铆钉。
诺里一时惊呆了。
玖鸠看看她,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就只能打个哈哈,“你、你今天玩得挺朴素啊,我以为你应该玩挺花呢。”
诺里心里揣着别的事,嘴上随便地应付几句,“随便玩玩,随便玩玩。”
玖鸠的眼光转到婓尔卓身上,看见他一点羞赧或者急切都没有,反而有点莫名其妙,还有点尴尬。
终于打开了房间门,婓尔卓如临大赦地一头扎进去,诺里刚要跟着迈步进去,忽然又转回来,扒着门框问玖鸠:“你……这次是随便玩玩?还是认真的?”
玖鸠不太耐烦,一把抓住克里斯,留下一句:“你管得着吗?”就钻进了房间。
诺里回到房间里,看见婓尔卓站在中间位置。提米科玛自动跑到充电架上挂机休眠了。他终于问:“好了,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了,你想干什么,可以说了。”
诺里把床单掀起来,露出床铺下的空洞,“你、你能暂且进去……吗?”
婓尔卓看看她,看看床底下,又看看她,“你……是在玩什么?这次我真的没看懂。”
诺里不大愿意仔细解释千佐多零的事,而且她隐隐有种预感,婓尔卓如果知道了这些天发生的事,一定不太妙了。于是磕磕巴巴地说:“你躲进去,半夜就、就会有惊喜了。”
他静止了一会儿,没说什么钻进床底下。
“哦对了,”诺里也把脑袋钻进床单下的空间,努力看着黑暗里的婓尔卓的轮廓,“你可以先睡在床上,等到午夜的时间,或者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再迅速钻进床下。”
他平躺在地上,无奈地扭过脸,“不用了,我执行过一些潜伏任务,趴在烂泥塘里几天几夜也试过,这不算什么。”
“好吧……”她缩回床上,“不过你别不小心睡着了。”
婓尔卓无奈地摇摇头,他的人格模型设置和夏娃几乎完全不同,他的好奇心很少,目标坚定,性格甚至算是古板。和好奇宝宝一样的夏娃就是两个极端。
半个小时之后,诺里的呼吸已经舒缓平稳,她已经睡着了。婓尔卓依然保持着清醒,他捕捉到了细微的声响,来自窗口的方向。根据灵便的耳力,他能准确分析出,一定有一个灵巧迅敏的人,悄无声息打开了窗子,从外面翻进来。
一双脚步慢慢走近了诺里的床铺,婓尔卓还静止在原地,但他的双眼在黑暗中已经散射着寒凉的精光。
一只手,慢慢地朝着诺里的方向伸过来,把她脸上有些散乱的金发拨开,露出睡得毫无知觉的小脸。那只手的骨骼凸出,隐隐露出缠裹着肌肉的青筋,十根指头很长,手指间有一些细小的伤口和粗粝的薄茧。
婓尔卓再也忍纳不住,一撑地面跳转出来,一脚扫中了那个人,把他掀飞出去了。
千佐多零迅速地起身,双方在黑暗中面对面对峙着,但他们的暗夜视觉都十分良好,清晰地看见了对面的冤家。他有点懵,猛然间弄不懂眼前的情况。婓尔卓已经快要气疯了,但是他又不想大吵大闹弄醒了诺里,所以用愤怒的气音问:
“你在这干什么?”
千佐多零若有所思,带着淡淡的失落,“她找你来堵我?她防备我?”
“那不然呢?”婓尔卓渐渐收敛的愤怒,冷静了很多,人也由炽热的状态转为冰凉的寒意,“也许我们也该谈谈了,但是我知道没什么好谈的,你是个疯子,语言交流没有结果的,直接动手吧。”
两个人各占据着房间两端,隔着中间的床和上面睡得一无所知的诺里。他们眼光相交的瞬间,就以迅雷之姿向中间闪烁而去,流动的风声搅乱了整个房间,他们瞬息之间交手了几个来回,凌空飞跃,流转往替,但是都避免发出过大的声音。
诺里轻轻地嗫喏了一声,他们两个瞬息僵硬住,凝滞在原地,看着她缓缓地翻了个身,发出小狗一样的轻哼,然后又睡着了。
婓尔卓用口型无声地说:“去外面?”
千佐多零瞄了一眼床上的诺里,也用口型回答:“我能够让她陷入深度睡眠,不会醒过来,等我一下。”
婓尔卓的眼光变得极度危险了,他寒凉的眸子注视着对面的千佐多零,看见他手持着一件奇怪的道具,对着诺里照射了一下,然后就放下心来,转过身放开了声音,响亮地说:“以前,有一阵子,十所圣杰刚刚疯了那会儿,他经常失眠。所以就发明了这件小道具,能让他的程序马上无条件陷入深度睡眠,这件道具当时救了他。”
婓尔卓回答他的,是当面一拳,正正好凿在他的脸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