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联合学院
白茗是两天之后出院的，虽然她早觉得自己没事了，根本不需要住院，但是好像只要一提到出院，身边所有人都会马上开始紧张。这种轻微的异样感一直烦扰着她，但是又没有人能分享她的感受。
白茗竟然感觉到了一些孤独，她为自己的情绪微微诧异，她一直活得过分粗糙，哪有这么细腻的时候。
直到婓尔卓来接她出院，白茗才终于因为接触到熟悉的人，安心了一点。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金发金眸的小妞，和一个型号老旧的机器人。
“嗨。”诺里兴高采烈地打了声招呼。
“你是谁呀？我认识你吗？”白茗莫名其妙看着眼前的金发小妞，她好像跟自己很熟悉一样。
诺里愣住，“哦对了……初次见面，我叫姜诺里，是F组的机械师。”
“不对！”白茗马上警觉起来，“明明不是初次见面，你分明认识我！”
她气场全开的时候，会产生强烈的威压，诺里又正在心虚，脸色都白了几分。
“呃……对，你说对了，我们是……好朋友，但是你现在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慢慢会恢复的，你不要有压力。”
“我们是好朋友？”白茗皱起眉心，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好朋友”，转头去看婓尔卓，“你能跟我说实话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不相信，是因为受伤失忆的，他们为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婓尔卓去看身边的诺里，“你跟她说？我可能解释不清楚。”
“明明是你不想解释……”诺里嘀咕着走近一步，清清喉咙，“你的这一年记忆，暂时被拿走了，但是没事的，你有时间的时候去一趟皇宫，呃……现在是皇室遗址了，我可以用那里的仪器……”
“不要。”金莱快步走进屋里，他神情紧张，非常严肃，“我不同意这样做，现在不是恢复记忆的好时机。”
诺里愣了愣，“啊？”
白茗看着双方的交互，感觉围绕着自己的就是一团混乱。
金莱继续说：“事情刚发生没多久，白蒐现在还盯着她呢！如果现在恢复了记忆，你觉得她能演得像失忆的人吗？她天天出现在白蒐的眼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忍不住动手了。”
“虽然但是……”诺里盯着他，有点迷茫，“这也是她的事吧，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是指挥官。”金莱依然很强势，转向白茗，跟她说，“你得听我的，你要相信我的判断。”
白茗纠结地看着他，因为现在她关于金莱的记忆少了一大半，眼前的这个金莱，不再是那个多次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正确取舍的指挥官，他只是一个认识不久的第二姓氏集团同类。所以白茗只能干巴巴地说：“金莱.J.玄铎，我们很熟吗？”
现在就有点尴尬了，三个人面面相觑，诺里眨眨眼，忍不住说：“我看，与其烦恼啥时候恢复记忆，有一件事更需要烦恼。”她停顿了一下，怜悯地看着白茗，“就是，学期已经过了一大半了，我们几个都没上过几天课，尤其是你，连上一年学的东西都忘了，我们再不赶快背书，年末考试就要拿零蛋了。”
白茗在尴尬的气氛里打量着她，嘶了一声，“我好像有点记忆了……你这个抓不住重点、浪得犯病的样子，我感觉很熟悉……”
两个人下午回到学院，远远就看见大门前站着一排人，看起来就来者不善，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着。诺里走近，发现是自由力场的那几个人，为首的还是她熟悉的基多，一旁还有婕辙、科莫苏，还有一个长得消瘦，一双灵活的眼珠子显得奇大的少年人。
诺里拨开人群，莫名其妙地过去问：“你们来干什么？不会是大白天要打群架吧？不能等晚上的吗？”
基多貌似就是在等她，一看到诺里，就气哼哼地大声质问：“说好的比机甲对战，谁反悔谁是狗！你们现在是要反悔吗？”
诺里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有这回事？”
基多气得暴跳如雷，“明明约定好的！就在机器人拳击场！之后你们就消失的消失，沉默的沉默，就是没有人出来约时间地点！”
“哦对了！”诺里回忆起来了，“但是我们现在实在没那个心情，我需要抓紧时间背书。”
基多脸皮扭曲，不可置信，“背书？你？你还背书？”
“……你翻过来覆过去地把那几个字念烂了，也不会变成别的意思啊。”
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但是又找不到正确的词句说出来，一时之间只能站在原地张口结舌。
“咳咳……现在插播一个通知，在大门口的姜诺里同学，姜诺里同学，请尽快到校长室，校长姜先生需要马上见到你……”
人群仰起头，仔细听着天上飘荡的广播声，然后把眼光集中到社死的主人公身上。
诺里抬手捂住生无可恋的表情。
姜尚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因为紧张，正在快速地抖腿。他盯着门口的方向，心里不停地模拟着门打开，诺里走进来的情景。
“你还知道来看看你可怜的老父亲？回家几天了，怎么都不见你的人影？”
姜尚自得地瞄了一眼镜子，看见自己傲然的神情，忽然一愣，自言自语：“是不是太冷酷了一点？”他站起来，微微前倾身体，做出一个自认为温和的笑，“来了？小乖乖，到爸爸身边……”
因为语气和语意太恶心了，他又停住表演，烦恼地思考了另一种说辞，“最好亲切一些，像好朋友的那种亲切……”
他打定了主意，扬声叫：“老伙计，在外面玩够了没？东联邦好玩吗？”
诺里正巧推门进来，听到这声问候，整个人愣住，她小心翼翼地偷看着姜尚，磕磕巴巴回答：“倒是挺好玩的，要是回来以后不用考试就更好了。”
“……你想得美。”姜尚恢复了正常，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舍得回来看看你可怜的老父亲……”
不知不觉间，心里的话又溜出来了，姜尚赶忙打住。他打开视讯器，把一份文件传输给诺里，“有一件麻烦事，白苓的事你听说了吧？”
“白苓怎么了？”诺里看向婓尔卓，他简短地解释：“白苓受伤了，听说伤得还很重，好像……快不行了。”
“啊？”诺里轻声惊叫，“白茗刚出事，白苓又不行了，发生了什么？白蒐要清理门户呀？可是白苓向来是听话的狗，他不是深受家主喜爱的吗？”
姜尚示意她打开视讯器，好好看看文件，“5个月前，麦克顿家的特尔新.麦克顿、兰斯蒂诺家的希尔.兰斯蒂诺，还有白氏的白苓，三个人去到星联的星域联合学院当交换生，时间为期是一个星联年。但是，送回来的是两具尸体，加上一个半死不活的白苓。”
诺里皱着眉，看见屏幕上的文字，“那，星联的学院有给我们交代吗？”
姜尚摇摇头，“星域联合学院是星盟里最好的学校，入学标准非常高，以教学严苛闻名，能作为交换生呆一段时间，也是非常光荣的。所以入选的名额都是第二姓氏，连你也没份，为了避嫌。他们也非常傲慢，根本不屑向我们交代。只说是三个学员无法完成教学要求，自己出现了事故。”
“先不提兰斯蒂诺和麦克顿家族，白蒐没有暴怒吗？他什么表示都没有？”
“白蒐当然生气了，但是目前白苓还在抢救当中，白茗也刚刚出事不久，白蒐哪有心情面对这些？他只撂了一句话，要求我们尽快弄清原委，他要我们给其他两个家族交代。”
“那怎么办呢？”
姜尚微抬头，冲对面的诺里示意，“靠你了呀。现在你的机会来了，想不想当交换生，去星域联合学院？”
诺里愣住，但是她思考了一下子，马上高兴起来，“太好了！这样就不用考试了！我去我去！”
婓尔卓不可思议瞪着她，“你就没想到，会死吗？光想考试？”
“可是我也想去看看，”她眨巴着一双金色大眼睛，“传说里星盟最好的学校，到底是什么样的。”
婓尔卓缄默了起来，他能通过通感，真切感受到从她那里传递过来的期待，这让他根本说不住拒绝的话。但是，他又总有一种不妥当的感觉，总觉得这回的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白天的时候，一切安好，到了晚上，金氏的宅院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争吵，起因是夏味回来收拾行李。
金莱满脸阴云密布，站在夏味的房间门口，看着她正把几件衣服胡乱塞进行李箱。
“我们不是和好了吗？”
夏味停住动作，“你怎么看‘和好’这件事？在你心里，有一个时间节点，叫做和好吗？”
金莱心里正在警报大作，提醒他不要回答这个危险的问题。
夏味提着装得乱七八糟的行李，走出了房间，她看起来一副不会再回来的样子，经过金莱身前时，脚步停住，“在我心里，我们不是经过了争吵这个节点，而是进入了一个矛盾的过程。”
金莱忍不住问：“怎么才能结束这个过程？”
“首先要解决矛盾。”夏味冷淡地说。
“……起码、起码告诉我矛盾到底是什么吧？”
夏味眼光转冷，忽然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阻止白茗恢复记忆？”
他更加迷惑了，“我已经跟婓尔卓解释过了，而且，我才是指挥官，我负责小组的抉择！”
她点点头，将行李扛起，“现在开始，你不能再替我抉择了，因为我们没那么亲近了。”
金莱明显感到不快，他站在夏味身后，扬起声音说：“就算我替你做选择，让你很不爽，但是我肯定是选择了对你最有利的那一条路！”
夏味又停止，她忽然放松了，浅浅笑着转过身体，“你再聪明，也猜不到我选择了什么。”
他微微变了脸色，有点哀求的味道，“别这样，夏味，别为了怄气做出不理智的事。”
“我理智地想了很久，决定申请作为交换生，去星域联合学院学习一段时间。”
金莱气到脸色扭曲了瞬间，不过很快理智又占据高地了，“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浪漫有趣，还很危险！去的三个人，有两个都挂了！白苓是什么样的战士，你不知道吗？连他都应付不来，你……”
夏味伸出右拳，示意自己不想再听了，“我会保护我自己，我是个成年人了，金莱，我不是一个需要你保护的小孩儿了。”
他很苦恼，还想再劝两句，“这不是成不成年的问题，就算是白芪部长去，他也会挨揍呀。”
“我是A组的机械师。”她忽然说，“我是名副其实的吧？”
金莱盯着她。
“难道，我这个A组的机械师，是你凭借第二姓氏的身份，替我争取来的吗？”
他放弃了争辩，但是依旧拧着眉，“如果你非要去，那我也去。”
夏味浅浅地苦笑，“你不能去，金并不会让你去的。”
金莱看着她走掉，站在原地独自生了很久闷气，他快步走到办公室，跟管家机器人冷着声音吩咐：“把金慕小组的人叫过来！”
生化义体闷闷的声音回答：“可是他们离开本家之后，就住在蓝区，这么远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金莱侧过脸，眼刀飞过去，“那就让他们尽快！马上！给我赶回本家来！！”
晚上7点钟，诺里和斐尔卓一起到了兰斯蒂诺家族的宅院。朱诺最近的情绪肯定不怎么好，抽出一些时间见了他们。
诺里很直接，见到他就问：“牺牲的是你的兄弟吗？”
朱诺点点头，“是旁支的兄弟。你想看看吗？”
诺里瞪大眼睛，“看什么？看他的尸体？”
“对，现在还密封保存着。”
斐尔卓忍不住问：“你们保存它干什么？”
朱诺盯着诺里看，“实际上，是为了你保存的。”
“啊？”她有点吃惊，“那是什么意思呢？”
“你真的要去当交换生？”
诺里有点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打消这个主意？通过参观你的兄弟的尸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能不能稍微委婉一点？”
跟姜氏不一样，兰斯蒂诺家族没有自己的研究所，所以尸体封存在地下室的一个金属气密容器里。周围有一圈玻璃，可以看见液体里浸泡的内容。
“这看起来……像放标本的东西。”
朱诺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这就是装外星标本的，有一些……爱好特殊的收藏家，很喜欢买异种标本，所以这种生物胶囊很值钱。”
诺里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不好说了。”
斐尔卓替她表述，“你把哥哥装生物胶囊里，就为了说服我们，真会玩儿！”
希尔的外壳……不太完整了，除了在反腐液体里泡得煞白之外，他的身体有一些扭曲的变形，就好像被一只大手拧干水分一样，拧成卷曲的样子，表皮拉扯变形，胸骨、脊骨都错位了。
诺里小心屏息地仰着头，通过皮囊，猜想着这位同胞到底遭遇了什么。
斐尔卓还保持着冷静，“最后的时刻，他复制记忆了吗？”
“对。”朱诺带领着他们两个，围绕着生物胶囊转了半个圈，绕到了尸体侧面，能通过玻璃看到脑颅的侧面开了一个大洞。
“真的是最后一刻，他凭借着本能，用针筒刺进了脑袋。我猜，这是逼死他的人允许的，对方就是在玩弄他的生命，并不是在赶尽杀绝。”
诺里皱着眉，“根据躯体上面的痕迹，能查到是什么东西把他弄死的吗？”
“这就是我不想你去的原因，他的躯体表面没有检测到对方的组织碎片。”
诺里反应了一会儿，“所以对方或者是生化人，或者是……用念动力把他拧折了？”
“总之不是碳基生物干的。”朱诺总结说。
诺里好奇地问：“作为兰斯蒂诺的代表，你不是应该更想替他报仇吗？”
“报不报仇都是我的事，但是我不想你去冒险。”朱诺压低了声音，“你应该留下，做更有价值的事。去前线拼命，实在是太浪费了。”
他站得太近了，用殷切的眼光看着诺里，让她有点压力。斐尔卓把两个人推开一些，提醒诺里，“看完了，该去下一站了。”
“下一站？”朱诺看了看时间，有点奇怪，“什么下一站？你们晚上还有别的安排？”
斐尔卓扯着两边嘴角，露出笑容，“去结婚，你想来参加仪式吗？”
朱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姜氏的祖屋张灯结彩，明亮堂皇的光在夜里熠熠闪烁。节日用的小彩灯被临时拿出来使用，装点得到处都七彩点点，像个生日会，又像新年。
姜尚表现得非常郁闷，他连衣服也没换，穿着自己的粉色绒毛睡衣，团成一团，窝在沙发上，瞪着来回忙碌的女仆团。
爱丽丝把一件正装丢在他手边，抱着两臂，“您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快点把衣服换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熨烫得笔挺的正装，“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坏主意，我反悔了……”
“反悔也来不及了，公证人都来了，仪式马上就要举行了。”爱丽丝刚说完，就看见诺里和婓尔卓从前门进来，两个人一看见这么大的阵仗，也是微微一惊。
“怎么回事呢？不是说了吗，就是走个形式，随便签个字就行了，怎么这么多人？”诺里呆滞地看着大厅里的景象。
法斯宾娜赶快迎上来，把她拉到一边，“出了点意外情况。”
“什么情况？”
法斯宾娜有点焦躁，声音也不太稳，“新上任的户政部长来了，她说你是年轻一代里，第一个结婚的第二姓氏，所以仪式不能太草率。”
“新上任的户政部长……萨芬夫人来了？”诺里表情复杂，“我看她是另有目的吧。”
诺里还是第一次和萨芬夫人面对面，她穿着件正式的黑色制服套装，但戴着一顶夸张的圆形宽边礼帽，和身上的制服不太搭。乍一看到她，诺里还是有点心虚，她极有可能是来要缪舟的家主签章的。
萨芬夫人摆出很有亲和力的笑，她有一些年纪了，眼尾的皱痕深刻，跟白氏里那些靓丽青春的深闺妇人不一样，她不很漂亮，脸盘有些方正，浅棕皮肤，眼睛和缪慈有点像，眼尾都微微上挑，显出几分傲然的自信。
“姜族长，您也太客气了，新婚之喜都这么低调，既不发邀请函给全城的贵族，也不在联邦新闻上个头条，这在我们第二姓氏里可太少见了。”
诺里不知道回答点什么好，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我社恐，我喜欢低调。”
“这么低调的人，却喜欢在别人家族内斗里上下翻腾，指点江山，也挺少见的。”
诺里收敛了笑意，她想了想，回答说：“其实吧，我没有兴趣掺和进别人的家事里，但是有一个姓缪的小妞，跪在我的家门外，哭哭啼啼说她没有地方去，无家可归了。还有另一个姓缪的小妞吧，也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说她父亲不相信她，亲人之间都有隔阂，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实在是心软呀，只好帮帮她们。”
这把轮到萨芬失去笑容了，她眼光逐渐锐利起来，近乎是瞪着诺里，“姜族长，你是初来乍到，不懂帝都的第二姓氏圈子的规矩，家族都忌讳家丑外扬，内部的事情，绝对要在内部解决，即使是白司令，也不会插手别人家的家事。”
诺里咦了一声，又四下转了转，看了一圈，奇怪地问：“那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结婚，难道不是我的家事吗？你来干嘛？”
萨芬完全地冷下脸，语气冰冷，轻轻地说：“姜诺里，我带着一个重要消息来的，我有诚意，你一点不肯接受，你会后悔的。”
她点点头，直截了当问：“你带着个重要信息，想来交换缪舟的电纹签章？”
萨芬点点头，“对，你不会吃亏，家主签章你留着也没用，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世界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诺里摇摇头，“很抱歉，签章是谁给我的，我就会还给谁，你要不走。”
“你会后悔的！”萨芬咬牙切齿地说。
事实证明，不久之后，诺里确实后悔了。而且，她付出了比较惨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