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盘手
崇拜和尊敬,大概能经受住多少的考验和消磨?反正不需要几天,白芳对自小以来的偶像——白茗的崇拜就不剩多少了。从故事里听说到的那个传奇保护神,现在简直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魔鬼。
她的眼光掩饰不住地带着埋怨和仇恨,不过白茗是一点也不在意的。她躺在一张简易的躺椅上,看着两个小朋友一圈圈地跑圈。他们这个年龄,没有经历过训练,体能很差,只要一个小时,就累得拖着步子,伏地干呕。白芳完全不顾形象,头发乱蓬蓬的,就像一支白毛拖把,稚嫩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白茗,“好几天了已经,您打算教我们点什么呢?教官大人?”
白茗睁开眼睛,人还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回答她:“就你们这个烂枪法,一环也打不中,还指望我教点什么?”
白芳十分不服,“那是因为这把老古董太难用了!我不是第一次摸枪,我打中过靶心的!”
白茗看起来懒得理她,“你要是继续这个态度,就不需要再呆下去了,趁早退出吧。”
“你从来没想过要认真地教我们!”白芳扯着嗓子开始大吼大叫,颇有点撒泼的感觉,“你就是来过瘾的!你这个变态!你就是为了折磨我们!!”
白茗被她的尖叫弄得头痛,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哇哇大哭,什么都顾不上的小鬼头。最后,白茗遭不住地起来,从地上把白芳丢开的那一把老式燧发枪捡起来。
沉重的金属块,在白茗的手里显得轻飘飘的,她瞄也没瞄一眼,手里飞快地动作,轻扣扳机,击锤清脆地一声敲击,一道火线飞射而出,透穿了远处的标靶。白茗没有去确认射击的结果,甚至没转头看一眼,就把沉重的铁疙瘩抛给白芳,撞得她退了两步,差点栽倒。
“最没有用的事,就是给自己找借口。”白茗的语气很冰冷,但是脸上的神情很淡漠,始终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把能量集中起来,用在有用的地方,不要老是自己消耗自己。”
白芳愣了半天,她虽然依旧很委屈,但是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她的那个小伙伴白苛,却一直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像个假人一样站在旁边,呆滞地看着两个人的争吵。
这一天的训练似乎又毫无成果,到了傍晚,两只弄得脏兮兮的小朋友,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地从训练场出来,跟之前的每一天没有区别。白芳的委屈还是没有消失,一直瘪着嘴,丧丧地垂着头。她本来想要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静静地自闭一会儿,结果在训练场入口,发现几个教官聚成一个圈,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东西。
白艻一只手倒提着一个人形负担,好像挂着一块生肉一般,随意地搁在肩膀上。他用另一只手打开金属箱,把抓着的东西丢进去,跟丢垃圾一样。
站在旁边的白藜冷漠地看着他的行为,随口提醒他:“你用掉一个名额了。”
白艻大喇喇地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发出笑声:“我又没用你的名额,你着急了?”
白藜瞥他一眼,转过身回到训练场里。
白芳才意识到,他刚才丢进去的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儿童!每一届童子军训练营都是有损耗名额的,传说里不成文的规定是每个教官手里死掉的儿童,不能超过5个。她忽然浑身发冷,光天化日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第二天开始,白茗明显感觉到那两个小鬼头情绪和态度都变了,尤其是白芳。一天之前她还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呢,今天却有些唯唯诺诺、吞吞吐吐的,连一个眼神交流都不敢。白茗莫名其妙,躺在躺椅上,直接出声询问:“你见鬼了?”
白芳期期艾艾地,“教官,你……你能不使用你的名额吗?”
白茗当时没听懂,“什么东西?”
白苛从旁边经过,冷淡地解释:“她让你手下留情,别往死里训练她。”
白茗忍住笑,“可以呀,不过要看你们的表现怎么样。要是再像昨天那么指着鼻子骂我,那就不一定了。”
小姑娘着急地靠过来,捉住她的一只手,“我知道了!我不敢了。”
白茗心里笑惨了,但是脸上装得云淡风轻。结果旁边的白苛却说:“她是她,我是我,请教官不要手下留情,教点真东西。”
白芳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脸上写着一句问话:你不要命了吗?
白苛只是看着白茗,表情坚定,语气冷漠:“我的那一条分支后裔众多,混不出头就没有未来,我的后面没有退路,必须要进白司令的私人武装部队。”
像他这一类情况白茗见得多了,也不太意外,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她从躺椅上站起来,掏出两只手环,递给两个小朋友。
“实时监测心跳,从现在开始,自己想办法控制自己的心率,每分钟超过80次,警报声就会响。什么时候警报声不会响了,什么时候从训练营出师。”
两个人刚把手环戴好,白茗就指着环形的跑道,“体能训练开始,跑圈去吧。”
嘀嘀嘀的警报声开始响彻训练场。
诺里来到训练场边时,看到的就是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孩子,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滴滴响声。她坐到白茗旁边,观看着一圈一圈重复的枯燥训练,不发一声。
白茗先开口了:“你不需要天天来,我联系到了白荧,会通知你去他的实验室。”
诺里却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在你看来,他们的未来有希望吗?”
白茗眼睛还注视着远处,没有看诺里,用淡漠的语气回答,“也不是完全没有吧。他们两个的天赋都很一般,要想挤进白蒐的那支狙击手小队,除非经历相当严酷的打磨和训练,要有抽筋扒皮的觉悟。但是目前来看,他们没有那种心理准备。但是进不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们天赋平平,投入了一辈子去训练、改变,最后也不过是浓缩人生,加速燃烧,就为了白蒐办几件任务。要不了几年,就会从□□到精神全面垮掉,到时候也换不到什么东西,还不是被丢进灰盒子里自生自灭。”
诺里转过头,“这叫有希望吗?我怎么觉得,这好像非常绝望。”
白茗嘲讽地哼笑一声,“你觉得白荨这辈子叫有希望吗?他出身高贵,是和白蒐嫡亲的一支,天赋非常高,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自小分配青梅竹马,简直就是天之骄子。但是你看看他这辈子活的,他其实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他还有汉娜,根本轮不到我造反,他早就反了。”
“起码白荨最后有个痛快,他也算是清醒地痛苦着吧,比这些混混沌沌,追着一个模糊的目标跑,自己骗自己这叫前途的人要幸福一些。”
两个小朋友沿着环道跑近,从诺里眼前经过,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连续的滴滴声也由远及近,又消失在远处。她转过脸,看着旁边的白茗,真诚地问她:“你呢?你选哪个?你想像白荨一样,清醒地抓住一个痛快的结局;还是继续过省力的、舒服的、自己骗自己的日子?”
白茗也转过脸,隔着护目镜,用灼灼的眼光凝视着她,“你想说什么?”
“你看他们的眼光里充满了同情,虽然你的语气冷漠,但是你的心很软的。”诺里笑了笑,“还有一件事,你其实没想明白。不是只有你和白荨这样的天选之子,才有资格去改变点什么,这个世界属于你们,也属于他们的,他们也有自己的能量,去影响和改变周围。”
她站起来,走到场边,拍拍手示意两个小朋友停下。她蹲低下来,与小朋友们平视着,递出两枚亮晃晃的金属丸子,“训练很辛苦吗?这个礼物送给你们。”
白苛十分警惕,距离两步远就停住,小心地打量着诺里。白芳大喇喇一些,懵懂地摸着光溜溜的金丸,“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叫生命因子,”诺里笑得眯起眼睛,脸上如沐春风,隽永温和,“太辛苦了不想面对,或者考核通不过的时候,就吞下去,就会有人接管你的身体,帮你完成你做不到的事。”
白苛冷冷地开口:“那个叫作弊。”
诺里笑着转头看他,“你们的家主,还有他的那些兄弟也作弊,他们从出生就作弊,就比你们高贵优质多了。如果你不作弊的话,永远都赶不上他们哦。”
白苛陷入沉默,看着她们摊开的手掌发愣。她的皮肤柔白,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被中间明亮的金属映衬得灿灿生辉。
白茗在边上惊呆了,“你干什么?!这是……这是生命因子!这是十所圣杰的东西!!”
“对呀,我知道这是什么。”诺里转头,眼光幽深,一张笑脸里隐含着尖锐的恨意,金眸的阴影里闪现过短暂的疯狂。“白蒐的联邦帝国,不是他一个人建立起来的,是一个完整的稳固的体系。简单说,包括他的人民,还有他的武装力量。再简单一点,就是帝都公民、流民加上正规军,和私人武装。”
白茗说不出话,震惊地盯着诺里。
她继续说:“流民不过乌合之众,不成气候。帝都的公民,我可以一户一户摆平,逐个击破。武装力量是武器,看得是谁握着权柄。而权柄就比较复杂,它由私人武装加固,也就是他们。”诺里指了指两个小朋友,“白蒐要求摧毁他们的尊严系统和自由意志,不光是为了技能,他是不希望武器拥有意识。那我们就把自由意志播种下去。”
“天翻地覆,不是由一个人开始的。而是自下而上,由每一个个体的觉醒和改变开始的。”诺里站起身,拍了拍白茗,“虽然我疯了一阵子,搞得自己心力交瘁,但是我也明白了很多。一个足够强大的个体没有什么用,有时候还只能起到反作用,只会让大部分人继续沉湎于做梦。倒不如……一场倾覆的剧变,一场毁天灭地的惨祸,倒能激起每一个人天生该有的自由意志,为自己战斗一把。”
“你也太忙了吧?”诺里回到宿舍时,看见玖鸠把背包抱在胸前,无可奈何地盯着她看,“你现在是很出名了,但是毕业证书不要了吗?”
诺里看了一眼时间,下午的课程就要开始,“上午解梨落骂我缺课了吗?”
“她哪敢骂你?”玖鸠耸耸肩,“也不只是你缺课,三年级开始,很多第二姓氏都要接手家族生意了,能满勤的人反倒少了。你干什么去了?”
诺里很难解释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只好随口反问:“你和克里斯还好吗?”
哪知道玖鸠一愣,满脸隐藏的尴尬让她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别扭了半天,“上课了,走、走吧。”
诺里抬起脸,“你后悔了?”
“什么?”玖鸠站住脚,扭过身体侧面看着她,“我后悔什么了?”
“你后悔开启三人行这种模式了。”
“我……”玖鸠很少有吞吞吐吐的时候,现在这种倒很少见,“我没有……”
“你想要摆脱哪一个?克里斯?还是金瑞文?”诺里自己猜测了一下,“我觉得,大概是金瑞文吧?”
两个人面面相觑,玖鸠不自在地抱紧胸前的背包,“为什么?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诺里扭过身体,不再看她了,“没有,只是你年纪变大了,金瑞文带给你的新鲜和刺激会逐渐减弱,克里斯带给你的温情隽永会愈来愈强。”
玖鸠表现得很不爱听,“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个人渣吗?谁带给我更喜欢的东西,我就爱谁多一点?!”
“大部分人是不能肆意妄为的,目前你有这种权利,不如就暂时享受一下吧。”诺里的回答有些莫名其妙,“毕竟,所有权利都是暂时的,最后都是要失去的,那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玖鸠弄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看着她出门的背影。
诺里有一些日子没看到比尔特老师了,以为他会对自己有点意见,结果在教室门口看见了丘英。诺里当时愣住,“丘英老师?你怎么在这?”
“怎么?不想看见我吗?”丘英.谢尔士很多年没有穿得这么正式过了,他从头到脚修整一新,原本鸟窝一样的头发,现在梳拢得整整齐齐,光华可鉴。连机械臂都换了个全新的,簇新的金属闪闪发光,简直从流浪机械师摇身一变成了个老绅士。
诺里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老师你……你要去相亲啊?”
“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会放水。”丘英一脸傲娇,“今年的课程可是很难的。”
“啊?”诺里还是很迷惑。
比尔特带着满脸笑容从丘英身后出现,“我邀请了两个好友来当助教,一起参予今年的教学。”
“两个?”诺里到处张望,结果在远处看见了闪闪躲躲的兰登,当时把她惊呆了,“兰登叔叔?”
兰登没有遮挡自己的面孔,但是他也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原本的模样展露出来,只能鬼鬼祟祟的。
诺里复杂地望着他,“希望您不是因为那间店铺实在经营不下去了,才来这里打零工的。”
兰登摇摇手,“不是,是因为比尔特求我,我才来的。”
诺里的表情更复杂了,“比尔特老师,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要您用求的,也要把奥雷斯塔座下的一门三杰都找来?”
比尔特一愣,“你怎么忽然提到奥雷斯塔老师?你近期听说过他吗?”
虽然没有听说过他,倒是眼见到他了。但是诺里没有把这条见鬼一样的消息说出来,而且音乐响起,上课的时间也到了。
有自己的两个兄弟兼好友在,今天的比尔特很放松,还有点跳脱。他脚步轻快,机械腿敲击在地面,像是一曲抒情小调。“我们进入到最后一年的教学了,在你们开始实习之前,我们终于要学习最兴奋的课程——机甲设计了!”
下面坐的学员机械师们静默了一阵子,然后窃窃私语充满了课堂。相比起比尔特的兴奋,他们似乎茫然更多。
橘吉举起手来,“我要调班,我要求转到主攻手的班级。”
她的这句话引起周围一圈人的愕然,只有比尔特平静地点点头,“调班需要你去和学院长请示。”
玖鸠凑过来,跟诺里咬耳朵,“肯定是因为她放不下自己的B小组,没有了橘吉,整个小组排名一直在下降。”
“但是调到主攻手的班级,她就不能留在A小组了。”
玖鸠笑得眯起眼睛,“这个决定是她自己做的,橘晴知道了肯定会狠狠收拾她。”
兰登和丘英一起,从讲桌下抬出一只黑布蒙着的框架,比尔特捉起黑布的两个边角,以轻盈起舞的姿态把黑布揭掉,露出里面一个巨大而奇怪的东西,它由复杂的细密的零件构建,正在运转,发出细微的搏动压缩声,乍一看好像一只金属酒壶,或者一颗心脏。
“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吗?”比尔特环视了一圈,底下静悄悄,没有人想要发表见解。
丘英皱起眉,盯着诺里,“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回答?”
诺里很无奈,“这是个人造器官,匹配生长型外骨骼装甲的。”
“不光是外骨骼,机甲也可以使用。”丘英好像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我说过,真正能算作精妙的机甲设计,都是类人形的,虽然你赢了星盟的比赛,但是我依然觉得你那个御虫女王号理念一般,太吃驾驶员的操作了,实在算不得A 级的设计。”
诺里长叹一声,“那不一样,女王号的时间太紧张了,我也没有办法!而且,执着于人形机甲是您的传统理念在作祟,在星盟里兽形的、甚至几何体异构机体有的是,精妙的设计也有的是。”
“你在说我是老顽固?!”丘英马上跳脚了,“我不要面子的吗……不对!你老师我一直是个先锋派,从学院到铁血军团,我一直都被当做特立独行的天才,孤独的高岭之花!”
现场落针可闻,机械师们安静如鸡,诺里捂着脸,“老师,我们不是在东区,我不是教室里唯一的一个学生了,你老是盯着我干什么?”
“哦……唔……”丘英反应过来,退后了一步。
比尔特拍了拍中央那颗巨大的心脏,“这一年的任务就是,我要你们根据这个固定型号的中心驱动设计机甲出来,年终考试以线上对战的成绩评分。”
诺里看见玖鸠已经苦着脸,哼哼唧唧开始抱怨:“完了!这比去年修复那个破生化人还要难呢。关键是需要钱!起码也要搭建出一个小型模型,来模拟现实数据吧。”
“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诺里不像她那么悲观,“多跑几趟地下机器人拳击场,能省很多实验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