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们回家的时候,已是深夜。
门口早有几个人候着,一边给何笑披大氅递暖手炉,一边迎道:“少爷,您回来了。”后面的话语略略低了声音,“孙少爷还等着少爷一起用晚饭呢。”
“何嘉树还没用晚饭?”
何笑有些怔,脚下就停了,“我不是说了,我要出门,让他自己吃吗?”
下人低了头,恭谨道:“家里的规矩,孙少爷不敢违背。”
何笑忙看向白芷他们,很是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家里规矩多,我那侄子还没吃晚饭呢,我先陪他吃个饭去。”
“房间我已经提前收拾好了,待会何东先送你们回院里休息。”
何笑早说过何家规矩多,此前都没有实感,可此刻听说何嘉树一直在等何笑回来用晚饭,倒让白芷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白芷忙道:“何笑,你快去吧。”
何笑应了,还不忘嘱咐何东:“何东,送他们去我院落里,备好茶水点心。记着,这三位都是我的贵客,他们不喜人伺候,让丫鬟小厮们都离远点。”
先前替他披大氅的人忙垂头应了:“是,少爷。”
见何笑起步走了,那人才站起了身,转向了白芷他们,依旧是恭谨的模样,开口便是笑:“两位少爷、姑娘,这边走。”
因着何笑吩咐了,何东带他们进了房,吩咐人备了茶水点心后,就退下了。
因着夜深,几人也没等何笑,就先各自休息了。
翌日早,白芷三人便回了城东。何笑因还要处理他事,便约好了晚些再去和他们会和。
正月□□喜,宜乔迁。
西宁重开的日子,就定在了正月十八。
因着城门重开,城内到处是喜庆的声音。
在外的游子终于可以归家,陨落异乡的亡魂也将随着遗骨返乡。
因着病人渐少,西宁城内的军医和大夫应付的过来,外地前来支援的大夫便慢慢返乡。
高之恒也本该带着温和的骨灰回上谷。
可他只说:“我要在这里,陪阿和完成他的愿望。”
白芷他们原就想等西宁城的病人都痊愈了再回去,见高之恒如此说,也就不坚持,只陪着他一起。
正月二十九,西宁城内最后一名疫症病人也已痊愈。
几人收拾东西,准备返回上谷。
白芷却拉着知白,在秦忻的带领下,再次回了叶承瑾的营帐,重新替他把了脉。
此时,叶承瑾的身体已经转好,脉象也平和,陈知白把了脉,也只开了个寻常的药方,让他将养身体,回复血气。
白芷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可她始终记得,先前叶承瑾病势沉重时,陈知白同她说的那句话。
因此,她寻了个空地,询问道:“知白,你先前为何在瑾郎身上如此用药,现在可以和我细说了吧?”
一提起这个话题,陈知白就不太想回答,只东张西望道:“七哥该等急了,我们先回去吧。”
白芷这次却不肯他再拖延下去,只是沉下了脸,追根究底道:“到底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陈知白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她,好半天才犹犹豫豫的开口:“他不让我说。”
“谁不让你说?”
白芷一开口就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还能有谁,还能是谁。
她又气又恨,看着陈知白恨铁不成钢,“不是,瑾郎不让你说你就不说?知白,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师姐。”
“我是大夫,他是病人。”
陈知白清凌凌的眼睛无辜的看着她,“我们在红叶馆学过,大夫不可以随意向外人泄露病人的病情。”
“不是,我是外人吗?”
白芷就不明白了,“我是个大夫,能是外人吗?”
陈知白却很冷静:“可在大公子这个病人面前,你不是单纯的大夫。”
“好,就算我不是大夫。”
白芷拉着他就往回走,“走,我们这就当着瑾郎的面说清楚,他的病情,我有没有资格知道。”
“你自己去吧。”
陈知白挣脱,皱眉道,“你冷静点,大公子的情况,我和你细说。”
白芷用力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好情绪,才道:“知白,对不住,刚是我情绪不好。我不该朝你发脾气。”
“我天□□你发脾气,你不也没计较?”陈知白才没在意,只道,“待会你不许插嘴,听完了也别问我,因为我不知道。”
他看着白芷,还是很不相信的样子:“行不行?”
白芷点头如捣蒜:“行。”
“他先前受过伤,导致心脉根基受损,因一直用药将养着,平日脉象便看不出来。而心脉一受损,体质就变弱。他又是军中的将军,常年风餐露宿,以他如今体质,哪能不生病?”
见白芷一副要发问的样子,陈知白便闭上了嘴缄口不言,等白芷控制好了,才继续道,“只是,因是用药将养的,一旦生病,就容易伤及心脉,加重病情。又因为平日用药将养,寻常药物对他作用不大,因此,若要痊愈,非下猛药不可。”
说到这儿,他停了好半响,才低声道:“长此以往,他会心脉早衰而亡。”
“不、不会的。”
白芷不敢置信,青葙说过,他不会让自己选的人死在她前头。
所以,瑾郎的身体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可,青葙是不会骗她的。
而知白,知白也从来不会用病人的病情开玩笑。
那青葙……还有瑾郎……
她看着知白,几乎语无伦次,“那你上次用药……还有针法……”
陈知白低叹:“猛药是救他的命。针法……是我在尝试修复他的心脉。”
“修复心脉?”白芷的眼睛亮了,“怎么样?能修复好吗?”
“有一点效果。我不敢保证能修复好,”
陈知白说,“但我在尝试。”
他说有效果,在尝试。
白芷担忧的心便放下了一半,笑道:“知白,谢谢。”
“我去找七哥了。”
陈知白朝她摆摆手,转身就走,“剩下的,你自己去问大公子吧。”
白芷也回了身去找叶承瑾,才走了两步,秦忻便在她耳边低声道:“白大夫,大公子在议事。”
白芷抬眼还没发问,秦忻便继续道:“要议事到几时我不清楚。不过,炉子上正熬着药,待会你端进去,里面应该会散。”
白芷点了头,在外等了一会,端了药才往营帐走,果然见里面还在议事,见她进来,都默契的闭上了嘴,还有人偷偷打量她,似是奇怪她怎么能进这营帐。
白芷对这些视线视而不见,只是径自走到叶承瑾身边,将手上的药碗端过去,沉声道:“大公子,喝药。”
叶承瑾见她脸色,忙接过了药,低头同她商量道:“白大夫,药我先喝了,我这边议事呢,你先等等,这边结束了我就去找你。”
人这么多,白芷忍着气,硬邦邦的开口:“大公子随意,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
一旁侍立的秦园忙道:“大公子,身体要紧,还是让大夫先诊脉吧。”
连秦园都如此说,参与议事的众人哪有看不清风向的,纷纷找借口告退了,就连秦园,瞅着白芷的脸色,也在最后退了出去,诺大的主帐瞬间就空了起来。
见叶承瑾喝完药,白芷才冷笑着质问:“心脉受损的事,你还想瞒我多久?”
“你、你知道了。”
叶承瑾讷讷开口,有些慌张的解释道,“阿九,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后面的话语在她冷厉的视线里,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过去的事,白芷不想追究。
她只是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
叶承瑾松了一口气,垂眸道,“阿九,你别担心,大夫同我说,没什么关系,养养就好了。”
什么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宽慰人的话罢了。若真没关系,他这些天,也就无需她时时盯着了。
想起知白同她说的话,白芷几乎想要反驳,却是忍住了。
“就算这样,”白芷睁着湿淋淋的眼眸看他,“你也不该瞒着我。”
“是我错了。”
叶承瑾伸手擦去她眸中的泪,语气诚恳,“阿九,我以后不会了。”
白芷抓住他的手,控制不住自己去把他的脉,企图从他如今平和的脉象里找出心脉受损的那部分脉象,却依旧是找不出。
她有些恨自己医术不精,却只能道:“我和知白要回上谷了。”
“我知道。”
叶承瑾反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笑道,“阿九,恭喜你得偿所愿,进入燕郡红叶馆。”
白芷苦笑:“是知白放弃,我才能去。”
叶承瑾正色道:“阿九,你能补上陈大夫的名额,就是你的实力。”
白芷没想这个,她只是担忧:“瑾郎,你的身体状况,秦相公他们知道吗?”
她和知白都不在叶承瑾身边,纵然军中有军医,可叶承瑾身份贵重,又喜欢扛着,军医又能顶什么事呢?
“陈大夫嘱咐过,也教了我的随行军医一套针法。”
叶承瑾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宽慰道,“阿九,放心,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的。”
该说的话说完了,白芷有些不舍,可青葙他们在等,只能同他告别:“瑾郎,我走了。”
叶承瑾点头,笑道:“阿九,我们燕郡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