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既然答应了要早些成婚,叶家那边,便推进的很快。
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成婚的流程几乎是马不停蹄一个接一个的走,聘书和礼书俱已送到,就连婚期,也选了最快的吉日,下月十八。
因着时间仓促,这段日子,叔婶他们没再出摊,白芨也没有再去他师父的铺子里打下手,而是手忙脚乱的准备着即将到来的相关婚礼事宜。
就连忙着在书院里教书的茯苓,也在纳征的翌日,捧着刚绣好的嫁衣珍而重之的递给白芷,笑着祝福道:“姐,这是我亲手为你绣的嫁衣。愿你今后,幸福美满。”
白芷接过那嫁衣。
那嫁衣是由她们平日舍不得穿的缎料制成,摸上去顺滑细腻,就连那红色,看着也更沉稳厚重些。
而嫁衣上的针脚细密,用黄色的丝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衣领处还颇费心思的绣了一枚红叶。
她不会刺绣,瑾郎便替她定制了一袭嫁衣。可是,眼前这嫁衣,一针一线,满满的都是家人对她的爱意与祝福,又怎会是那定制的嫁衣可比?
“真好看。”白芷笑着称赞,爱不释手的抚摸着上面的针脚,“我很喜欢。”
她看向茯苓,眼中满是感动:“小妹,你费心了。”
她知道,自从忙着教书后,茯苓也已很久不做绣活了。
“是哥交代的。”
茯苓也只看着那嫁衣,语声不再是多年前面对她时的怯怯,也不是教书时的自信大方,而只是平静的陈述着事实,“前些日子,哥把这些年为姐攒的钱都拿了出来。一半是拿去买了这块缎布,让我替姐绣好这嫁衣。”
“哥说,姐出嫁,家里没多少钱,添不了什么嫁妆。他就拿另一半,去买了木料,刻成吉祥的木雕摆件,也算是他的心意了。”
白芷心中感动,更多的却是愧疚。
这些年,家里的事,有白芨在,她从未操过心。
“阿弟待我的好,我都明白。”
阿弟为她做的,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白芷眨眨眼,不知该如何面对茯苓,“小妹,是姐对不住你。”
“姐没有对不住我。我能读书认字,靠的都是姐。”
白茯苓摇着头,“哥替姐攒了钱,也替我攒了。九德书院,就是哥帮着我建的。”
她终于抬头看向白芷,“姐,你嫁入京城后,有空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小妹,你放心。”
白芷将嫁衣捂在胸口,说的笃定,“我一定会回上谷的。”
毕竟,这里是她的家。
这里,有她最爱的家人。
结婚之前,白芷特意去了一趟温家,既是送上喜帖,也是向温柔告别。
这些年,温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不止是上谷、西宁两郡最大的药商,生意遍布冀幽之地,还在向外扩张。
而温柔的爹娘先后去世,整个温家,就靠温柔和高之恒撑着。
去年的时候,温柔怀孕了,就将生意上的事全都丢给了高之恒,自己退居幕后,安心在家养胎,亲自教养温和的孩子温平。
去年十一月,温柔生了一个女儿,小名乐儿。
白芷去到温府的时候,温柔正抱着女儿,在花园中陪温平玩耍。
“阿芷。”见了她,温柔惊喜的同她打招呼,脸上绽出人如其名的温柔笑容,招手唤着尚在玩耍的温平过来,“平儿,过来。”
许是温家站稳了脚跟,当了母亲后,温柔慢慢变得人如其名,脸上的笑容多了,性子慢慢变得柔和,再不是生意场上的冷静算计、狠辣无情的模样。
白芷也笑着唤她:“小柔。”
她看着温柔怀中抱着的乐儿,脸色白皙红嫩,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正“咯咯咯”的笑着。
“乐儿长大了许多,真好看。”
白芷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乐儿的脸,“这眉眼……”她看着温柔,感叹道,“生的真像你。”
温柔垂下眼眸,看着乐儿的眉眼,一时没有说话。
恰好温平此时已在丫鬟的带领下走了过来,给温柔见礼:“姑姑。”
温柔看着他,眉目间满是温柔慈爱:“平儿,这是你白姑姑。”
温平便乖乖的向白芷见礼:“白姑姑。”
七岁的温平,容貌生的几乎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就连脸上的笑,也是温暖柔和的。
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双眼睛。
温和眼中的,是历经世事而不改的温和良善;而温平眼中的,却是未经世事的天真与好奇。
每次见到他,白芷都有些恍然,好似当年的温师兄,依旧活生生的站在她身前。
“阿芷。”
是小柔在唤她,白芷回过神,对着温平笑了,“平儿,你长高了许多。”
“阿芷,你抱抱她。”
温柔把乐儿小心翼翼的交给白芷,然后从身上取出手绢,半蹲下身,一边拭去温平脸上的汗,一边笑着轻声询问:“平儿,抓到蝴蝶了吗?”
“抓到了。可、可是,蝴蝶好像不喜欢被我抓着,我就都放了。”
温平眨着眼睛,有些惴惴不安,“姑姑,对不起,我没抓到好看的蝴蝶送给姑姑和妹妹。”
“没关系。”
温柔笑着揉他的额头,“等你姑父回来了,让他教你用草编蝴蝶,你编好了,再送给我们,好不好?”
“真的吗?姑父会用草编蝴蝶?”
温平脸上的惴惴不安瞬间换成了惊喜,得到肯定回答后更是笑得开心,“姑姑,那我一定跟着姑父好好学。”
“嗯。”
温柔笑着看他,“平儿,该去读书了。”
“姑姑,白姑姑,平儿先下去读书了。”
温平立刻听话的见礼退下。
见温平走了,白芷抱着乐儿,向温柔感慨:“平儿很像他父亲。”
“他只是像长大后的阿哥。”
温柔轻轻摇头,眼中就带上笑,“阿哥年幼时,可要比平儿淘气调皮的多。”
这笑笑着笑着就成了回忆里的伤。
见温柔的神色低落下来,白芷连忙取出请帖,递了过去,笑道:“小柔,我要结婚了。”
“恭喜。”
温柔下意识的笑着恭贺,接过喜帖,仔细看着下方并排的两个名字,方才道,“这些日子,关于你的婚事,外面传的沸沸扬扬。”
“原来,对方竟真是叶家是大公子。”温柔的神情中有惊讶,有祝福,亦有释怀之色,“阿哥输的不冤。”
当年的陈年旧事,没想到连温柔都还记着。
白芷低下头,不知该作何反应,便装作专心哄乐儿的模样。
“阿芷。”
却是温柔软语解释着,“阿哥之事,我从未曾怪过你。之恒他……”
“当年,我们还以为,你是因着叶家的那个侍卫,才拒绝阿哥的。可在我们心里,阿哥自然是样样都比那个侍卫强的。”
“阿哥走后,之恒想不通,也没法接受,才会怪你。”
“其实,这些年,之恒早已不曾怪你了。”
叶家的那个侍卫,温柔说的,是秦忻。
还是在长葛下街的时候,秦忻常出现在她身边。却不曾想,原来那时温和以为的,她想嫁却暂时没法嫁的人,竟会是秦忻。
只是,她看向温柔,认真解释:“当年,我拒绝温师兄,不是因为他有哪里比不上瑾郎,而是……”
“你不喜欢阿哥。”
温柔笑着接过她的话,“阿芷,我早已明白。”
“这世间,什么都能求,唯有感情,唯有生死,强求不得。”
是呀。
这世间,唯有感情,唯有生死,强求不得。
早在当年她对青葙求而不得,早在温和的离开,在……
白芷心中一痛,再无法想下去。
“说起来,当年我们三个,都喜欢过谢大夫。”
似乎猜到白芷所想,温柔神色自然的提起了这件往事,“可如今,连你都要嫁人了,谢大夫却还是孤身一人。”
这些年,多少女子对青葙有意,却终究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待谁都好,便是待谁都不好。
世间之人,通通走不进他心里。
白芷只是笑:“是呀,我也要嫁人了。”
“自从溪儿跟着何笑去了江南,就再不曾有她的消息,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温柔看着她,拉着她的手,眉眼间很是不舍,“阿芷,等你嫁入京城后,恐怕我们就很难见面了。”
“你安顿下来后,记得写信给我。”
“我会的。”
白芷用力点头,随即道,“小柔,我虽不知溪儿如今过的如何,可有何笑照顾着,想必不会过的差,你且放心。”
“我相信,何笑是不会在银钱上亏待她的。我担心的是,她心里苦不苦。”
温柔摇着头,有些担忧,“阿芷,我有之恒,你也等到了叶家大公子。只是不知道,溪儿是否也有这样的运气,等得到她要等的那个人。”
“会的。”
白芷安慰她,“溪儿也一定等得到的。”
“嗯。”
温柔便也笑起来,“阿芷,你的婚礼,我一定和之恒带着平儿准时到。”
婚礼那日,白家布置的喜气洋洋,热闹的很,周围十里八巷的都挤着看热闹。
婶婶和茯苓替她梳妆打扮,平日相处就算再疏离客气,不够亲近,可真到了离别的这日,却总觉得不舍,眼里都蓄满了泪。
吉时到的时候,叶承瑾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打扮更加衬得他长身玉立、丰神俊秀,眉眼间的笑容灿如朝阳,一旁是华丽舒适的十二抬花轿,背后是接亲的侍卫以及奏喜乐之人。
茯苓搀着她出门,腿脚不便的白芨坚持按照习俗,抱着她上了花轿。
坐在花轿上,透过红盖头,白芷只能看到白芨模糊的脸,以及那不舍却被缓缓放下来的轿帘。
她隐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敲锣打鼓声中,花轿起了步,走的很稳,白芷几乎感觉不到晃动。
可她知道,自此刻起,她就要离开上谷,前往京城。
她将离她的家越来越远。
可她也即将拥有一个新家。
她和瑾郎共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