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个姑娘清一色的排开，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一样的浅蓝色衣裙，眉眼带笑，恭谨而稳重。
白芷抬眼就看到了站在第三个的姑娘。
她年纪看起来更小些，十七八岁模样，虽与其他几位姑娘一样脸上带着笑，可那双柳叶般的细眉微垂，那水汪汪的双眼拢了一层蒙蒙的雾气，便让那笑带着一抹愁思，而她秀丽的面容和纤瘦的身影更是让她整个人都带着一种令人怜惜的美。
白芷的心里也涌上了怜惜。
“婢子桃红。”
“婢子柳绿。”
“婢子燕羽。”
“婢子莺飞。”
四人介绍完毕，齐齐向叶承瑾、白芷行礼，躬身道:“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
见这么多年纪与她相似的女子朝她行礼，白芷心中怜惜更甚，也有些局促不安。
叶承瑾便道:“都会些什么？”
桃红说:“婢子学过几年药理，略识得些药草。”
柳绿说:“婢子的祖母原是宫里的宫女，故略懂些礼仪规矩。”
燕羽说:“婢子识得几个字，琴棋书画，亦略懂一些。”
莺飞说:“婢子跟着纪府的管家管过几年账，勉强能看懂些账目往来。”
得到了需要的信息，叶承瑾颔首点头。
“你们先下去吧。”
四人便依令而退，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叶承瑾这才看向白芷:“阿九，你瞧哪个顺眼些，便让她先近身伺候着。”
白芷摇摇头:“我不习惯让旁人伺候。”
“我知道。”
叶承瑾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阿九，可嫁了我，你得学会适应这些。”
“进了京，有些场合，你身边就必须有人伺候着。”
“我知道了。”
白芷眨了眨眼，点头道，“我会努力适应的。”
“她们四人各有所长，对你以后会有帮助的。”
叶承瑾握住她的手，征询她的意见，“这样，桃红既然懂些药理，就先让她近身伺候吧？”
这样的安排，白芷自是不会反对，应道:“好。”
“京里不比这儿，规矩礼节繁琐复杂。进京的这一路，柳绿会先教你。不过，别怕，就算错了也没关系。”
叶承瑾捏捏她的手指，笑着安慰她，“我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你行的礼分毫不差，姿态也好。”
他回想起当年，笑着询问道，“阿九，你以前学过吗？”
白芷垂下眼，轻声道:“他教过我一些。”
叶承瑾愣了一下，才问道:“谢青葙？”
他很快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教她行礼的，让她连名字也不愿说出口的，除了谢青葙，又能是谁呢？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问。
“他到底是谁？”
这个年纪轻轻却几乎无所不知受所有人喜欢也被很多人害怕着的青年，寻不到来历，找不到感情，似乎也没有归处。
白芷的神色凝固了一瞬，然后郑重起来。
她认真的凝视着叶承瑾的眼睛，缓声道:“瑾郎，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师弟。”
“其他的，我不知道，我也永远不会问。”她一字一句的说，“因为，那不重要。”
叶承瑾明白她的意思，承诺道:“阿九，你放心，谢青葙的事，我不会再问你。”
白芷重新笑起来:“嗯。”
因着天色渐晚，他们就歇在了幽州叶府，预备翌日一早再启程。
许是被吩咐过，用完晚饭，两人又说了会话，正准备分开前往各自房间休息时，桃红便上前行礼道:“娘子，姑爷。”
她换了称呼。
白芷看向叶承瑾，却只见他眉眼含笑的模样。
桃红又道:“娘子是要去歇息吗？请随婢子来。”
“这几日累了吧？”叶承瑾也有些心疼，“明日启程的早，今晚你好好休息，养养精神。”
白芷点头道:“瑾郎，你也早些休息。”
她叮嘱完毕，方才跟着桃红走了。
路上，桃红笑着道:“娘子，今后由婢子伺候您，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唤婢子就行。”
“别自称婢子了。”
白芷听着实在是不舒服，明明她们年纪相仿，明明她们都本该被亲人疼爱。而自己只不过是，比桃红她们幸运一些而已。
而既然以后要天天见面，她想多了解她们一些。
想到这儿，白芷问道:“桃红，你在纪家多久了？”
“回娘子，婢……”
桃红掩了口，顿了一下才回道，“我七岁就进了纪家，至今已十五年了。”
白芷随口感叹道:“那你比我小些，我今年二十三了。”
桃红自然只是笑，不敢接话。
白芷有些好奇:“你没想过嫁人吗？”
女子十七未嫁要加税，自己是为了等瑾郎。可桃红呢？难道也是为了等人？
“自然是想过的。”
桃红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却是笑着回道，“可我若嫁了，就没法跟着娘子了。”
白芷有些惊讶:“啊？”
桃红便解释道:“我是被爹娘卖进纪家的。十五岁那年，阿哥到了娶亲的年纪，可家里却拿不出钱，便想到了我。”
她垂下眼眸，平静的叙述中带着一点隐藏的苦意，“爹爹求到纪家来，让纪老爷允我嫁人。老爷人好心善，原是答应了，是我不肯回去。”
“后来，我满十七那年，老爷是想让我嫁人的。只是……”
她顿了顿，眼里终于带上了笑，“娘子那时正在冀州红叶馆求学，我也已学了一点药理。”
“是我求老爷不让我嫁人的。”
“我想跟着娘子。”
白芷静静的听完，询问道:“你喜欢学医吗？”
“嗯。”桃红点头，“娘子，学习药理的时候，我很开心很欢喜。”
“我也很喜欢。”
白芷笑着看她，伸手去执她的手，“桃红，今后我们便一起学医吧。”
桃红激动的抽出手，立刻跪了下来，道:“谢谢娘子。”
“起来吧。”
白芷半蹲下身去扶她，“桃红，以后只有我在的时候，别动不动就跪。”
桃红不敢让她扶，顺势起了身，仍是低着头道:“谢谢娘子。”
白芷也不强求，问道:“说说同你一起的另三位姑娘吧？”
桃红稍稍在脑海中整理了下语言，便道:“柳绿和我一般大，也是和我同一年进的纪家。不过，她祖母是先纪老夫人的远亲，也算是纪家的客。后来，她祖母去世，老爷怜她孤苦，原是准备替她寻一门亲事的。”
“只是，恰在那时，老爷要替娘子选陪嫁丫鬟。”说到这儿，她抬头看了白芷一眼，才继续道，“柳绿想进皇宫看看她祖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所以，她也没嫁。”
“燕羽是七年前老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好像是老爷的故人之后，原本也出身书香门第，后来家里落了罪。今年刚十七岁，琴棋书画均由老爷亲自教导。”
“莺飞从小就在纪家长大，是纪家管家之女，上个月刚过了二十三的生辰。她十六岁就跟着她爹学管家算账，在账目上是极有天分的。”
桃红为了学医，柳绿想进皇宫看看，燕羽毕竟刚到年纪。
“莺飞呢？”白芷很有兴趣，“她做我的陪嫁，又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
桃红摇了摇头，“莺飞没和我说过这些。”
当夜，白芷很不习惯的让桃红伺候着睡下了。
只是，按着丫鬟的规矩，桃红就在床前的小榻上歇着，所以，尽管高床软枕的睡着，白芷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娘子，怎么了？”
桃红本就不敢睡熟，听到声音，忙轻声询问道，“要点灯吗？”
白芷连忙摇头，然后才想到夜色里桃红看不见，便匆忙道:“不用。”
“桃红。”她思考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回房间去吧。”
没等桃红拒绝，她解释道，“你歇在这儿，我睡不着。”
她声音轻柔，还带着商量的语气。
桃红却只是柔声应了一句:“是，娘子。”
然后，轻巧的声音传来，白芷能听到桃红走远的脚步声。
后来，她终于睡着，却仍旧休息的不好，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
以至于翌日被喊醒的时候，她的头还有些疼，梦里的片段却记不清晰。
接过桃红递过来的软巾，白芷用力抹了一把脸，温热的水汽进入眼睛，终于让她清醒了些。
她看向烛火通明的房间，又看向窗外，尚是漆黑一片，不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娘子，现在是寅正初刻。”
桃红一边替她梳妆，一边回道，“京城路远，姑爷吩咐，三刻后启程回京。”
白芷没再换上嫁衣，另穿了桃红递过来的一件华贵的红色长裙，发髻仍是未嫁时的闺阁样式，戴了金钗和耳环，配上宁静温婉的神情，整个人便显得贵气许多。
装扮好后，她在桃红的陪伴下出了门，抬眼就见到了等在院中的叶承瑾。
天色刚刚带了点青光，略有些昏黄的烛光衬着他的容颜很是温柔，可烈烈红衣飞扬，是他眼中说不出的张扬恣意。
“阿九。”他眼中笑意更甚，上前执了她的手，与她相携着出门，“进京这一路，马车颠簸，你要辛苦些。”
“若是觉得闷了，就同我说，我带你骑马。”
白芷笑着答应道:“好。”
进京这一路果然是辛苦。
虽说马车宽闯舒适，可官道并非平坦大道，亦有弯曲泥泞爬坡上坎之处，颠簸之苦自不必说。
白日柳绿同她讲解京里的规矩礼仪，莺飞亦和她介绍瑾郎家里的情况，燕羽偶尔也会浅浅和她讲解下书画，这让她紧张而不敢放松，生怕忘了什么。
还好和桃红还能交流交流医理上的事，总算让她在马车上的时光能放松一下。
用饭和夜间休息前，她会与瑾郎单独相处。只是，叶家的事，莺飞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是个大概。叶家重要的人和事，还需叶承瑾再给她细细的讲一遍才行。
最难的是，一路行来，无论是歇在客栈、驿馆还是凑合在马车上，她都睡不安稳。
还没进京，她却已经开始想家，想念红叶馆了。
不过，在走了大半个月后，进京的路途，总算只剩下了一步之遥。
她们已到了京郊，再往前不远，就是京城的城门。
天色尚早，叶承瑾却没让队伍继续行走，反而就地扎了营。
“瑾郎。”
白芷下了马车，走去已经下了马的叶承瑾身边，询问道，“怎么不走了？”
“今日是十七。”
叶承瑾笑着说，“离京之前我合过日子，六月十八是吉日，宜嫁娶。”
“阿九，我们明日进京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