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白芷,”沈三娘第一次喊了白芷的名字,神色复杂,可语气却认真的过分,“我很羡慕你。”
白芷很是惊讶,实在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让对方羡慕的,却并未说话,只是回看了过去,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沈三娘支开了接引的宫女,又让两人的婢女都退后了些,方才对着白芷道:“以平民之身嫁入高门,可你既不得意炫耀,也不惶恐自卑,而是一如既往,坚持追求自己的梦想。”
“白芷,我很羡慕你,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继续做红叶馆的大夫。”
她说的真挚,可白芷却听到她话语中隐藏的失落和不甘。
白芷想了一想,反问了过去:“三娘,于你而言,有没有什么事,是一旦放弃就一定会后悔的?”
沈三娘一怔,没有说话。
白芷开口,声音轻柔,却是无比坚定:“于我而言,当大夫这件事,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沈三娘看了她一阵,唇角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没有开口。
于是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身后又有宗亲过来,笑着同她们打了招呼,两人才继续往前走。
白芷嫁入叶家的时日短,除却康王府的人,其余宗亲她基本只在婚礼上见过一眼,根本记不住。
好在她身旁有沈三娘相陪,有三娘在一旁小声介绍,跟着三娘称呼,便不会有错。
她们来的时间不算早,却也不晚,宴上的人已经到了大半,都在各自的席位上坐下,同相熟的人说笑着等待。
白芷也同沈三娘一起坐下,轻转眼珠,略微扫视了一圈。
席上没有热菜,却已经摆上了凉菜和酒水点心,可众人说笑的有,沉默的有,却并无一人动筷,甚至连喝茶的都看不到。
宴上连带主位,还空了四个席位。
白芷并不知是哪些人还未到,却从席位座次可知,身份必然是极尊贵的,品级很高。
她们又等了一会,便见一个身着鹅黄的宫装女子在宫女们的簇拥下袅袅娜娜的走来。
“这是二皇女。”
沈三娘在白芷耳边低声介绍,珠玉般动听的声音却带了些嫌弃,“她娇纵又任性,你离她远一些,别让她找你的麻烦。”
白芷虽说嫁入叶家,可其实并不愿与这些尊贵人物过多交往,因此并不问为什么,只是乖乖应道:“好。”
沈三娘却有些不满意:“你怎么连句话也不问?”
她如此说,白芷自然从善如流,问道:“为什么?”
沈三娘嗤了一声,笑的颇有些不怀好意:“还不是你家那位的桃花债。”
白芷吓了一跳,好、好一会才轻声道:“可、可她不是柏、柏舟的堂妹么?”
沈三娘才真正被她这句话吓了一大跳,面部表情都差点没管理好,几乎在人前失了态,好一会才道:“你、你……”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轻轻戳了戳白芷的肩膀,“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叶家是清正之家,怎么会、会……”
她再也说不下去。
白芷也觉得离谱。
可她看着沈三娘,觉得自己也有些委屈:“不是你说的吗?”
的确是自己的话说的不清不楚,沈三娘有些理亏,道:“我……”她正要解释清楚,就见原本聊着天的人全都正了身子,肃容等待,身着正红色凤袍的女子正朝席上走来。
“宴后我再同你解释。”
她只急急轻轻解释了这么一句。
皇后气质雍容华贵,容貌却因被凤冕挡着,看不太清晰。
白芷为自己不能探究公子容貌是更肖似父亲还是母亲一些而觉得可惜,却也只是稍稍罢了。
席上皇后在说些与中秋佳节相关应景的祝福漂亮话,白芷也没仔细听,只注意到了皇后身旁还有一个空位,却也没放在心上,而是将视线悄悄分给了一道道终于呈上来的热菜,然后同大家一起举杯同饮。
饮罢,皇后夹了第一筷,于是,午宴便开始了。
宴会既然开始,白芷便秉承叶承瑾所说,如在康王府内摆宴那般,除了吃东西,它事不理。
好在这宴会不愧为宫中的宴会,宴席上的菜品不但色香俱全,味道更是绝佳。
只是,尽管白芷从热菜到凉菜,从茶水到点心,把自己的时间消磨的明明白白,可直到她再也吃不下,这宴会却仍然没有散。
百无聊赖的她只好端了一杯茶在手边,悄悄打量宴上的众人。
主位上的皇后气势冷然,时不时同她身周几人说几句话,端庄大方的点点头,筷子却不怎么动。
确切的说,宴上之人,大半都只是来赴宴的,并不是来吃饭的。
就连沈三娘,也只简单吃了几口,此刻正望着她骨碟中那堆食物的骨头,神色颇有些复杂,见她看过去,还拿出手绢拭了拭嘴角。
白芷明白她的意思,忙从袖中拿出内藏的手绢,仔细擦拭了嘴角,见席上其他人也有小声交流的,忙小声问向沈三娘:“三娘,还有人未来赴宴吗?”
她对那个空着的席位实在是好奇。
“那是展娘子的位置。”
沈三娘略略侧了身,小声回答,“此刻,她准是跟在殿下身边,赴前朝的宴呢。”
“哦。”
白芷点了头,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柏舟不是说,午宴只宴宗亲么?
展娘子虽得公子宠爱,却只是红叶馆的大小姐,也能算宗亲么?
而且,她的席位还只在皇后之下。甚至,明知她参加前朝之宴,内宫宴会的席位却依旧为她空设。
难怪,柏舟说,他不在的时候,千万别和展娘子起冲突。
在这张空的席位前,白芷明白,展娘子虽然并无品级,却比内宫诸人,尊贵的多。
又磨了一阵,皇后终于放筷,起身离开。
于是午宴终于算是结束,大家可以自席位上起身,在园内各处自由赏景、休息、交谈。
白芷吃的有些撑,早已不耐烦继续端端正正的坐着,一散席,便同沈三娘起身,准备好好逛逛园子消消食。
谁成想,刚走了两步,就有绿衣的女子在她面前福身行礼,恭恭敬敬的道:“世子妃,皇后有请。”
柏舟不曾同她说过还有这个,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沈三娘。
沈三娘便笑:“沅琴姑姑,我亦许久不曾向皇后请安了,不如借此机会,与大嫂一起去向皇后请安,如何?”
“沈夫人有礼了。”
女子笑容客气,语声恭谨,伸手向前引路,“世子妃、沈夫人,请。”
她们走了好一阵,穿过了好几个长廊,才在一个临湖的亭子旁停了脚步。
引她们过来的沅琴率先向前通报,得了允许后才让她们向前。
两人走上了长亭,却见皇后正背对着她们,站在廊前看湖。
两人同时屈膝行礼道:
“妾拜见皇后,皇后万安。”
“三娘见过皇后,皇后万安。”
听到声音,皇后回过头来,在亭中坐下,淡声道:“平身吧。”
“三娘,你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她看向沈三娘,指了指手边的茶,“这是南边新进的茶,翠云飞雾,你过来尝尝。”
“是。”
沈三娘临走前隔着水袖悄悄握了握白芷的手,示意她不用紧张,然后在皇后对面坐下,认真品茶。
皇后这才看向白芷,眼眸低垂,似乎是随意的问道:“你唤作白芷,是吧?”
白芷便垂着头,恭恭敬敬的回答:“回皇后,妾正是白芷。”
皇后又道:“本宫听说,你从前是个大夫?”
白芷:“回皇后的话,妾自小入红叶馆学医,勉强通过馆中的医术大考,有幸成为了红叶馆的大夫。”
“本宫近日,总是睡不安稳,偶有胸闷之感。你既是大夫,便替本宫瞧瞧吧。”
皇后声音虽轻,却有压迫之感,不容人拒绝。
一旁品茶的沈三娘忙关心的道:“皇后既身体不适,不如即刻召李院正前来?李院正乃朝中圣手,定能保娘娘身体康健。”
“一点小事,既有现成的大夫,何须劳烦李院正?三娘有心了。”
皇后笑着拒绝,“白芷,今日就由你替本宫诊脉吧。”
“皇后,妾医术不精,学的又是产科,于旁的了解不深。如今替娘娘诊脉,妾万分惶恐,深怕有所疏漏影响娘娘康健……”
见皇后的脸色慢慢沉下来,白芷心知由不得自己拒绝,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娘娘信任,妾愿勉力一试。”
皇后的脸色这才舒缓下来。
白芷深吸口气,上前几步,伸手摸向皇后的脉。
她原先心里沉,可一诊脉,便心无杂念,并不管对方的身份,而是如平常诊脉一般,观察对方的脸色,又问了一些问题。
得到答案后,她放下心来,道:“皇后且宽心。您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略有些血气不足,只需在平日饮食中稍稍温补即可。”
“如此甚好。”
皇后展颜,正要继续说话时,沈三娘便在此时恰到好处的开了口。
“皇后。”沈三娘端着手上的茶,笑着点评道,“此茶叶展如层云,汤翠如湖水,茶香浓而不腻,醇中带雅,初尝涩,再尝清,三尝甘,回味无穷。更难得的是,此茶虽无明前嫩,也无雨后鲜,其厚重平和,却正是它独一无二的、恰逢其时的、温暖收获的味道。”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三娘拙见,让娘娘见笑了。”
“难怪前朝后宫,人人都说,夷陵沈氏家的三娘,才貌相全,样样精通。往日本宫只见你善书爱琴,今日方知,你于茶道,亦是钻研甚深。”
皇后轻笑着赞赏,“只可惜,本宫却不怎么懂茶。这茶在本宫手里,却是有些糟蹋了。”
她随口吩咐:“沅琴,你便同三娘回一趟长乐宫,将此茶都赠予三娘吧。”
“娘娘厚爱,三娘感激不尽。”
沈三娘赶在沅琴应声之前起身谢恩,却是婉拒道,“只可惜,三娘自幼只钟爱家乡白毫,翠云飞雾若赠予三娘,不过束之高阁,岂不辜负娘娘美意?还请娘娘收回成命,将此茶赠予真正喜爱之人。”
“夷陵白毫名满天下,三娘自然是看不上这翠云飞雾。也罢,且先将茶留在宫里,或许有一日,这茶也能遇见有缘人。”
皇后并未坚持,而是转向白芷道,“白芷,本宫虽不懂茶,对草药倒有几分兴致。”
白芷没成想话题会回到自己身上,一时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复。
好在皇后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继续道:“本宫少时,也曾去山里采过草药。只可惜,那时尚无红叶馆,本宫也无缘习得药理。”
“白芷,往后你便常来长乐宫,同本宫讲解些粗浅的药理,也让本宫一圆少时之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