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韩冠绮闻到一股烧焦的肉味,然后,冲击大脑的剧烈疼痛袭来,伸出手摸了一下背,手上血肉模糊,从手见掉落了红色的肉渣,他脸色发白,泛起干呕。
韩冠绮听见耳旁的店小二大哭的说道:“老爷,没了,池南客栈没了。”
他抬起头看过去,只见烧成不成样子的残木断梁,散发着热气的火焰照在他惊恐抽搐的脸上,他颤巍巍借着店小二的手臂起身,两腿发抖,不能打直,拍着胸脯,跪地嚎啕大哭,不再有之前风光的模样,“我的客栈啊!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东西烧了我客栈?”
其他的老爷早早都走了,走前感觉晦气,“韩老兄,放开一些,总不能被气死吧,这不就如了唐钊的心思了吗?”
“对,韩老爷,我店里还有事情,不久留,你节哀!”
匆匆安慰几句,纷纷告别离开了。
刘映秋看着眼前泣不成声,几经昏厥,又被悲痛的情绪叫醒的韩冠绮,她沉思,若是他当初多留给他兄弟唐钊一点活路,如今,也不会落成这个下场,唐钊死在火场爆炸,你的心血也付之东流。
渐渐走来的林瑞摇摇头,“唐钊尸骨无存,已经烧成了渣。”
刘映秋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先回去吧,陈兰今天怕是吓坏了。”
林瑞说:“好,我去唤马车过来。”
刘映秋回到不远处的茶摊,陈兰惨白着小脸,良久都没有恢复平静,见映秋姐回来了,不等她坐下,拉着她的手,“映秋姐,吓死我了。”
刘映秋摸着少女的头,“没事的,好在我们没有出事情。”
陈兰连连点头,她问道:“映秋姐为何唐老爷要怎么做?这不是送自己去死吗?”
“兴许是他有别的缘由,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若非大奸大恶,还是要手下留情,当一个人退无可退之时,人有时候会做出连自己都不敢想的事。”刘映秋坐下,紧紧握住陈兰的手,只觉陈兰的手冰凉,握了许久,都没有捂热。
林瑞驱使马车来到茶摊,刘映秋拉起陈兰上了马车,回来的路上,陈兰睡着了,刘映秋将她揽入怀里。
林瑞没有进马车里,与车夫坐在外面。
刘映秋轻声询问道:“唐钊是为何出此下策?”
车帘外的林瑞看向远处幽深的密林,眼眸逐渐深沉,语气平静道:“听他收尸的下人说,唐老爷有一个不孝的儿子欠了赌坊巨大债,即使将他家的客栈门面全卖了都还不完。”
刘映秋眼眸移向窗外,“他没有想别的方法吗?”
“有,很早之前去找过韩老爷借钱,但是你也知道韩老爷面子装得豪气大方,实则吝啬,把唐钊狠狠说了一顿,说他什么命该绝,摊上这个败家儿子,不如将客栈卖给他。”林瑞略带嘲讽的说道。
刘映秋明白为何之前唐钊会与韩冠绮为那批货打起来的原因了,唐钊是想借这批货,帮儿子还上赌债,但韩冠绮的势力比他,唐钊根本抢不过他,只能落下风,唏嘘片刻,“真是荒唐。”
林瑞最后只听见,马车内传来的话,“儿子沉迷赌博,父亲想方设法还赌债,拉下自己的面子,去求自己以为的大哥,但却忘记了商场的残酷,人家只是把他当做谋钱的手段,可笑!”
寒风卷起地上斑驳的落叶,落叶最后沉落在地,驶来的马车和往来的人踩在脚下,没有人在意,落叶捏碎成渣,与土地混为了一起。
陈兰不敢一个人睡,抱着自己的枕头,跑到映秋姐的房间,刘映秋看着屋外瑟瑟发抖,脸色依然惨白的陈兰,连忙让她进屋,收起床边烷桌上的话本。
两人窝进一个被窝里,刘映秋侧头,与她相视,聊起自己那几次去外地的行商和路上遇见的奇闻异事,陈兰紧张不安的情绪得到缓解,两人聊到了丑时,挨着头,才缓缓睡下去。
刘映秋和林瑞去唐府吊唁唐钊。
唐府门口无人,只在门外挂着白灯笼,两个下人穿着麻衣,头上绑着白布条,靠在墙上,见刘映秋二人来了,只是微微点头,指了指灵堂的方向,随后闭上眼休息。
刘映秋走进唐府,看着地上散落的落叶,远处布局简陋的灵堂,祭拜的客人甚少,进了灵堂。
前方正中间就是唐老爷的棺椁,棺椁前摆放着他的灵牌、长明灯、香炉和贡品,左右两侧的灵花枯萎,甚至发黑,跪在地上蒲团的人,便是林瑞口中的唐钊的独子唐景,他正在烧着纸钱,兴许是终于醒悟了,他说着与爹的往事,不禁抹泪痛苦。
灵堂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迈枯瘦的和尚闭目,神色慈悲,敲着木鱼,念着超度经。
他听到有人来吊唁,起身前来招待刘映秋二人,唐景脸色暗黄,一身粗糙的麻布衣裳,头上紧紧绑着白色的布袋,刘映秋肉眼间,可以看清唐景的额头见红的勒痕。
唐景沉重道:“刘小姐能来,我的爹会很欢喜。”看见刘映秋的眼睛朝自己的额头看去,微微错愕,脸上浮现出悲凉和愧疚,“让刘小姐见怪了,我这个不成器的,总是惹爹动肝火,等到爹走了,才恍然大悟,自己不孝,亏对他的期许,想来他......”
刘映秋和林瑞不知应该说什么,只能说人醒悟的太晚,等人走了,才明白已经弥补不了了。
唐景见二人沉默,自己笑道:“让你们见笑话了。”
刘映秋和林瑞烧完香,唐景带她们来到休息的地方坐下,刘映秋抿着苦涩的茶,抬眸道:“不知公子以后想做什么?”
唐景一手按在泛疼的肚子上,嘴唇干涩发白,轻抿了一下,缓缓道:“将家里的产业都卖了还债,至于以后,我想去大漠,听说周家大少爷也是靠着倒卖发家,去做一番事业,我死后,去地府里找爹的时候,告诉他,他的儿子唐景不是个窝囊废,赚了很多的钱。”唐景的眼眶泛起泪,强忍住悲伤。
“刘小姐你们现在这里休息,我去守灵。”唐景起身离开,慌乱的衣摆宣示了他的心情。
“砰!”
刘映秋回过头,只看到重重合上的门,摇晃的木窗震动,发出“哗啦”声,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渐远的哭声。
她微微低下头,拧起秀眉,“哎,世事无常!”
林瑞倒了一杯茶,一口饮下。
唐老爷的棺椁埋葬的那天,没有人来,他的大哥韩冠绮也没有来,刘映秋那天去的时候,听到响亮的摔盆声,“哐啷”。
天上飘下细雨,渐渐转成大雨,刘映秋仰望苍白的天空,陷入了沉思,最后一声叹息,看向埋葬好的坟墓。
石碑上刻着这样的字,“唐钊,籍贯临丰镇,生于永辉十二年,卒于朝庆二十五年,享年五十二岁,十七岁成婚,十九岁得一子,二十岁子承父业,二十五岁妻死,不再纳妻,五十二岁卒于火场,不孝子唐景立墓。”
烟雾缭绕的香飘向天空,
唐景守完百日后走了,悄无声息的走了,等刘映秋知道他离去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了五日。
刘映秋看向如同那日送走唐老爷一样天色的晴空,这时,下得不再是雨,而是大雪,地上堆满了厚厚的雪,刘映秋呼出白气,搓着手热,看见飘向自己晶莹剔透的雪花,伸手抓住,看着那雪花逐渐消融,化成一滩凉风,透着指缝,回到了地上,与雪成了一体。
林瑞往外出,看见楞在房檐下的刘映秋,“那么冷的天,还待在外面干什么?和林瑞学学,好好待在屋里围着暖炉。”
“我身体好,哪像他,一阵风,都能把他吹成伤寒。”刘映秋道。
林秋娘笑了笑,推着刘映秋进屋,“对了,那些姑娘的煤炭和暖炉弄了吗?”
刘映秋捂紧手,“我早早安排好了。”
“那便好,快去暖身,我摸你都跟个冰块似的。”林秋娘埋汰道。
刘映秋委屈着脸,蹭着娘亲的肩膀,“啊!”
林瑞闭着两眼,两腿并拢,手心朝向暖炉,刘二吃着花生,刘宏浚一手朝着火炉,另一只手看着手里的书。
刘二看见媳妇来了,连忙让出位子让林秋娘坐下,刘映秋看着老爹偏爱的样子,嘴角一笑,摇摇头,自己找了一个板凳,走到林瑞边上,“林瑞,留点空给我。”
林瑞微微睁眼,瞧见视线中模糊的身影,自觉挪了一下板凳,刘映秋放下板凳坐下,身上的寒气弥漫到林瑞那边。
林瑞寒毛直竖,醒过神,瞅了一眼她,随即磕眼养神。
刘映秋摸摸了脖子,看向又闭上眼的弟弟,悄默默挪板凳到林秋娘那边。
刘二从灶屋里拿出番薯和土豆,刘映秋起身接过,拿筷子戳进番薯,架在暖炉上的火焰上烤。
红薯表面烤得发黑,刘映秋将红薯递到林瑞的面前。
林瑞嗅到一丝丝香甜的红薯味,睁开眼,看见刘映秋两眼期待他吃,林瑞嘴角一笑,接过插番薯的筷子,慢慢剥开红薯烧焦的外表。
刘映秋转头接着烤起了土豆,感觉少了什么,自己跑到灶屋,撒点辣椒面,吃起来。
一连着几日,刘映秋都待在家里,实在是出不了门,太冷了,刘映秋打开门,寒冷的风往房里灌,屋内瞬间冻成和冰窖一样的温度。
她安分在家,无聊,只能来到大哥刘宏浚的书房,充当一个会说话的木头,刘宏浚将自己当成老师,向刘映秋讲解书中沉闷难懂的长句,刘映秋两眼都快翻过去了,看着正在兴头上的好大哥,就当时为了大哥的科举考试做贡献吧,惹住想逃跑的腿,默念着“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林瑞偶然路过书房,从蒙着纱的窗户里,看到了要死不死的刘映秋,两眼无神,两腿规规矩矩的并拢,头一点点下垂,又在刘宏浚看过来的时候,刘映秋连忙抬起来,林瑞被这一幕笑出了声。
刘若烟正好看见林瑞往着书房的窗口笑,有些好奇,走近一看。
刘映秋仓皇抬头,掩饰自己没有认真听刘宏浚讲课,然后头在六宏浚被过身后又开始耷拉着。
刘若烟抿住嘴角的笑意,敲门而入,“映秋,二姐的药包需要找人,你来帮二姐忙吧。”
刘映秋看向门口的二姐,眼眸泛着泪花,救星啊,大哥的科举少她一个,多她一个,都一样,掂起裙摆,面带微笑,“大哥,那我先走了,你继续温书。”
刘宏浚想出手挽留,留下的是远处的背影和紧闭的大门,无奈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