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黄昏，卫府。
秦飞霜才在大门前下车，大表嫂盛佳妍早已等在车前，见她衣衫单薄，忙接过侍女手中披风，亲自给她披上道：“怎地穿得这般少？回自己家还客气什么，该直接进去的。”
秦飞霜双手被握住，听着这暖心的话语，眼泪差点不争气地掉下来，强忍住了才道：“礼不可废。何况，嫂嫂不也特地在门口迎我嘛！”
“你啊！”盛佳妍嗔怪地看她一眼，没从她面上看出旁的神色，方牵着她进府，边走边道，“赶巧了，你表哥今日轮休，一会儿就回来了。”
秦飞霜脚步不停，却知定是盛佳妍察觉她黄昏到来情况有异，急急派人通知了卫嘉。
正好，她也有事想问他。
两人还没走到二门，一团小火球旋风般冲过来，一把扑进秦飞霜怀里，奶乎乎唤道：“姑姑、姑姑，糖！糖！”
正是卫嘉之子，不足两岁的小魔王卫安吉。
别看卫安吉小小年纪，却长得虎头虎脑，行走带风，还尤其喜欢一身红衣，衬着他那藕节儿似的胳膊腿儿，简直一个小哪吒，一个飞扑撞得秦飞霜直趔趄。
盛佳妍赶忙来抱他，“你个小胖子啊，仔细你的小脏手！”
小安吉闻言，笑嘻嘻把手背到身后，只把脸蛋儿凑到秦飞霜面前，等她亲香。
秦飞霜哪还受得住？抱着他一个拧身，躲过盛佳妍的手，就势在小安吉肉嘟嘟的脸蛋上香了一口。
“我们安吉哪里胖了？这是福气！再说我们安吉的手也不脏，我们香着呢！”秦飞霜无限宠溺地道。
小安吉跟着啪啪拍手，嘴里嗷嗷叫唤着：“就是就是。”还不忘冲自己娘亲挤眉弄眼做鬼脸。
“你们兄妹都一个样儿，就惯着他吧！早晚惯成个小霸王。”
秦飞霜却道：“才不会呢！我听说大表哥小时候可比安吉皮多了，如今不也是顶天立地、顶门立户的好儿郎，甚至还娶了盛家大小姐呢！”
“你就皮吧！”盛佳妍玉指轻戳秦飞霜额头，见她脸上笑容真挚，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而秦飞霜经小安吉一打岔，果然心情好了许多，坐下后就开始不断地往外掏礼物。
安吉自是兴奋异常，捧着一只百足蜈蚣的大风筝，喜欢得手舞足蹈，不管天都要黑了，非要拉着秦飞霜陪他去放风筝。
秦飞霜二话不说就去了，只留下织烟和寒碧。
织烟不聪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胜在细心，一五一十将秦飞霜发觉陆璃欺骗了她且陆璃和表妹叶柔儿举止过于亲密，似有奸情，并冒名顶替与秦子昂兴师问罪等事都说了。
却刻意隐下了赵不疑。织烟并不能进秦子昂的书房，所以不知赵不疑真实身份，只觉得这人格外不同，似乎与秦飞霜有些瓜葛，故而不敢乱说，唯恐坏了姑娘名声。
盛佳妍听罢，好险摔了茶盏，气得破口大骂：“好他个陆二，以为姓陆便了不起吗？楚王还得讲理呢！有他这样对待发妻的吗？当初用尽心机求娶回家就是用来糟蹋的吗？竟敢欺我卫家无人！”说着扭头喝问，“大爷到哪了？备马，跟我去燕园，我非得叫那陆二好看！”
寒碧却站了出来，“奶奶别急，姑娘已有主意。”
盛佳妍看着她，见她容色镇定，想起她近卫的身份，知她不会妄言，这才怒火稍熄，坐了下来，却又想起，“哎，你不是被秦，被姑父留下了吗？怎么……”
“姑娘已将吾等的身契都要了回来，如今，姑娘去哪里，我们去哪里。”寒碧道。
“当真！你们？六个人一起？”盛佳妍喜上眉梢，却还不敢信，追问道，“菩萨蛮？”
“正是。”寒碧严肃的面孔也爬上了笑意。
“好！”盛佳妍立时转怒为喜，“祖母的菩萨蛮终于重出江湖，当浮一大白，来人上酒。”
下人们立时捧上酒来。
寒碧接过，愈发笑意深深。
是桃花酒。
果然，从卫家出去的人，卫家从不会忘。
“好啊，你们喝酒竟不等我！”风尘仆仆的卫嘉恰在此时赶到。
盛佳妍也不多话，只道：“飞霜把菩萨蛮带回来了。”
卫嘉登时大喜，“好好好！果然该浮一大白。昔年菩萨蛮随祖母沙场征战，哪次不是深入敌营，谁人不能前锋哨探？更别提夤夜突袭，力挽狂澜，料敌机先，叫北匈闻风丧胆！大衍何人不知，菩萨蛮虽是女子，却个个英雄盖世！吾等承祖辈威名，定不相负。来，卫嘉先干而敬，敬诸位！”
卫嘉语声落处，织烟和寒碧身边不知何时又出现四名做丫鬟打扮的女子，模样看去均平平无奇，进了人堆便寻不着。
“平林。”
“漠漠。”
“织烟。”
“暝色。”
“一心。”
“寒碧。”
“定不堕祖辈威名！”
饮罢，皆摔杯为敬。
卫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又只剩下织烟和寒碧。
织烟眼睛红红的，她是孤儿还天生病弱，若不是师父救她回来，早没了性命。虽得师父悉心教导，奈何天赋所限，不能习武，只能贴身伺候姑娘，注定无法重振菩萨蛮“织烟”的威名。
寒碧知她所想，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有句话卫嘉没说，菩萨蛮从来不是六个人，而是七个人。
第七个人叫“菩萨”。
上一位菩萨是安国郡主，如今的菩萨是——秦飞霜。
花园里，正陪小安吉放风筝的秦飞霜若有所感，抬头北望。
母亲，我想起来了，你的菩萨蛮回来了。
因着菩萨蛮回归大事，众人都心情愉悦。哪怕卫嘉手里还拿着那块玉佩，又在燕园听了许多流言，气得七窍生烟，几次三番想开口，怕扫兴，到底什么也没说。
只在秦飞霜要回房歇息时才道：“飞霜，回家了就好。”
已经转过身去的秦飞霜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落，却不敢抬手擦，只重重点点头，“嗯。”
卫嘉目送她的背影走进夜色里。
是夜，秦飞霜整晚好眠，卫嘉和盛佳妍却一宿没睡，天没亮就派了小厮去蹲皇榜。
今个儿是春闱揭榜的日子。
秦飞霜还睡着的时候，卫府小厮却已飞奔回报。
“中了，中了，姑爷中了传胪！”
卫嘉和盛佳妍对视一眼，眸中不喜反忧。
另边厢，陆璃今日早早就起来了，焚香沐浴，一身白衣，头戴金冠，端的风流倜傥、渊渟岳峙，只眼中时不时闪过的期盼焦虑神色泄露了他的情绪。
叶柔儿今日也是一身盛装，红衣似火，还特特插戴了陆璃送他的八宝牡丹攒珠步摇，行动间宝光四射，大改平日素雅模样。
叶柔儿嘴角噙笑，安静陪在陆璃身边，像极了一朵解语花。
来报喜的差官进不得燕园。却有楚王府下人早在大门口等候。见了来人，立时把喜报一重重院落送进去。
陆璃这边还没得到准信，半个燕园的文武勋贵都先知道了。
等到各府凑热闹来贺喜的下人簇拥着楚王府的奴仆来到陆璃所居小院报喜时，正看见陆璃和叶柔儿两人一站一坐，恰似一对璧人。
有那嘴快的，登时就道：“奴才们给二爷和二奶奶报喜啦！恭喜二爷金榜题名，喜提传胪！”
陆璃早听见了外头隐隐的骚动，心知他是中了，却不知名次，此刻听说是传胪，大喜过望，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狠狠握了握身下扶手，连声道：“好好好，赏赏赏！”
半点没注意到下人们对叶柔儿的称呼。
只有叶柔儿羞红了脸，拿帕子遮了嘴，做出喜极而泣模样，却也跟着往外撒红封。
一时间，下人们贺喜的话流水一样往外倒。
因为旁人叫错了人，生怕惹得主子不快的楚王府下人们见状，互视一眼，也跟着上前说起吉利话。
至于二奶奶究竟是谁，陆二爷都不在乎，干他们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