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除夕，京城。
定九巷，颜家。
不爱出门的颜老夫人此刻坐在主位，旁边坐着眼睛红肿的颜家四小姐。
下面是颜家主君颜老爷，主母梅夫人。
接着按小辈兄弟姊妹顺序坐好，大儿颜清炜，二女颜清佳，三女颜清黛，五子颜清斯，周姨娘站好，除夕晚饭开饭。
只是周围张灯结彩，却无喜色可言。
不说最高位四女颜清舒眼睛还肿着，便说二女同样一脸难看，这宴席气氛堪称低沉。
梅夫人眼神安抚女儿，开口道：“今日过年，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三小姐还有十几日便出嫁，大家欢快些才是。”
有主母开口，算是缓和气氛。
颜老夫人脸色不悦，却并未多说，只道：“过年，吃饭吧。”
这话一说完，气氛总算松下来，婢女们鱼贯而入，端着精美的碗盏上前。
颜清黛认真吃着眼前的美食，吃得极为细致，仿若没发现身边的一切。
不就是梅夫人跟二姐拿住四妹的错处，好生宣扬一番，说她如何欺负姐姐，如何霸道无礼。
事情传到云家耳朵里，自有不满。
颜清舒好一通哭，梅夫人自然挨了颜老夫人的训斥，二姐心疼母亲，连带着脸色不好。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左右她都是要出嫁的人了。
现在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惹她。
大家饭食端上来，唯独颜清黛手边的饭不同，她竟然要了一份赤豆饭。
旁边坐着的二小姐看一眼，皱眉道：“为何你吃的是赤豆饭。”
倒不是觉得不能吃，只是奇怪颜清黛的为何不同。
谁料这话一说，场上寂静片刻。
装聋作哑的颜家主君抬头看了看。
赤豆饭。
苗疆除夕的特定食物。
上一次赤豆饭出现在除夕之时，还是颜清黛与颜清舒姨娘在世时的事。
梅夫人手下一动，筷子似乎没拿稳，勉强道：“谁买的赤豆，我怎么记得家中不让购入此物，你父亲看了，必会睹物思人，伤神得很。”
用着这个旗号，颜家十年未出现过赤豆。
梅夫人看了眼已经成为二等女使的春纤，要她有什么用，这点事都探查不到。
颜清黛细嚼慢咽，看向梅夫人时淡淡道：“前些日子出门买的，便托下人蒸了端上来。主母也想吃吗。”
蓝湘妃喜爱的东西，她怎么会碰。
不过最近怎么回事。
颜清黛似乎不止一次提到她姨娘。
确实如此。
自颜清黛醒过来，她有意无意提起当年的事，提起她的生母。
现下，终于在梅夫人脸上看出些端倪。
梅夫人厌恶生母，她是知道的。
在她看来，生母的出现，搅乱了她与夫君举案齐眉。
一切都是蓝湘妃的错。
即使她不争不抢，那也该死。
可厌恶归厌恶，为何，有点怕。
上辈子她心里便存了疑虑，只是到底没明说，那会她想着凡事谨小慎微，先保命再说。
可这辈子，她不太想忍。
这一试，果然有些问题。
不过梅夫人很快收敛神情，似乎带了些哀悼，又像是提醒：“咱们家三姑娘订婚后，性格倒是不同了，以往也没这样张扬。”
“以后嫁到太子府，可不许这样，省得惹人伤心。”
这意思便是，嫁到太子府，所以才敢标新立异，还敢做与众不同的事。
就差明着说颜清黛飞上枝头，想当凤凰。
若真是太子府也就罢了。
那不过是个废太子。
“再说，你四妹都不张扬，你可别这般了。”
本来是你妹妹的姻缘，人家不要给了你，都没你张狂。
一个昏迷不醒的废太子，还敢这般作为，真是丢人。
颜清黛心里默默翻译梅夫人的话，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
倘若她不说这么多，也就算了。
但话越多，越表示她心虚。
“不过一碗赤豆饭，主母何苦这样讲。”颜清黛叹口气，手里的小碗精致可爱，里面的赤豆十分显眼。
是了。
不过一碗饭。
值得这样讲？
本就偏心蓝湘妃的颜家主君勉强张口：“别说了，孩子想念生母，这很正常。”
说起这事，颜老爷似乎想到什么：“你生母确实喜爱赤豆饭，也是她提过的一个请求。”
说着，颜老爷看了看两个女儿，颜清黛跟颜清舒，这是他最疼爱妾室的女儿，平日对颜清舒好，也多是这个缘故。
颜清舒眼泪更盛，看向姐姐的目光有些感激。
祖母同她说，右厢房的事是姐姐故意让她出丑，她差点便信了。
今日看来，姐姐不是故意的，她拿出赤豆饭，也是为了帮她解围吧。
本来传出那事，爹爹还对她不满，今日赤豆饭拿出来，爹爹对她又和颜悦色了。
一碗饭。
颜老夫人原本没当回事，可看着悉心养大的四孙女看向姐姐的目光格外热切，心里有些不舒服。
自己说再多，难道都是没用的？
私下跟她分析多少次，说你三姐故意为之，让你名声不好。
她让你出丑，现在帮你解围，你还感激上了。
这孩子，像是白养了一般。
颜清黛笑笑，并未多解释。
那边颜清舒似乎察觉什么，赶紧向祖母撒娇，不敢再看过来。
看她。
分的清亲疏远近。
若换作上辈子，她会难过的。
可现在来看，也还好。
再说，有些事要慢慢来。
当然，她可不是要谁亲近，她只想知道生母的死因。
真的是病死吗。
还是另有缘由。
她像个局外人，看着这家子的脸色。
刚要继续吃饭，旁边四岁的五弟悄悄扯了扯她袖子，眼神闪着傻乎乎的光芒，压着极低的声音：“三姐，赤豆饭真的好吃吗。”
颜清黛歪头，见小孩是真的好奇，便道：“是甜的，要尝尝吗。”
甜！
要尝！
五弟小狗般的眼神让颜清黛好笑，分了他一些。
后面的周姨娘欲言又止，还是没阻止。
除夕宴下来，唯二吃好的人，一个颜清黛，一个五弟颜清斯。
颜清黛回院子的时候，走的不算快，旁边有个叫紫芙的小丫鬟给她打着灯笼。
小丫鬟原本只是粗使丫头，今年十五，比颜清黛还小一岁，刚被买进颜家不久，便被派到颜清黛这。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只是听了几次使唤，三小姐竟然让她贴身伺候。
特别是春纤姐姐跟小喜姐姐走了之后，立刻让她进屋了。
紫芙得了提拔，自然万分感激。
反正被拨过来的婢女仆人，都是要跟着小姐陪嫁的，能得眼当然好。
紫芙年纪虽不大，可瞧着三小姐把剩下的仆人挑挑拣拣，有异心的基本都送回去了，留下的人要么在颜家没根基，要么想去太子府搏一搏。
一来二去，全都是三小姐自己人。
冲着这个，她们三小姐就好厉害啊。
想的有些出神，紫芙踩着雪差点滑倒，被颜清黛扶了下，轻声道：“慢些走，不着急。”
紫芙连连点头。
三小姐真的又美又心善。
娶她们小姐的有福了！
回到院子，颜清黛并未休息，而是打开窗子，看向外面飘下的雪花。
不多时，外面烟花燃起。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她喜欢烟花，喜欢这样的漂亮。
甚至是她在颜家，在秦家时，唯一能看到的漂亮物件。
等烟花结束，颜清黛默默关窗。
嫁人的时间，越发近了。
不知前路如何，可她会尽量保全自己。
无论用什么方法。
年后日子过得飞快。
虽说颜家人来人往，可备嫁的颜清黛一律不用招待。
谁都知道，颜家三姑娘要嫁尸厥之症的废太子，多以为她在屋子里以泪洗面，默契不去打扰。
也不知这颜家三姑娘相貌如何，十六的年纪，真是可惜了。
不过想想，若真的相貌极佳，倒也不会被颜家推出来做个牺牲品。
颜清黛听着紫芙叽叽喳喳讲述府里发生的事，翻医书的手顿了顿：“你说今日，都有谁来？”
大年初五，正是各家串门的时间。
初一到初四，亲近的人户基本都走完了，剩下的多是官场朋友，又或者好友。
紫芙道：“秦家的大少爷，还有刘家的三公子，再有被母亲带来的几个小姐，都在暖阁玩呢。”
其他人就算了。
秦凌锐竟然也在。
距离她出嫁还有几天时间。
她是真的不想见。
上次秦凌锐翻墙进来，差点被颜清舒与云屹撞见，自己好说歹说，算是安抚一段时日。
想什么来什么。
就听外面几个人声音传来：“这是哪里呀，也是一处园子吗？”
说着，明显有人要进，门口的仆人不知去了何处，竟真让几个来颜家玩耍的小姐公子们走了进来。
进来的五人眼前俱是一亮。
好漂亮的美人。
美人坐在院落里，披着素色披风，不施粉黛，美如冠玉。
一派慵懒纤弱的大美人模样。
美人手里拿着茶盅，眼神带着微微疑惑瞥向他们，端的沉鱼落雁。
不过众人也反应过来，竟是到了人家小姐的院子。
都怨秦凌锐，他带的什么路呀。
还说跟颜家大少爷很熟呢，颜清炜对他好像爱答不理。
连路都走错了。
秦凌锐握紧拳头，眼神不转一瞬死死盯着颜清黛。
她又好看了。
她真的要嫁了吗。
颜清黛一阵头疼，还是站起来，莞尔道：“不算走错，留下喝口茶也好。只是最近我这事忙，不好多招待。”
事忙？
颜家忙碌的，好像只有嫁给废太子的颜家三姑娘。
天，她竟生得这般貌美。
不过他们哪敢多留，人家都说忙了。
众人下意识离开，还沉浸在颜清黛的美貌当中。
他们敢说，这是他们见过，最美的女子了。
可惜了，竟要嫁给昏迷的废太子。
过了会这些人才发现，怎么秦凌锐不见了，难道他又迷路了？
颜清黛淡淡看着他，开口道：“听闻秦公子已定亲，真的吗。”
秦凌锐正暗自伤神，没留神听到这句话，又是一阵失魂落魄。
见此，颜清黛便知自己猜对了。
年前他闹的事，旁人或许不知，颜家与秦家最知晓，秦家绝不可能见他深陷泥潭。
如同上辈子一样。
颜清黛先发制人，只是含蓄笑着，好似故作坚强一般：“秦公子还请离开吧，否则我便叫人了。”
秦凌锐本就心虚，被颜清黛戳破，只得咬牙离开，双眼通红。
走了几步，忍不住又想回头。
清黛她，她是在怨自己吧。
所以这段时间才没联系自己。
可他也是被逼无奈。
若天底下有最苦命的鸳鸯，只怕就是他们吧。
颜清黛松口气，坐下灌了口茶，总算把苍蝇打发走了，可以好好喝口茶，看看书了呢。
刚坐下，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茶好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