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张施英来啦!”
陆信珍听见一骨碌钻到台面下,露出两只眼睛定定瞧着门口慢悠悠走进来的两人。
“随便坐。”坐在门口的陆信嘉叼着牙签朝他们走去,不一会儿就将点菜单送回窗口。
“姊,两碗牛粿汤、半只卤鹅。”
信珍将单子丢在台面,抓起一把粿条丢进锅里漏勺。牛肉、牛丸,卤锅里捞出的鱼饼,卷章切片。她犹豫一会,又从锅中捞出粉肝放进其中一个碗里。
熬煮的高汤撒上蒜酥和芹菜沫,热气伴着香味滚滚升起。卤鹅从钩子上摘下,手起刀落,咣咣斩好切件装盘。
她按几下铃,陆信嘉才依依不舍抬头放下手机,“你去就好啦!”
陆信珍没答话,又坐回明档的塑料小板凳上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外面。
这两人单独来也好,为什么偏偏一起来?陆信珍想起前天相亲的情景就想把头埋进锅里。
*
小她两岁的堂妹和同事未婚先孕,阿姑将原本订下的相亲对象转介绍给信珍。
“伊是海归牙医,看牙不用去医院。”阿姑和陆信珍的母亲坐在店里滔滔不绝。
家里刚好也开始操心陆信珍的婚事,有人介绍就从善如流答应下来。
相亲那天,陆信珍穿得好像去喝喜酒一样被拖到茶楼。男男女女一大帮人早已坐在包间等待。陆信珍抬眼,赫然发现里面还坐着张贤余——她表白失败的对象。
陆信珍从高中开始暗恋他,相亲的前一天她下定决心表白,结果就是对方听到她说喜欢时一口奶茶直接喷墙上,接着他的女朋友刚好出现听到对话。
陆信珍当时觉得天快塌了,瘪着嘴瞪大眼努力含住眼泪,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家走。
包厢里,男方的母亲捏起小茶杯呷一口铁观音微笑打趣:“我们在这是不是打扰他们认识呀?”
这里点心现做,上菜需要很长时间,长辈们提议让两人单独出去逛逛。
陆信珍拿起包跟着出门,还没走到安静地方便迫不及待询问:“叻北张贤余喔?”
“啊?”
“你、认识张贤余?”
张施英愣了愣,微笑回答:“他是我小堂叔。”
“哇?!!”陆信珍张着嘴巴一脸不可置信跌靠在墙上。
“怎么了?”张施英疑惑。
“怎么会这样?”她捂住涨红的脸直冲冲向外走。
“你去哪?”张施英伸手拉住她,在看到对方惊诧的眼神时又赶紧放开手跟在陆信珍身后。
他快走两步走到前面将人拦住,“是不是死咸鱼欺负你了?”
陆信珍摇头。
张施英:“你不用怕。”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又羞又急落下两行泪。见对方阴沉着脸转身赶紧将人拉住解释:“不不不是的,他没有。”
说出的话还带着一丝哭腔,这下越描越黑。
张施英撸起袖子对她义正严词地说:“放心,我会大义灭亲的。”
陆信珍双手拽住他胳膊,被逼到大喊:“等一下啦!”
她要怎么解释跟张贤余的事情啊?!
茶楼门口的水族箱装满了海鲜,一只帝王蟹立起来趴在玻璃上挥舞钳子搅得水箱噗噗往外冒水。
陆信珍蹲在地上呆呆瞅着,然后抬头望向张施英。
“所以只是告白被咸鱼拒绝了?”
陆信珍点点头。
张施英笑道:“这有什么?告白不成就做朋友嘛!”
“社衰人。”
“啊?”
“很丢脸啊!”
张施英摇头,“不丢脸。”
陆信珍泄气,傻傻盯着水箱说什么也不想回去。
“你们家是做卤鹅的?”
声音在耳畔响起,信珍转头,发现张施英也跟着蹲下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施英。”他伸出手,“之前在a国的牙医院工作现在参加c大的交流项目在医学院上班。”
“好厉害。”陆信珍嘟囔,“又素老酥又素医生。”(又是老师又是医生)
她大专毕业,念完书就回家帮忙。
如果不是堂妹和别人在一起,这么好条件的对象也不会介绍给她。
“我叫陆信珍。”她也伸出手和对方礼貌地握了一下。
*
陆记卤鹅店
“陆叔家的潮汕菜做的一绝。”张贤余说完用筷子翻搅自己那碗粿条汤,“哎,我的这碗是不是漏放了粉肝?”
张施英闻言也拿筷子翻一下自己那碗粿条汤。好家伙,里面小料比另一碗多了一倍,不仅有粉肝连牛丸都比另一碗多了四五个。
“你看,你这碗就有粉肝。”张贤余指着对面的碗说。
“咸鱼,我这碗这么多料是正常的吗?”
“正常啊,陆叔的店一直都量大又实惠。”
张施英看着后厨又看看两个碗忽然明白过来,转而给了张贤余后脑勺一巴掌,“混蛋。”
“干嘛打我?”张贤余捂着后脑抱怨,“目无尊长。”
“余哥,怎么了?”陆信嘉走去询问,看见两碗不一样份量的粿条汤暧昧一笑,“姐夫、余哥不好意思啊,我让姐再给你们做一碗。阿姊!”
“信珍!”
“陆信珍。”
陆信珍隔着后厨玻璃挥手狂舞想堵住陆信嘉那张乱说话的嘴,看见对面那两人齐刷刷看过来又赶紧蹲下,靠在柜子上抓耳挠腮。
这下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信嘉,埋单。”
“哎,不用啦!”陆信嘉笑呵呵将他们的手机推回去收拾碗筷,“呷饱未?”
两人连连应声表示吃好了。
“姐夫,抖音号关注你一下。”
“我没有。”
“啊?没关系,回去你申请个抖音号记得关注一下陆记卤鹅啦!”
张施英应承:“好的一定。”
“阿姊——”陆信嘉回头朝店里吼,半天也不见里面有回应,“哈哈我姐害羞,你们下次再过来啊!”
临走前,陆信嘉站在门口把“姐夫再见”喊得震天响,陆信珍在厨房听见真的很想拿大勺敲死他。
*
晚上,张家
“William,上次相亲的女孩子你觉得怎么样?”张父在饭桌上问道。
张施英筷子顿了顿,夹起蒜蓉炒通菜放进碗里回答:“上次吃过饭就没有联系了。”
张贤余一口汤喷出来,拆台道:“还说没联系,人家弟弟都开始叫姐夫了,生滋猫入眼。”
“啊?这么快的吗?”张母惊讶。
“William,怎么没听你说过?”
张施英无奈,伸腿在桌下踹一脚张贤余,对二老解释:“开玩笑的。”
“死咸鱼你不要乱说。”他几口将饭扒干净起身去厨房盛汤。
“喜欢就先交个朋友,相亲没必要搞得像卖牲口一样。”张父低头说着,手里一点点挑掉鱼刺将整块鱼肉放进妻子碗中。
张施英也不好解释,说到底都怪张贤余这个小混蛋。拒绝别人又不说清楚,还馋虫上脑厚脸皮拖着他去人家店里吃饭,闹了这么个误会。
“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跟女孩子在一起,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怎么会不喜欢找对象呢?“女人看着饭碗发愁。
张施英看一眼张贤余默默叹气,找不到女朋友还不是他小叔公闹的,想想真欠了张贤余一家。
张施英觉得自己是哑巴吃黄连,从小学到大学再到牙学院被叔公一路坑过来只能索性躺平让感情的事随缘去了。
“我会看着办的。”他含糊应付,放下碗筷起身上楼。
“你也老大不小,总不能一直打光棍吧?”张母哀怨叹气。
“妈——”
“哎呀,不管你了臭小子!”
张施英懒得理会直接上楼回房。
另一边,陆信珍的情况也半斤八两。
“姐夫今天来看阿姊。”陆信嘉在饭桌上打小报告。
“雨来哦!”(乱说)陆信珍伸手打他,被母亲一把拍开。
“什么姐夫?”陆父抬起头询问。
“就上次相亲那个张施英呀!”陆信嘉说,“他今天点粿条汤,姊给了他好多料。”
“妹,你跟那个医生交朋友啦?”母亲问道。
“不要听阿弟乱讲,我记错单了。”陆信珍胡乱找借口搪塞。
她总不能说那碗粿条汤是准备给张贤余的,虽然表白失败但是粿条汤都给了好多年,突然给他正常份量显得太无情。
反正多那一点点料又不会吃垮店里。可她忘记了跟着一起来的张施英,他的那份又是按照正常份量做的。
阴错阳差,就搞出了这个乌龙。
“店里就来了他们两个,你是傻子吗?怎么可能记错。”陆信嘉嘲笑她,“十月芥菜。”
“喂——”
“阿妹,看中了我们就去跟姑说,你年纪不小了。”陆父捞一勺卤汁拌在饭里几筷子把饭喝下肚。
陆母也跟着数落:“阿弟现在考公务员,以后可以找个同事当老婆。叻做尼甜静静,要拖到什么时候?”
陆信珍没说话,看着盘子里最后几块好的鹅腩肉夹给了陆信嘉,自己挑了块骨头放在碗里嗦。店里缺人手,她还想再帮衬两年,嫁了人不知道还有没有空管。
“我都不敢说你二十七,只能跟人家说你实岁二十五……”
陆父清了清嗓子,女人马上噤声。
饭厅只有风扇吱呀作响。
“你最小的堂妹都要生小孩了,现在家里就你还没嫁,不要给我丢人。”男人说完腆着肚子回房。
信珍埋头吃饭,抬眼望着父亲的背影,将小小的一声好字吐在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