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掏垃圾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信珍，两个机会，你想选哪个？”
张施英望着她。
“我大专读会计的，去做行政会不会比较合适？
“而且承包铺位也需要资金，还是去做会计比较好——
“你说对吧？”
张施英不置可否：“做什么你自己决定，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喜欢的事？”
“嗯，做你喜欢的事。”
没有人跟陆信珍说过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从来她都是被要求做需要的事。
阿妹，你跟阿嫲住一起。
阿妹，你回来住。
把有空调的屋子让给弟弟。
先别管复习，妹啊你来看店。
让阿妹毕业就回家顾店。
你早点结婚别给我丢脸……
“我会支持你的。无论做什么选择。”
“为什么帮我这么多？”她的声音颤抖，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
张施英双手交叠，胳膊撑在膝盖上思考着并没有马上回答。等到十个指头翻来覆去数了三遍后才开口说：“你弄成现在这样我有大部分责任。”
陆信珍叹气，“我又不怪你。”
“那我更内疚。”
两人抬头看星星。被城市灯光映照已经看不到几颗星星的天空像散不去的黑雾，一望无际看不到未来。
但陆信珍知道太阳明天一定会升起，在两个眺望的这片天空下。
“想好了吗？”张施英转头问她。
“我喜欢的是你期望的吗？如果是的话我已经选择好了。”
“好的，我知道了。”
陆信珍问他：“我还没说你怎么会知道？”
张施英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笑着：“还用说吗？陆大厨。”
*
隔日，陆信珍在张施英的引荐下见了c大食堂的负责人。
谈话过程还算顺利，一些手续问题食堂方面也承诺会协助陆信珍解决。租金上是扣点外加每月固定清洁费用和水电费，还有小半年类似试用期的考核期。
这些都不算难，唯一让陆信珍苦恼的是店铺要选择做什么食品。
“不做卤鹅吗？”张贤余问。
饭桌上，陆信珍跟他们说起这件事。
“唉！”
张施英问：“有什么困难？”
“卤鹅的关键在卤汁的调配，香料配比每家都不同。我们家的香料配比……爸妈没有告诉我。”
她只负责打下手，连卤料采买都是爸妈亲自去。
“这样啊……”张贤余失望，“也就是说没有方子你也很难再做出陆记的味道。”
陆信珍点头，“但是食堂老板说希望我可以经营卤鹅。”
张施英：“你拿手的也不止卤鹅，还可以做粿条或者……”
“其他铺位已经做了粉面类的食品，老板说他想引进一些特色菜。”
“医学院食堂确实味道一般般。”和主校区琳琅满目的菜色比起来贫瘠的像荒漠一样。下了课一帮学生全跑去主校区的大食堂打牙祭。
张施英问：“难道一点方法都没有吗？”
既要保证菜色独特又要保证盈利，想来想去也只有做卤鹅。
“嗯，如果能在菜品验收之前偷到卤料方子应该就没问题了。”
张贤余一口汤喷在桌上。
“张贤余你喷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张施英抽出纸巾嫌弃地擦拭。
“想不到信珍会说出这种话。”
张施英安慰：“偷会不会有点……我们去跟伯父伯母商量好不好？”
张贤余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他们能把亲女儿扫地出门还会送你卤料方子吗？”
“信珍，那你打算怎么偷？”
“去翻垃圾桶。”
张贤余又喷出一口汤，“要不要这么激进？我们去问信嘉不就得了？”
陆信珍担忧：“爸妈是故意不把配方给我的，如果去问信嘉岂不是把他也拖下水？”信嘉现在在店里做的好好的，她不想把他也牵扯进来。
“店里的垃圾会倒在后巷，我可以趁凌晨垃圾车收走之前把卤料残渣拿回来研究。”
张贤余：“你真打算……”
张施英一边擦桌子一边问：“什么时候动手？”
“喂，这件事……”
陆信珍：“今晚。”
“喂！你们真打算去偷方子啊？”
张施英：“信珍去我就去！”
陆信珍：“不要，我自己的事还是我自己去！”
“你们去，我在精神上支持你们。”张贤余可不打算陪他们发疯。
陆信珍雷厉风行，掏垃圾大计说干就干。等到将近十一点，她拿着手套和卫生纸准备出门。
“等我一下。”
“你别去了。”她推了推跟上来的人。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张施英理所当然，“手套带了几个？”瞅见陆信珍手里只有薄薄一个塑料袋，他转身又回厨房拿了一副手套，然后不管不顾地拉着人出门。
夜里街上寂静，两人悄悄绕到陆记后巷找到垃圾车。
巷子不通风，靠近垃圾的地方飘出阵阵酸臭。
陆信珍戴上手套，开始将堆成山的垃圾逐个清理。
张施英：“我们现在要找什么？”
“我家九点出来倒垃圾，现在要找到埋在里面的黑色垃圾袋。“陆信珍一边说一边清理出一条小路走进去，然后直接跳进垃圾车在里面翻找。
张施英站在外面看傻了眼，愣了三秒也跟着走过去一把翻进垃圾车。
“哎，很脏的你快出去。”
“你不怕我怕什么？”他说着打开一个袋子，“这里面很多剩菜，是不是你们家的？”
垃圾堆里臭烘烘，跟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实在不搭。
“施英，你回去吧！”
张施英一脸无所谓：“回哪去？回家吗，以前躲混混的时候我跳垃圾桶跟回自己家一样。”
“别！”劝不听，扭不过。陆信珍抓住准备伸进袋子的手，双眼定定注视身旁，过了一会，干脆说道，“不是这袋。”
既然这样只有快快找到东西把事情解决。
“这里面很多猪肉应该是对面小炒店的。我家倒垃圾算早的直接在底下找更快一点！”她说着把上面的垃圾袋丢出去，利索地从底下抽出黑色袋子。
入夏气温逐渐升高，两人顶着闷热和臭气拼命寻找，身上的汗都透着酸臭味。
“找到了！呕——”
袋子举起，一股腐臭味顺势被带出，陆信珍被熏得撇过头，“以前垃圾没有那么臭的。”
“卤料在里面吗？”张施英说着伸头探向袋子内。
“先倒出来再说。”陆信珍拦住他，拉着人爬出垃圾箱，然后又借着街对面路灯那点微弱的光亮在残羹剩饭间东翻西找，最终从角落里拽出一个透明塑料袋。
“找到了！”散发微微香气的袋子被打开，陆信珍明亮的表情在看清里面时瞬间垮下。
煮得乌黑的卤料结成块，轻轻一捏，全部变成粉。
“都打成末了。”张施英拿起一小块在手中捻成碎末，“这怎么办？”
总不能带回去尝尝吧？
希望霎时落空，陆信珍垂头丧气，悄悄瞄一眼张施英又低着头。他们什么都没找到还臭烘烘的。
挫败感扑面而来，比熏人的臭味更让人难受。
“年纪轻轻做咩不好？”一道声音从巷口传来，“执人口水溦咁冇出息！”（捡人家口水这么没出息！）住这附近的阿婆下楼倒垃圾，见他们鬼鬼祟祟以为是不学好的小流氓来这里搞破坏，啐了一口大骂。
阿婆义愤填膺，垃圾朝他们一甩，然后转身小碎步离开，一边走一边念叨，好像训孙子一样：“冇鬼用，正叉烧！”（没鬼用，像块叉烧。）
张施英哑然失笑，把接住的垃圾轻轻放在一旁。等人走远，他碰了碰旁边安慰：“放心，我把这袋东西拿回学校托人查查是什么成分。”
“算了。”陆信珍拍拍裤子，抬头咧出个笑容。
“很方便的。”
她摇头，“不要了，就这样吧。”
“信珍，你不能放弃。”
陆信珍站起来，顺势也把身旁的人拽起。阿婆的话狠狠将她敲醒。
“我不会放弃，但是也不想费心去研究家里的配方。”她微微仰头，昏暗的夜里眼中闪烁耀眼的光芒，“就像阿婆说的，拾人牙慧有什么好？我为什么不能研究自己的卤鹅配方？”
既然卤料配方家家不同，那就代表她也可以创造自己的方子，卤出来的鹅也是正宗潮汕卤鹅。
张施英见她不是放弃的意思，也宽下心：“只要你不放弃就好。”
“不会的。”陆信珍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口边又浅笑着笃定说道，“不会的。”
一番折腾，两人直到凌晨才返回家中。
张贤余下楼找吃的碰上他们差点被熏出个大跟头。
“哇大佬，你们掉屎坑了呀这么臭。”
“翻垃圾啊，你以为花园里采花扑蝶吗？”
他捏住鼻子：“快点去冲凉，这身衣服赶紧丢掉。”
“这身衣服是你的。”张施英语气悠哉，差点换来一顿暴打。
“回头再跟你算账，信珍卤料找到没有？”
陆信珍晃晃脑袋很愉快地说：“没有。”
张贤余愣在那，看着他们啥都没有还一副很骄傲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
“除非你们告诉我在垃圾堆里捡到金，不然我真的很难明白你们搞成这德行有什么可开心的？”
“我决定自己研究卤鹅配料！”
“……这决定你去之前也可以做嘛！“
陆信珍像做错事的小孩低下头。
“你懂什么？”张施英插话，“是卤料全部被打成粉末没办法才这样决定。”
“况且模仿就永远无法超越。信珍有这个能力当然要自己研究卤料。”
张贤余摆摆手懒得跟他们扯，“你们赶紧洗澡去。”再说下去自己身上都要沾上酸臭味。
他轰走两个臭人。
陆信珍拿着换洗衣物在楼下浴室洗漱，洗完澡后拿着晚上穿的脏衣服来到洗衣房。
张施英的衣服也已经脱下放在筐中，她把衣服简单冲洗一遍塞进洗衣机。
“信珍，衣服我们自己洗就好。”张施英洗完澡搭着毛巾走进洗衣房，“死咸鱼懒得要死跟他说了衣服他负责洗的嘛！”
“没事，按几个键而已又不费事。”
“你回屋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张施英推着人肩膀往客房走。
“还要烘干……”
“我来。”
“衣服要叠好。”陆信珍不放心看一眼。
“保证叠好了香喷喷交给你。”张施英把她推进房间，“晚安。”
“施英。”
“啊？”
陆信珍站在门口踌躇。
客厅里传来钟表的走针响声。
一分一秒，张施英耐心等待。
等了很久，犹豫的人小心翼翼开口：“到时档口营业，你做我的第一位顾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