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
饭堂,周一
许久不见的人突然出现。
张施英有说有笑和同事下楼吃饭,旁边除了周亮还有一些陆信珍不认识的外院老师。
“一份鹅腿饭!”
“好。”陆信珍从钩子上取下鹅壳斩件装盘。她的档口前一如往常围满了人。
“一份卤鹅饭。”从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
陆信珍僵了僵,抬起头坦然看向对面。
周亮站在档口外和她笑着打招呼,指着摊子上几样卤味打包。
陆信珍:“卷章要来一点吗?”
周亮:“好呀,也来一点……”
“我的卤鹅饭呢?”
陆信珍夹菜的手顿住。
晓路从后厨出来接手,让她得以腾出空忙别的。
鹅壳从钩子上取下,将最好的鹅腩肉切块,旁边的青菜也从菜心换成炒通菜,再配上一勺炸粿肉。
张施英视线扫过端出的卤鹅饭——份量和菜色明显与别人不同。
“多少钱?”他问。
陆信珍没应话,张施英又问一遍:“多少钱?”
切卤菜的手停住,陆信珍看着砧板回答:“不要钱。”
“怎么不收钱?所有人来买饭你都不收钱吗?”
周亮买好卤菜,循声望向身旁。
陆信珍看着外面,摘下手套在机器上按下数字。
“才五块钱?“
后面的队伍越排越长。因为前面是老师大家不敢说什么,排在后面的学生见队伍半天不动干脆跑去隔壁吃麻辣烫。
张施英才不管后面什么情况,他就看着陆信珍,仿佛她脸上有金子捡。
“张老师,这盘就算送你的,下次好吃再来。”晓路凑过去解围,陆信珍又快速在机子上按下数字,这次是明码标价。
“炸粿肉不算钱,你做慈善吗?”
“张老师,要不一会再说吧?”周亮也在旁边劝。
陆信珍深叹,又在机器上按下数字。
后面队伍有人小声抱怨,身边的同事在劝,张施英这才罢休,直接刷卡走人。
陆信珍忙了好长时间,人来人往,学生老师来来去去好几波。
只有窗边那个人一直吃到现在。
等到铁盘里卤菜都空了,她也歇下来坐在凳子上吃饭。
“拿根筷子。”
刚送进嘴里的饭差点呛进鼻子,陆信珍咳嗽不停。
虽然档口里也有筷子,但食堂公共区域有成桶的筷子供人拿取,几乎没人会来档口再问她要双筷子。
她洗洗手,从筷筒中抽出一双筷子递出。
张施英垂眸,低声说:“晚上我回家。”
“怎么不早说?”陆信珍看着手中筷子嗫嚅。
“我吃好饭再回去。”
“不用,家里有饭。回家吃吧!”她把筷子又往前递了递。
张施英找茬似的,从她手中抽出一根,转身离开。
如果感情也能像切肉那样块块分明该多好?
上次被绿豆汤打湿的那本《冷山》放在陆信珍房中,上面的污渍已经被一点一点仔细抹去。她把皱掉的书页重新沾湿然后用重物压平。没有办法保证能百分百复原但至少能恢复个七八成。
有送来的快递直接放在陆信珍房门前,袋子拆开,里面是一本崭新的一模一样的书。陆信珍将两本书都放在书房桌上。
“衰仔,啤酒被你喝光啦?”楼下,张贤余头埋在冰箱里大喊。
张施英拿起桌面上的两本书,下楼,“什么?”
“啤酒呢?”
“不知道,喝了吧?”他举起书反问,“是你放我桌上的吗?”
“我像做好事不留名的样子吗?”张贤余伸手拿书,“这什么?”
“没什么。”张施英把书拿开,出门。
“你去哪?”
“去天台。”
陆信珍坐在天台摇椅上吹风看夜景。遇到烦心事就登高望远,看着夜景心境也会开阔。难过的心情,嗝!也变得不再重要。
身后脚步声渐近,她回头,脚下慌张踢翻空罐。
张施英停住脚步,隔着花坛与她相望。
过了一会,转身要走。
“等等!”
陆信珍叫住人,“你走什么呢,该走的是我。”
她起身向外走,被张施英抓住胳膊。
“你喝酒了?”
“嗝!”
“为什么喝酒?”
“我问你为什么喝酒?”
“冰箱里有就喝了,我会买回来补上的。”陆信珍倔倔盯着脚边花坛。
“那这个也是你买的吗?”张施英拿起那两本书,“你买来做什么,我早都看完了。”
“弄坏了就要赔,还是算清楚好。”
“你确定要算清楚?你欠我的不止这些,不还清不准走。”
“刺仔。”
“随便。”
一滴泪滑过唇边,咸涩味在嘴里泛开。陆信珍抬手摸上脸颊,发现眼泪已经止不住。
“别哭了。”
“我没事,喝了酒就容易哭。”
“喝了多少酒?”
张施英倾身,手触碰到脸颊皮肤的一瞬被马上挡开。
他掏掏口袋,想伸手又伸不得,傻站在原地,“怎么办,我没带纸。”
“别管我,我真的没事。”陆信珍越急眼泪越止不住,像坏掉的水龙头,“唉,怎么回事!”
“哇!”
“……你干嘛?”
“想吓你看看能不能止住。”
“那是止打嗝用的。”
张施英无奈:“别哭了……”温暾的掌心摩挲脸颊试图揩去泪水,“我拿你没办法的。”
……
次日清晨
窗帘缝隙间透出刺眼的光亮照在脸上让陆信珍蹙眉。
已经是早上六点半,她腾地从床上坐起。身上还穿着昨晚在天台的衣服,上面沾上啤酒洒落的痕渍。
陆信珍换掉衣服走出房门,看见张施英正坐在饭厅用手机看新闻。
“早。”
桌面上放着黄油烤吐司和牛奶。陆信珍把头发扎好走向厨房,“我去煎个鸡蛋。”
“我去吧。”
两人在厨房门口,张施英拉住她,“要不别忙了,就随便吃一点?”
“贤余不下来吃饭?”
“他说要睡到中午。”
“晚饭还没做。”
“让他自己解决。”张施英说完去楼上漱口。
冰箱里放啤酒的位置已经被荔枝汽水填满。陆信珍走向餐桌,手轻轻挨上杯子,装在杯中的牛奶还是温热的。她上楼,站在厕所门外欲言又止。
张施英吐掉含在嘴里的泡沫,用毛巾擦擦嘴看着镜子问:“有事?”
“昨晚,我昨晚……”
“你昨晚喝醉了。”
“你扶我回房的吗?”她只记得两个人在天台。
陆信珍是一瓶啤酒的酒量,以前根本没这么灌过酒。昨晚她拿了三瓶啤酒上天台,到后来人已经喝断片了。
“嗯。”
陆信珍摆弄手指,“没发生什么吧?我记不清了。”
水龙头关紧,池壁上的水珠顺着滑下。
“……嗯!”张施英回答。
外面日头高照,阳光从小小窗户中透进屋内,小小光斑落在两人身上随风晃动。
……On the walls we become two silhouettes……
陆信珍暗暗松口气,“那就好。”
……Let go of the lies that fill our heads……
“不接电话吗?”她指指楼下。
“哦。”张施英匆忙下楼。
*
下午,c大医学院
下课铃响,学生们结束讨论离开会议室。只剩张施英还坐在位子上收拾材料。
“施英。”门口传来敲门声。
周亮提着两杯饮料进来,“街对面咖啡馆新出了荔枝特饮,要不要试一下?”
她说着将饮料放在人面前。
“谢谢。”张施英拿过杯子放在一边。
“我看你常常在那家咖啡馆坐着。”
“有时会去那边歇着等上课。”他把东西收拾好站起身,悠闲靠在桌边打开饮料。
“总是一个人去不无聊吗?”周亮放下杯子慢慢走至他对面。
张施英抻个懒腰,走到窗边放下饮料杯,“还好,带着拼图一起去,有空就拿出来玩一会。哎,那天你看到的插页夹里面就是……”
周亮站在他身后,是一转身刚好能贴在怀里的距离。
她五官生得大气明艳,明亮动人的双眼微微上抬。不同于以往那般飒爽,眼眸竟带着几分娇气,让暧昧的情愫无需多说。
张施英迅速退开拉出一段距离。
“对不起。”他举起双手,“对不起!我先跟你道歉,可能是我的行为让你误会了。”
阳光下升高的温度让杯子上水珠滚落。周亮盯着对面举手投降的大傻子看了一会伸手开窗。
吹进来的风散去室内的甜腻的饮料味。
她耷拉下脑袋,然后又抬起头恢复往常精神抖擞,没好气道:“我又没带枪,你手放下来行不行?”
张施英垂下手就近靠坐在桌边。
“你就没想过谈恋爱吗?”周亮问。
“我已经订婚了。”
“我问过信珍,不是假的吗?”
张施英被杀个措手不及,“是,是假的,但是这个……”
“行了行了。”周亮打断他,“先前跟信珍聊的时候我大概猜到结果。”
“信珍她跟你说了什么?”
“说你是很热心的朋友,跟我夸你呢!”
张施英垮着肩膀,“这样啊。”
“抱歉。”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说的。
“无所谓啊,问完我也刚好死了这条心,起码可以在投入感情之前及时打住。”周亮拿起自己那杯饮料拍拍对方肩膀,用蹩脚的白话说,“得闲出来饮茶啦!”
“一定。”
临出门前,她站在门口笑得意味深长,“对了,之前跟信珍聊天的时候,我问她既然是朋友为什么开始装作不熟。”
张施英坐在桌子上,眉头微蹙等待回答。
“她和你的反应一样。”
外面校铃又一次响起,走廊上传来七零八落的脚步声。
窗外西落的阳光将影子拉得好长。垂下的头看不见表情,渐渐地肩膀微颤,搭在大腿上的手忽然扬起,差点打翻窗边的饮料。一股荔枝香气倾泻而出伴随着气泡碰撞的爽快声音。
屋内缓缓亮了起来,外头是碧蓝的晴空。
张施英掩不住笑容,双手合十放在嘴巴前不断说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