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拍立得
整理东西的时候，马佳佳在储物箱里找到了那本拍立得相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翻过，她鼓足了勇气，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在充足的阳光下打开了那本相册，她想借着温暖的阳光，细细地把杜柯年轻的面庞看清楚。
翻开相册，扉页上是杜柯的手写字“赠给 马佳佳”，落款是“杜柯”，“杜柯”名字的右下角被马佳佳用红色的水性笔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后来杜柯和马佳佳一起看这本相册的时候，又用蓝色的中性笔在红色爱心旁边画了一颗略大一些的爱心，像是给小爱心以靠背的模样，杜柯写字的力气总是很大，画画也不例外，涂色的时候他用的力气已经使那颗蓝色爱心的背后凸起来了。
马佳佳闭上眼睛，强烈的光照使得她的视野一片血红，她轻轻摩挲着杜柯留下的印记，长长地叹息。
其实，不用一页一页地翻，她也知道那些被珍藏在这本小小相册里那些珍宝一样的画面，她曾经以为自己没有把这本相册填满的机会，而在那些短暂的老天爷终于善待她的岁月里，她用那台小小的拍立得，记录下了模糊的青春的样子。
马佳佳的精神状态已经越来越差，或许实在是太疲惫了，她怀抱着那本边角微微翘起的相册，闭着眼睛，在躺椅上睡着了。
和杜柯慢慢熟悉起来的那些日子里，马佳佳的心态逐渐变得坦然得多，他是学校里的大红人，每次在操场上打篮球，场边总是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女同学，尤其是高一的暑假结束后第一天返校的时候。
这个暑假，杜柯去了安南一所专业的篮球学校训练了一个半月，训练的成果很明显是巨大的，掐准了时间出门的马佳佳一路上看来看去都没有发现男孩的身影，正在疑惑他是早到了还是迟到了，就瞥见连接着校门的那条长长的林荫路上，有个看起来很眼熟却又让她不敢确认的背影。
文理科分班已经在上个学期结束，马佳佳选择了文科，被分到了十二班，而学习成绩比较好的杜柯选择了理科，被分到了二班，她和杜柯的教室离得更远了。马佳佳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选择了文科，所以在十二班，还是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她和班级里同学们的关系并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生疏了，同学们乐意跟她聊天跟她结伴去上厕所，男同学们还称呼她为“女侠”，这都是因为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讨厌对象，也是因为那天马佳佳简短的发言实在是掷地有声，所以，虽然是高二第一天，班级里的氛围却十分的好。
当她坐在早自习的教室里反复地读着英语课文的时候，她听到前排两个和她再一次分到一个班级的小姑娘照例开始八卦。
“今天早上来的时候你猜我遇见谁了？”
“谁？谁？谁？”
“是杜柯！”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哪天咱们不遇见他啊？”
“不是啊！他不是这整个暑假都没来学校参加补习吗？你知道他去哪了不？”
“当然知道了......谁不知道他去集训了......你能不能说重点？”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一会儿大课间做课间操的时候你一定要看他！”
“哎呀到底怎么了啊！你说吧！你要急死我啊？”
“我现在真不能告诉你！但是你可以把期待值拉满！因为实在是！太帅了！”
“杜柯不一直很帅吗？还有什么需要期待的？”
“那是你没看见现在的杜柯，如果说以前的杜柯只能用‘帅’来形容，那么今天我看见的杜柯只能用‘巨帅无比’来形容了！甚至‘巨帅无比’都没法儿形容了！”
“真的假的？！让你搞得我都没心思看书了！一会儿要是不像你说的那样我就锤爆你的头！”
“我用性命担保！”女生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并在一起作出发誓的手势，信誓旦旦地撂下话。
那一刻，马佳佳的期待值也拉满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大脑正像一列蒸汽火车发出到站的轰鸣声，同桌男生好奇地凑近看了看马佳佳的英文课本，又用好奇的眼神看了一会儿马佳佳的脸，不解地问：
“马佳佳，你是在读课文吗？怎么你的脸比猴屁股还红？”
被男同桌调笑的马佳佳搡了一把他的胳膊：“边儿去！”
大概凡是关于杜柯的消息就总是会传播得很快，如果说这所高中是一座小小的王国，那杜柯就是这座王国的王子，是这座王国的大明星，第一节课课间，马佳佳偷偷在桌洞里用手机看着学校贴吧的最新帖子，发布时间是当天早晨的7:55，正处在早读和第一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发布时间很短，可已经被顶了三百多楼，原因无他，只因为那是一张模糊的杜柯的偷拍照。
马佳佳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操作着手机上的按键，打开、保存至手机文件夹，退出贴吧，再打开手机文件夹里的图片，按保存时间搜索，查看，再放大，时间很紧张，马佳佳几乎有点手忙脚乱了。
那张照片应该也是某位女同学匆忙之间拍下的，焦距没有对好，画面也很模糊，杜柯甚至不在画面的中间，但是不妨碍那是一张很好看的照片。
照片上的杜柯穿着一件长袖的白色T恤，正站在讲台上擦黑板，可能是下面有同学在跟他讲话，他边右手高高举起擦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边扭着头笑着回应，从他和黑板的对比上马佳佳能看出来，他长高了不少，模样似乎也变了一点，但具体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谜底终于在课间操时揭开了。
短短一个暑假，五十天，杜柯竟然长高了许多，远远看过去已经比周围大部分男同学高出整整一个头，马佳佳和周围的女同学一样，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眼睛，女生们之间三五成群都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他。
马佳佳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变化，竟然像是脱胎换骨一样的，先前那个还稍显稚嫩的俊俏男孩不见了，现在出现在大家眼前的像是杜柯的哥哥，而不是杜柯本人，他的五官没有巨大的变化，但比之前多了几分棱角，竟然更俊美了，他的身形也更漂亮了，相较于周围都有点含胸驼背的高中男生，他舒展的肩背像一棵傲立的雪松。
她突然理解了前桌女同学所讲的“无法用‘帅’这个字来形容”了，因为仅仅一个暑假没见，杜柯已经把他们这些小屁孩远远地甩在身后了，他是那样挺拔，那样英俊，甚至散发出一种令女孩们手足无措的淡淡的男人气质。
她既惊喜，又丧气，这样一来，她和杜柯就更没有可能了，像没了电的玩具，马佳佳内心的爱情长明灯的电量也迅速告急了，她软手软脚乱七八糟地跳着课间操，像滩橡皮泥。
整整一天，马佳佳都没有心思学习，以往那些关于杜柯温情的、柔软的念头突然因为他的变化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本身杜柯就比她大一岁，她猛然想起杜柯已经十七岁了，已经非常接近一个成年人了，想到这里，难免又是一阵泄气，她感到自己被抛弃了，虽然还在同一所学校里，每天学着一样的主科，甚至他也得按时出来做课间操，可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杜柯已经奔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
任何急切的追赶都是徒劳的。
下了晚自习，马佳佳依旧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拖拖沓沓地和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同学一起往校门口走，她手里拿了一大袋山楂卷，边走边和女同学们分着吃，女同学们已经谈论了一整天并且此刻仍在继续谈论着杜柯惊人的变化。
“他太帅了，简直比电视上的男明星还俊！”
“你土不土，还用‘俊’来形容！哈哈哈！”
“他真的太好看了，看起来好不一样啊，咱们级部的男同学跟他比起来简直没眼看！简直没法儿说！”
“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帅啊？你们说他是不是谈了新女朋友了？”
“啊？那于莎莎呢？没听说他们俩分手了啊！”
“今天没看见他俩在一块，以前可都是出双入对的！”
“可能他俩已经是过去式了吧！”
“我怀疑......”，其中一个女孩压低了声音招呼着其他人凑过去听：“我怀疑杜柯已经那个过了。”
别的女孩一头雾水：“哪个？”
“哎呀！就那个啊！不然怎么解释他好像突然成熟了很多很多，我看网上讲的那个过的男生的肩膀都是打开的，不是朝里扣着的，我看他就很可疑。”女孩小声地说边用右手摩挲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睛作出一副猥琐的侦探家的模样。
女孩们发出一阵羞恼的小小尖叫声：“啊!你！你好色啊！你胡说八道！”
马佳佳本来就郁闷得整晚都在塞山楂卷，心里酸酸的，嘴巴里酸酸的，胃里也酸酸的，突然其中一个女孩转向她：“马佳佳！你来说！他怎么了！”
马佳佳正好走到校门口的探照灯的巨大亮光下面，她酸溜溜地摇摇头说道：“我哪知道......”
女孩们却突然集体噤声，一个个涨红了脸“轰”地散开了，连句再见也没来得及讲。马佳佳抬头望过去，母亲和杜柯站在校门口中间讲着话，母亲似乎也惊叹于杜柯的变化，用手不停比量着两人的身高差距，显然，杜柯已经比她高出一头了，而杜柯正朝马佳佳这边看着，她皱着五官，艰难地咽下嘴里那口山楂卷，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母亲向她感叹：“你看一个暑假不见，杜柯竟然长高了这么多，还变得这么结实了！”
马佳佳心里正别扭，她故意不看杜柯，眼神像个盲人一样飘向远方，似有若无地轻轻点了点头，含含糊糊地说道：“嗯......嗯.......”
“这样看杜柯已经比你高好多了啊，你现在得有一米八三左右了吧？”三人并排朝家的方向走着。
“嗯，我现在光脚的话有一米八二，今天这双鞋鞋底厚些，现在有一米八四左右。”杜柯和母亲语调轻快，步伐一致，你来我往地一问一答，倒像是亲母子。
马佳佳站在旁边，眼神飘忽，仿佛和他二人没什么关系，胃里的酸水一个劲地往上返，逼得她不停地吞着口水，母亲和杜柯则讨论着一些关于未来的规划。
突然，她的装聋作瞎计划被人打断了，杜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马佳佳，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马佳佳的脖子僵硬得像楼兰古尸，她极不流畅地转过身子看着杜柯，他从包里掏出一个中等尺寸的礼盒：“本来想晚自习之前给你的，但是我不知道你分到哪个班去了，在楼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你。”
“哦......我，我现在在十二班，就是最后一个班，我下午去和我们班的同学去吃麻辣烫了，那个店比较远，我......我晚自习前五分钟才赶回来，这个......那个......总之谢谢你噢！”马佳佳手抖得像帕金森患者，颤颤巍巍地接过了杜柯手中的礼物。
“没事，我一直都在想要怎么感谢你，我爸妈在外地一直没有回来，我姥姥也一直催我一定要准备一件礼物送给你，正好我在基地打比赛的时候得了奖，奖品就是这个，这东西叫拍立得，拍一张就可以立刻出照片，还有一百张相纸，拍照的时候放进去就可以了，啊，还有一本相册，不过相册里可以放三百张相片，以后你拍完了可以跟我说，我再买些相纸送给你。”杜柯在她旁边像个真正的哥哥那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
马佳佳觉得手里的礼物有千金沉，她用双臂环抱着礼盒，嚅嚅道：“谢谢......谢谢......”
“你回去研究一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两个人并排沿着路边走，距离很近，就这样手臂蹭着手臂地讲着话，此刻的马佳佳很感谢小城糟糕的路政，人行道上的灯多数坏了，黑黢黢的，杜柯自然也看不分明随着每次手臂的触碰而逐渐变得通红到快要爆炸的马佳佳的脸。
回到家，马佳佳把头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尖叫，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件礼物，拍立得的外包装上还用红色的记号笔写着“第五届 3V3对抗赛第一名”的字样，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试图从这寥寥几笔中看到杜柯在篮球场上的每个精彩进球，看到他在喜欢的地方恣意挥洒汗水的样子。
而这件原本属于杜柯的奖励，现在属于她了，机器没有温度，可马佳佳却觉得滚烫，灼烧着她怦怦乱跳的心。
她取出那台拍立得，装上相纸，装模作样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地，假装在拍摄什么的样子，但她舍不得浪费那些宝贵的相纸，很快她就做出了要拍摄什么的决定。
她快速打开电脑，登录学校贴吧，把那张模糊的偷拍照保存在电脑上，放大到和电脑屏幕一般大小，举起拍立得，拍下了第一张相片，很模糊，几乎看不清杜柯的脸，甚至带着些诡异的横条纹，可马佳佳却喜欢得紧。
打开相册，扉页上写着“赠给 马佳佳”，落款是“杜柯”，马佳佳在杜柯的名字右下角轻轻画了一颗红色的爱心，她抱着那本相册，反复地看了又看。
那一夜，马佳佳幸福得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