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杜嫣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邻居家那个小孩儿。
这个小姑娘有一双灵气逼人的眼睛，这双眼睛朝你看过来的时候，你就像是看到了一股沁人的清泉。
杜嫣的心情算不上好，这一路都算不上好。
更准确的说，这段日子就没好过，可是看见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睛，她心中那块沉重的大石就好像轻了几分，面部表情都开始跟着柔和下来。
许迦南清清亮亮的小声音在昏暗的空间中响起，她说：“阿姨，我来给您送手电。”
杜嫣心中一动，对这家热心肠的邻居又多了几分感激。
那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感情，以往沈家风光的时候，作为沈夫人，杜嫣收到过多少赞美与讨好？
可是当大厦倾塌，以往那些眼巴巴凑上来的人就像是慌忙逃生的猢狲，眨眼之间就散了个干净。
这个时候，那些一反往常摆出冷漠来的也就算了，最叫她受不了的，就是那些要凑上落井下石、趁机踩她一脚的。
杜嫣心中复杂，没有比此时更能理解所谓“雪中送炭”了。
她接过许迦南手里的手电，温柔的对他说谢谢，忍了忍，没忍住，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
小姑娘的头发丝很细很软，摸着手感很好，像是在摸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沈司瑾的模样完美继承了父母亲的所有优点，尤其是母亲。
杜嫣也是个大美人，就算是现在，打扮起来也丝毫不输于如今正火热的港台女明星，所以当她笑起来的时候，许迦南被近距离的美颜暴击了一下。
她呆了呆，这时，窦春燕也拎着水桶上门来了。
杜嫣赶紧走到门口，伸手，想将水桶从她的手中接过来。
窦春燕赶紧说：“别接手了，一会儿洒出来了，你给我指个地方，我给你放下。”
许迦南这才想起她这趟是来干什么，她是想再看一眼刚才的漂亮哥哥的。
于是她举了举自己手里的小熊猫灯笼，跟杜嫣说：“阿姨，我想把这个给哥哥，他在哪呀？”
杜嫣手中停了一下，想要拒绝。
可再看看许迦南那眼巴巴的小表情，临时又改口道：“哥哥在那个房间，他刚跟我来这，可能有点怕生……”
许迦南可不怕这个，迈着小短腿儿就往杜嫣刚才给指的房间跑。
窦春燕在后面叫：“南南，回来，不许这么没礼貌！”
杜嫣说：“没事……”
她倒巴不得沈司瑾多与别的小孩接触接触。
因为想到了那些不好的回忆，杜嫣的眼神灰暗了一下，可现在在新邻居面前，她也不好失态，只能强撑着笑起来。
窦春燕是个热心肠，见这都大晚上了，这孤儿寡母两个人还要面对脏兮兮又没电的房间，于心不忍，索性现在许元福没回家，自己在家也无事可做，便拿了家里的工具，要帮杜嫣一块打扫。
杜嫣自然是要拒绝的，但是她架不住窦春燕的劝说：“就你这一块抹布，得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啊，你听我的，要不孩子也跟着受累，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以后少不得要互相帮衬，这么客气做什么……”
杜嫣的鼻子有点酸，点点头，因为喉咙中的哽咽，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而那边，许迦南已经拎着她的小熊猫灯笼走近了沈司瑾的房间。
“哥哥，你在里面吗，我能进去么？”
她提着自己圆滚滚的小熊猫灯笼扒在门口，试探性的往里面看。
房间的门只是虚掩着，沈司瑾早就听见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刚才在外面说话了。
他始终独自一人坐在阴暗的角落，半天也没发出声响，也不知道脑中在想什么。
这会儿看见许迦南，屋中照进了光亮，也不见多惊喜。
可许迦南见沈司瑾朝她看过来，就挺高兴，她觉得沈司瑾肯定是认生了，认生了不要紧嘛，以后熟悉了就行了，说不定以后，这个漂亮哥哥还能跟她玩过家家呢。
楼上的向军长得不好看，她始终都叫对方扮演儿子，爸爸的位置一直都空着呢。
她觉得这个哥哥就挺好，给她演孩子他爸。
抱着这种“不可告人的心思”，许迦南说：“你要是不讲话，我就进来了哦。”
沈司瑾没说话，许迦南就真的大着胆子提灯进来了。
她把自己的小熊猫灯笼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坐到了沈司瑾的旁边，双手托腮，小短腿儿腾空了，在空中晃啊晃。
沈司瑾的表情终于有了丝变化，他转头看了旁边的小姑娘一眼，就见许迦南也正在看他，见他看来，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
近距离看，许迦南觉得这个哥哥更好看了，于是自来熟的跟人家唠上了。
她问：“哥哥，你叫什么啊。”
“多大啦。”
“上幼儿园吗？”
她连珠炮的一串问话，让刚推门进来的窦春燕眼角一抽，她歉意的看了一眼杜嫣，总觉得她闺女今天自来熟的过了头儿。
杜嫣没忍住，笑了一声，她有点惊奇的看看沈司瑾。
如今的沈司瑾也只是还能对家人亲近一些罢了，若换作往常，别人凑近他了，他非得躲开不可，结果她见两个人坐在一起，场面还挺和谐，杜嫣心中软了一下，赶紧对窦春燕说：“没事，小瑾就是太闷了，多跟妹妹说说话才好。”
说罢，她又说：“小瑾，你跟妹妹出去玩一会儿，我先把你这屋里的土擦一擦，晚上好睡觉。”
沈司瑾看了窦春燕一样，唇角绷得更紧了，他站起来，没有离开，而是说：“我也帮忙。”
开口时，嗓子有些沙哑，还有一些病态的粗粝。
窦春燕都听得愣了一下，下意识觉得这孩子是生病了，嗓子不舒服。
许迦南的注意力却没在这上面，她听沈司瑾要帮忙，生怕被落下，赶紧就去抢窦春燕手里的扫帚：“那我也帮忙。”
窦春燕赶紧躲了一下，说：“你凑什么热闹？”
可是许迦南不干，她非要干活。
于是，窦春燕就给她找了一小块巴掌那么大的布，挑了个干净的桌子让她擦。
窦春燕了解她女儿，就一张嘴伶俐，鬼点子也多，但动手能力差得很，许迦南得了一小块布，满足了，就蹲在旁边胡乱的抹着桌子。
她旁边的沈司瑾与她全然相反，他擦得很认真，或许应该说，是过于认真了。
他的袖子只卷了一下，规规整整，卷起来也没有褶皱，两边看上去宽度一模一样。
袖口隐约露出了一截手腕，看着不太利落，但是他干起活来却相当认真，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只盯着床头那一处，反复的擦拭，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直到上面被破旧贴纸黏住的一小块黑色彻底消失，连藏在小角上的一粒尘埃都被抹去，床头重新露出浅色的漆面，这才罢休。
这样的几近偏执的认真把许迦南给虎得一愣一愣的，她就捏着那块布，看沈司瑾看走了神。
她一会看看被擦拭过的地方，一会儿看看那双认真的近乎偏执的眼睛，心中忽然抖了一下。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抖了一下，觉得有点……
形容不上来的感觉。
沈司瑾知道刚才那个一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在盯着自己看，他也就任由她打量。
他的眼睛就只盯着有污垢的地方，固执的要抹去这房间中的所有污渍的痕迹。
许迦南目瞪口呆的看着沈司瑾将一张灰扑扑的、甚至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床，擦得像是家具城里面的新物件一样，心中的敬佩登时如滚滚江水。
她对沈司瑾竖起了大拇指：“哥哥，你真厉害！”
那边，窦春燕和杜嫣原本一边干活一边低低的交谈着，许迦南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弄得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窦春燕果真惊讶的说：“呀，小瑾真能干啊。”
杜嫣抿了抿唇，应了一声，似乎没见多高兴 。
屋子不大，也没什么物件儿，收拾起来很简单，铺上行李箱里装的床单，就能住人了。
窦春燕跟着收拾了两间小卧室，杜嫣就说什么都不要她帮忙了。
无法，窦春燕拎着自个儿闺女回家了。
二十分钟后，沈家的房门又被敲响了，还是窦春燕。
许元福下了工，带回来一个凉菜，窦春燕揭开蒸锅，米饭已经熟了，蒸屉下面的小米粥也开始飘香，又炒了两个菜，晚上的餐桌冒着烟火气，窦春燕跟许元福说了对门的事情，两口子一阵唏嘘。
谁都看得出，人家搬回来脸上没有一点高兴模样，这并不是好事。
许元福也是个热心肠，就跟妻子说：“你给那家人送些饭菜过去，大晚上的，肯定什么都没吃呢。”
窦春燕倒是把这事儿给忙忘了，听丈夫这么一说，一拍脑袋，站起来，去了。
许迦南握着勺子晃悠着自己的小短腿儿，一听窦春燕又去对面，放下手里的小勺子也要跟过去，结果被许元福一把抱起了来。
“南南，哥哥那么好看呢，都不打算搭理爸爸了？”
许迦南一张小嫩脸被许元福的胡茬子给扎到了，哇哇叫着要下去，屋子里面鸡飞狗跳的，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父女两个人在闹。
杜嫣没拒绝窦春燕，她今天欠这家人的太多了，也不差这一点了，她能饿着，但是她不忍心让沈司瑾也跟着挨饿，她又道了谢，这次收下了窦春燕送来的食物。
窦春燕就是看杜嫣这么有礼貌，面皮薄，才觉这并不是一个不知感恩的人，所以她愿意帮忙。
否则她又不是什么冤大头，她也不是对谁都热心肠的。
转眼已是深夜，杜嫣拖着疲惫的身体睡去。
她自己辗转着，在床上睡不着，披着衣服起身，站在窗边，独自对着外面一片漆黑发呆。
紧闭的小房间中，沈司瑾依然沉默的坐在床头，他也朝着房间中的唯一一扇窗子，看向外面。
只不过入眼却不是一片黑暗。
而是桌上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熊猫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