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喜公公本名何祥喜,年少时候就长得圆头圆脸耳垂厚大,因着福气的长相和名字,被先帝点了去东宫伺候太子。先帝喜欢唤他“小喜子”,大家伙儿便都恭称“喜公公”,久而久之这称呼沿用到现在。
原本封淮是仁昭宫太监大总管兼掌印太监,而何祥喜是太监副总管兼秉笔太监。现下封淮被皇上斥责后去到御膳房,职务空了出来却没人填补,偏皇上还不紧不慢丝毫都没提拔谁的意思在。何祥喜只能苦哈哈地一人当两人用着把他们俩的活儿全做了。
如今的何祥喜年纪三四十长得愈发富态,白胖面带笑容,依然喜气洋洋的模样。看到午思后先关切问了封淮近况,而后径直让他说明来意。
身为掌管钥匙的三人之一,何祥喜自然慎重对待那屋,半年来曾出入过那室的人也记得七七八八:“里头的药物甚是珍贵,不过好些重要的药材也在里头,是以各宫的正副管事太监、首领太监或者管事嬷嬷都曾来过。偶尔理事的人来不了时,其他有些资历的太监宫女也来得。”
那就是每个宫里的人都来过了。午思惋惜这个消息没办法排出有嫌疑的人了,便问:“公公可曾记得有哪些旁的太监宫女来过么?”
何祥喜列举了几个名字:“还有其他的,咱家一时间记不全了,等再想起来时告诉小公公。”想想又道:“其实个中细节你问你师父较好。”那时候都是封淮主事,他们另二人不过帮忙拿着个钥匙开门罢了。
午思谢过他后正准备离去,还没走两步就被何祥喜一把拉回来。
“等会儿。”何祥喜压低声音,叫上小午子走到门口,朝仁昭宫主殿方向努努嘴,示意他去看门口守着的宋业:“宋公公先前还只在廊檐下等待,现在已经随侍门口,想必太子殿下就要出来。你且等他们走远些再离去,免得冲撞贵人。”
封淮无论在东宫或是仁昭宫伺候的时候,都十分关照他们。是以他们也都提点着封淮的小徒儿几句。
午思恳切道谢。
这时仁昭宫主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廊下立着的宫人赶忙沉默着清出道来恭立在旁。
何祥喜抬指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提醒:“太子殿下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人从内踱步而出。
男人甚是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挺拔着玄色金丝四龙五爪蟒袍,戴附蝉赤金冠腰悬鹤纹玉具剑,孤身的萧索亦掩不住极致的雍容矜贵。
他拾阶而下本已走出些距离,忽而似有所感停住了步子,骤然侧首,恰恰往这边望了过来,眸光犀利宛若鹰隼。
四目相对。
午思惊骇着后退两步。
她来不及收回视线,目光直直撞进了那双凉薄深沉的眼眸中。四目相对,周遭的一切仿佛停滞,阳光顿在半空,微风停驻柳梢,声音凝在远方。
她心脏莫名被牢牢揪紧,胸口内里疼痛难忍,呼吸也变得极缓极慢似要消弭。缥缈的天地间,其余都化作空无,满心里只容得下他的容颜。
一眼惊艳。
耳边传来喜公公絮絮叨叨的声音:“殿下这两日时常探望陛下,许是因了苹嫔娘娘故去的关系。听闻苹嫔娘娘死因未定,傅家人十分不满,偏龚相查出傅家惹上贪墨,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搞得殿下与皇上的关系也紧张起来。”
此时他已离开。午思透了口气好半晌缓过劲儿来:“公公与我说这些,怕是不太合适。”又扯了扯唇角暗想,太子的咳疾好得可真快。之前连续咳嗽得喘息不得,现下却能身子康健如此。
“咱家哪里和你说什么了?”何祥喜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咱家是在和封淮说!那老小儿,平日谨慎得很,偏这紧要关头一时不察弄到这个田地……你和他说,若他还顾及主仆情分,就尽快想办法回来伺候。皇上最近夜里时难安寝,还得他伺候着才妥当。”
午思连忙应诺。
何祥喜又多叮嘱了午思几句,思量着太子应当离开颇长一段距离了,方才让午思离开。
午思这时却不肯立刻离去了,而是掏出一方帕子给他看:“喜公公可认得此物?”
她拿出的正是方峦进在水池边泥土里扒拉出的素帕。
两人刚才简短会面后,方峦进把长公主的胭脂盒子收在自个怀里,这个帕子却交到了午思的手中。左少卿大人琢磨着今日剩下的时间他基本上得耗费在坤华宫了,而小午子可以在旁处走动,这帕子给他的话指不定能有用处。
虽说凶徒在坤华宫内可能性极大,若问坤华宫内诸人说不定更为容易,但方峦进仔细考量后觉得那样太过冒险,万一不小心问到了凶徒跟前就真得不偿失了,算是多暴露了己方一个大证据,索□□给小午子让他先在别处旁敲侧击着。
帕子是午思刚才匆匆洗过的,一路上抓在手里趁机甩过几次让太阳晒了晒后收入袖袋,依然带着些湿意。
何祥喜端详半晌有些犹豫:“料子是江南送来的,看样子应当是有些地位的主子们才使得的。不过这没绣纹……太过素净,又不像主子们惯常所用。”他沉思好半晌,不太确定地说:“该不会是哪个奴才偷偷拿了好布料来自个儿用的吧?”
说罢他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自己用的话,很容易在主子跟前露馅。保不准是他们偷了主子的东西来作人情送与旁人的。”
在宫里这种事儿不算少。主子们,特别是那些受宠地位高的嫔妃,库房里的好东西不知凡几,多上些少上些她们压根察觉不到。常有宫人偷偷摸摸拿了好东西来悄悄赠人,或是给感情好的其他宫人,或是给私下里的对食。
对食这种事情在宫里看似不常见,是因偷偷摸摸而为,基本上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实际上这种关系,远比可见的要多得多。
午思听完何祥喜一番絮絮叨叨的小声言论后,知道这位公公当真是把封淮当自己人来看待的,爱屋及乌方对她如此坦诚。她好生道谢并保证:“公公待我师父的心意,我一定传达到。”
何祥喜佯怒着一瞪眼。
她忙道:“我一定多劝劝我师父,让他老人家尽早回来伺候。”
何祥喜这才满意起来:“理应如此。我与他共事多年,他总不会忍心看我独自如此忙碌。”遂送小午子出了门口,看周围没甚人留意这边了,方才催促他赶紧离开。
仁昭宫宫门外,梁玉正焦急来回走着。抬眼看到午思身影,他脚步匆匆迎了过来,开口便是:“我需得回东宫一趟,晚些再来寻你。”
傅家的贪墨案竟是牵扯到了军饷。太子殿下那边有许多要事,宋业刚才离开时示意他过去稍帮一会儿,应当用不了太久。
午思应声后打算先回太监所,再往御膳房去。太监所里定然有人在,小魏子的素帕在她手中,若能从他同住通铺的小太监们口中问出些什么便甚好。如若没有新消息,也可往御膳房再问问。
知道他的意图后,梁玉却不放心他独自查案:“太监所距离仁昭宫和东宫颇远,你犯不着来回跑那么多。先回御膳房等着,待会儿我办完了东宫的差事再去寻你。”
午思本想说独自继续查案便可,看梁玉担忧神色,暗忖太子许是不盯着她的话恐她会闹出乱子来,毕竟不过是个小太监而已,资历和能力都无法让东宫之主信服。
思量过后她道:“不如我去坤华宫找方大人,帮他一帮。”
“倒也不必如此。”梁玉心急,一改悠然模样快言快语:“时间紧迫,还是两头分开查探较好。左少卿大人那边可能很久都脱不开身,我这边迅速办妥的话,就能陪你一道继续在旁处查了。”
话到这个份上,午思身为小太监自然听从东宫副管事的吩咐,由梁玉“看管”着回到御膳房。
御膳房众人看到她都颇为惊奇,忙问是不是案件有了结果。她稍作解释,言道太子那边让她在这边稍候,晚一些会继续。大家伙儿便继续忙着各自手头的事情,只偶尔路过的时候让她搭把手。
顾实经过的时候顺口提了句:“封公公正和吴御厨说话呢,你刚才不是寻他么?就在东北角那边。”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好事了。诚如梁玉所言,这儿到太监所再回来的话,耗费许多脚程。她本打算今儿晚上趁着封淮还没睡下的时候早些回去问问他,谁曾想这就遇上了。要知道封公公在这边不过领了个闲职而已,平日只应卯就可的。
诚恳谢过顾公公后,午思赶忙去寻封淮。等他和吴御厨聊完要紧事后吴御厨离去,午思方才凑到他身边:“听闻喜公公说,总库房里头那个小屋的各种重要药品的记录,在您那儿?”烈日下,小太监双眸忽闪着漾起波光,漂亮又灵动。
封淮掀掀眼皮笑了:“这话不错。”
“那可否借我一看?”她顿了顿,强调道:“只为查案。”并不是为了偷取毒药谋害太子。
“看了也没用咯。”封淮轻声叹息:“前段日子因着某些缘故,我进进出出那儿许多次。珍奇药材成堆地拿,以毒攻毒的法子也使过。当时为了救人根本来不及作记录,哪还有可作为证据的详尽数据?”
听闻这话,午思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明白过来那个被救的人是谁。不过很快的,她心中升起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