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他一掌
“江淮!不要!”
有熟悉少女的惊呼声从角落响起。
剑尖骤然停住,他的神智仿佛被唤回了几分。
徐青闭着的眼睛也倏得睁开,满目绝望的神色透出一丝茫然。
“不要……不要杀人……”
林若雪惨淡微弱的呼声从黑暗中传来,声线带着颤抖。
江淮把脸转过去,昏暗中还是瞧不见少女的神色,只听见她在求情,在提醒,欲唤回他的理智让他不要伤人性命。
冰凉见底的眸间缓和了数分。
剑下的徐青却忽得冷笑出声。
他面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血迹:“江淮,你他妈杀了我,不然来日,我必杀了你!”
江淮面无表情望着他,没出声,那边林若雪的声音又响起:“徐青你自个儿脑子有病不要拉上别人!”
说到激愤处她又猛烈地咳了几声,咳得江淮的眉峰又聚了起来。
“不过是比武输赢而已,又什么好在这里打打杀杀的!这次输了,下次再赢回来,非要弄得这般你死我活吗!”
尚躺在地上的徐青一默,然后神情绝望地将双眼闭上,也不去管嘴角挂着的血迹:“杀了我吧”,他说道。
“京都第一的名号没了,纵然我不死,也会被逐出师门,从此再无我的容身之处。”
一直漠然的江淮倏地冷笑出声:“你被逐出师门是因为你使诈偷袭为人所不齿!可跟你第一不第一的名号没有缘由。”
“不要废话!”
他蓦得将眼睛睁开,凶光逼现:“快动手吧小侯爷,不然来日我定会杀了你!”
江淮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是思索了一阵,将抵着他喉间的剑收离了几寸。
“想杀本侯,也要看你徐青有没有那个本事。”
“不过……”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就这样放过你,可也是太便宜你这渣滓了。“
语罢,他眸中目光一转,望向了徐青无力摊开在地上的那只手。
他一只脚稳稳地踏在徐青的胸膛上,徐青面上一惊:“江淮你要干什……”
“噗”得轻轻一声,是锐器埋人人皮肉的声音。
骤然间,脚下人发出一声痛绝的惨叫。
徐青摊在地上那只右手,被用长剑贯穿,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伤口汩汩冒出黑红的血,剑的那端是几根修长有力的指骨节,稳稳地握住镶着玉石的剑鞘。
“想要寻仇,可以。”
江小侯面无表情地将剑从徐青的伤口中狠狠抽出来。
“不要伤及无辜。”他的目光向黑暗处轻瞟去。
“伤了她,只会让你比伤了本侯,死得还要难看。”
不顾脚下人发出的惊叫嘶吼,江淮稳稳向角落里林若雪走去。
目睹全程的林若雪早就僵在了那里,身子轻轻地发着抖。
江淮感觉被什么绊了一下,脚步一顿。
低头看去,是她的两只挣掉了的绣鞋。
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小碗一样的绣鞋捡起来,拿在手里。
林若雪面前蹲了一个人。
往日飞扬倨傲的江小侯,此时像是被霜打了一般颓然,暗淡的眸子里透着愤懑和不甘,终是化作沮丧神色,低下头去。
“对不起。”
他没看她,林若雪也神情呆呆地没说话。
任由他动作轻柔地捧起自己的一只脚,另只手拿起鞋,轻轻地挂在了她的脚掌上。
穿另只鞋的时候,有草屑粘在她的脚背。
他将那只脚端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用指腹轻轻拂去草屑,然后扯着自己的衣摆在她整个脚面上轻柔的拭了拭,仔细地抹去沾上的脏污,才又将另只鞋套了上去。
少年常年执剑执枪的指腹温润,关节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触到林若雪的脚心时一阵酥酥麻麻…….
她不敢抬头望他,少年雪白的面颊被昏暗光线勒出一道温润弧线,锋锐下颌半明半昧,认真专注地替自己拂去脚上的泥污。
“你……”
林若雪有些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人的动作,也没反应过来害羞,只轻轻使劲尝试着挣了一下,发现根本没用,也就任由少年照顾自己。
替她穿上鞋,江淮蓦得站起了身。
解下自己齐膝的黑色短袍,又弯下腰,用它轻轻地将林若雪盖住。
尔后双臂伸向她的脖颈和膝下,缓直起身子,林若雪便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心跳似乎快了一拍。
她整个人缩在少年的怀里,他的胸膛贴着自己的脸颊,她被他用衣袍包裹住。
一脚踢开半掩着的木门,江淮面无表情地跨过躺在门口的几个侍卫,径直向停在树旁的白驹走去。
他手臂轻轻一抬,林若雪便稳稳地被他托上了马,高高地骑坐在马鞍上。
江淮纵身一跃飞身上马,紧贴着她后背跨坐着,双手持着缰绳。
林若雪感觉自己又被他圈在了怀里。
视线骤然变高,她环视四周,原来自己所处一片山林里。
这样的山林,离她被绑前的繁华闹市有好些距离,看来身后的人是花了好些功夫才寻到这里的。
不知是不是有意照顾从未骑过马的她,日行千里的白驹在山道上一路走得很慢,身后的臂弯不轻不重地护着自己稳稳地坐着。
一路无话。
快行到街市的时候,一直默然的江小侯却忽得开了口。
“为什么乱跑?”
他语气平静,但还是被她听出了话里隐隐的担忧和责备。
林若雪有些愣住了。
他是在怪自己这个妥妥的受害者吗?
“江淮你讲不讲理!”
她略微回过脸,可锢着她的双臂由不得她完全回身望他的眼睛。
“我分明是受了你的牵连才会被徐青报复,你反过来怪我么!”
“我自然知道。”
江淮的眉头也凝了了起来,事发如此,他如何懊悔只有发现她失踪时漫山遍野寻她的那个自己知晓。
“可你若老实在饭庄等我回来,那个畜生不会有可趁之机!”
“江淮!”
林若雪再忍不住,一下午被绑被欺辱担惊受怕的委屈霎时一并地爆发出来。
“若不是那日马场我提醒你避开他的偷袭,我今日会在这里吗!我用得着平白遭这些罪吗!”
终归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这样的委屈再也憋不住,化作泪水霎时便填满了眼眶。
江淮坐她后面却看不到她红了的眼睛,被她一吼,满腹的担忧惊惧也被顶了出来。
“我说了叫你在那里等我你为何要走?你知不知道我问了多少人找了多少地方才寻到你!若是我晚来一步你被他害了又怎么办!”
“不劳你操心!”
林若雪用力挣脱他臂弯转过来面对着他。
江小侯这才发现面前的少女早红了眼眶,雪白的小脸上被委屈和怨怼盖满了,晶莹的泪水已经在眼珠子里打转,可还是极力忍着不让它流下。
“我…….我只是担心你……”
少女咬唇不甘地望着她,身子因为激动微微颤抖。
他愣了一晌,再开口时明显没了方才藏在话里的愠怒嗔怪。
“小侯爷千金之躯,若是觉得为了我找这等人废了神劳了心,大可以将我扔回去,我们以后再不见面就是。”
她极力平静地咬着字,身体却还是忍不住地抖。
江淮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嘴唇微颤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垂眸,心中慌乱无措,但不知如何去说,表面只能不露声色。
“放我下来。”
林若雪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平静开口道。
“什么?”
江淮回过神来,惊异地望着面前满脸泪痕的少女。
虽说离街市已不远,但此处也还属人迹罕至之境,现在下马,她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走回去?
见他不作声,林若雪也不看他,抬起一条腿就要翻身下马而去。
“喂,你小心……”
从未学过骑术课的少女下马的动作十分笨拙,摇摇晃晃眼见就要斜斜地摔下去…..
江淮轻呼一声,动作利落地飞身下马,站在地上身手敏捷地用手稳稳托住她踩空的一只脚,又轻轻扶她踩在地上。
林若雪还是没看她,挣开他的手,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向前直直地走去。
“你去哪儿啊!”
他在后面朝着她的背影喊道。
可她当然不会理他,眼角还挂着泪珠,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迈着小步子。
他牵着缰绳,望着前面那个沉默的背影,抿唇不语。
她走了一段,步子很慢,却能感受到身后有人牵着马一直跟着。
她缓缓而行,那人也缓缓而行,她偶尔累了停住,身后人也牵着马停住。
夕阳洒下余晖,打在少女和她身后的一人一马上,将三道影子融为一体。
“江淮。”
她想起什么一般,忽得停住,回过头去。
身后的少年也立即身形一顿,牵着马停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你知不知道,徐青那样待我,于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望着她眼角干了的泪痕,心中一紧。
似是低头认真思索了一下,可这样的问题,对于他一个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女子的少年而言实是有些陌生,一时间低头默在了那里。
林若雪见他不作声,心中有些苍凉地笑了一下。
“你们男子自可以花天酒地妻妾成群,还会有人夸你们风流。可我林若雪,若是今日这样的事传了出去,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娶我。”
她面色平静地望着少年身形猛得一颤,她知道,生而贵胄,他们原本就是不同的。
他从不会想这样的问题,因为有的是人踏破门槛想要将自家千金嫁给他,他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这辈子也能十分风光地过去,他不会想,也不用想。
她又笑了一下,转过身去,自顾自往前走着。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看着那样孤独那样苍凉。
身后的脚步却停住了。
她在心中暗自一哂,轻摇了摇头,再迈开腿时步伐竟有些许踉跄。
“你嫁给我!”
身后忽有少年凌利的音色传来。
什么?
她懵住了,回头望他。
少年一手牵着马,站在薄暮的风里,衣摆轻轻飘扬,剑鞘挂在腰身,背后是残阳如血,像为他镀了金身。
“我要娶你,林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