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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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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叶双脚踏在那雕着玉兰花的木板上,耳边听着那盏无风自动的琉璃花灯转动的声音,眼睛透过缝隙盯着木板下缓缓流动的璃心湖水,整个人不由得发起呆来。

她此刻身在这艘花船船尾的“净房”中。这里是供那三层楼上的贵客们方便解手、呕吐净面的地方,虽是在船上,却不知比那听风堂快要塌成猪圈的茅房强多少,不仅点着灯、熏着香,甚至还贴心地在那琉璃灯上题了几道灯谜,生怕那些蹲坑的贵客们感到无趣。

秦九叶自然是看不进去那灯谜的,但她一时半刻也并不想出去。

许是因为她是这第三层楼上的客人,方才那应她前来的小厮表现得分外殷勤,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便举着一把煮茶用的银瓢送到她跟前,以供她舀起湖水、清洗衣物。她将那件湿了一半袖口的对襟襦衫撑在一旁搭手巾的竹竿上,即希望这衣缘遍布彩绣、看起来金贵非常的衣裳能快些恢复原状,又隐约盼着它干得慢一些,这样她便不用早早回到那令人窒息的席间,同那两个男子面面相觑。

挪了挪酸痛的腿脚,秦九叶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这小小房间的四壁来。

这小间虽是借由木板探出船身,但四面与头顶都有遮挡,似与墙壁无异,细瞧却是用竹丝细细编织而成,即起到遮挡的作用,又可让空气流通,可谓处处透着巧思。这样一艘讲究的花船,要在那船坞中折腾多久、耗费多少银两才能造得出?维系这一整船人的荒唐夜生活又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秦九叶觉得自己就算再精明,也算不了这笔账,因为她对这一切根本一无所知。

她只知晓,许秋迟设下的那桌宴席定是不便宜的。若按她的逻辑去推想整件事,她是无论也不能相信对方只是为了同她说那几句蠢话才邀她上船白吃白喝的,可眼下对方就这么一走了之、迟迟不归,又确实不像是有要事没有聊完的样子。

说来也是奇怪,若有人同她解释,那纨绔行事就是这般随性妄为、荒唐无矩,她倒也不会觉得全然不可信。只因那许秋迟其人便是如此,她有时觉得对方荒谬可笑,有时觉得对方一肚子坏水、理应敬而远之,有时又觉得同对方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自在随便。

罢了,对方或许只是与兄长“叙旧”忘了时辰,又或者另有“阴谋诡计”要施展便耽搁了。总之,同她都没什么太多关系了。

既来之则安之,思及此处,秦九叶直起腰凑近那竹丝上的孔洞向外望去。

此刻的璃心湖比她刚登船时还要热闹。白日里那些争流逐浪的门派船只俱隐入黑暗之中,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巨大的花船。这些花船挤在离岸不远、湖景最开阔之处,其间夹杂十数艘画舫、上百艘舢板小舟,红烛蜡灯与水光相映照,闪烁成金红色的一片,铃音与鼓乐声越发嘈杂,与飘落的花瓣香粉一起随风飘向湖面。

所谓舫,有“两舟并连”之意,多时群舫连河成桥,于水雾中随波起伏,似远山叠嶂,很是壮观。然而从小长在水边、跟着秦三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秦九叶,却并没有见识过这样奇特的景象。

九皋附近跑货的码头一年四季都很繁忙,然而这些码头入夜后常是乌漆墨黑的一团,除了那点指路的灯火,寻常船家并舍不得将船照得那样亮。

或许她命里总是少些东西,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享受与消遣,她莫名有些吃不消,远远望着尚且还有些新奇,真到了身处其中的时候,便会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与不适。

那些在浆声灯影中晃动的面孔瞧着都是寻常人的样子,但他们脸上的神情却是令她感到陌生的。那些人似乎从未被生活繁重与疾苦磋磨过,从不会因为明日没有落肚的米面而忧愁失眠,他们可以整夜都挥霍着、哄笑着、吵闹着,在随波晃荡的船身中满足着各自的欲望。这些简单、粗暴、原始的欲望自暗处而来,好似一道道流水侵蚀而出的沟渠,一旦显形便再难被填满,只会向下侵蚀得越来越深。身处其中之人会沉浸在这种下沉的欢愉中,渐渐失去对边界与底线的判断。他们将会释放出深藏心底的怪物,将灵魂扭曲成各种可怕的形状。因为在幽暗的最深处,没有任何光能够照进,自然也没有任何人能窥探到这些黑暗中的秘密。

江湖中人尚且藏着这样不为寻常人知晓的角落,那些她从未见识过的绣闼雕甍、丹楹刻桷之下,又被筑下过多少暗巢?

悬在一旁熏衣裳的小香炉渐渐暗了下去,香粉燃尽,留下半炉灰。

秦九叶短暂回过神,上前再点上一炉,转身再望向湖面的时候,整个人不由得一顿。

不知何时,一艘画舫驶入了她的视线之中,离她所在的这艘花船不过数丈远,近到她能透过对面船舷边窗中的烛火看到其中走动的人影。

那是一扇形制有些奇特的窗子,被人精心雕凿成了扇面的形状,没有装上寻常画舫呆板的隔扇窗,而只在贴近窗口的位置拉起一面薄如蝉翼的纱縠。

纱縠在灯火映照之下宛如一张平整的画布,而这画布又被那窗裁成扇面的形状,船内宾客伶人的身影投在其上,仿佛一张活了的扇面画。而画中醉翁游人以窗为景,能见湖光山色、烟波万顷,自己亦成为这画中一笔,可谓两两相映成趣的妙思。

一曲丝竹声方止,鼓点声又起,很快,那扇形边窗上映出一道清晰的人影来,隐约是名持剑而立的少年,脚步轻缓、身形矫健,他踏着鼓点而来,又将那鼓点细细密密揉进手中挥舞的长剑中,利剑破空的声音正好暗合鼓点节拍,又渐急渐嘈、反客为主,以剑鸣引领鼓声,虽只是以剑做舞,却隐隐透出几分鹰击于空、鱼跃龙门的气势来。

不知为何,早前在悬鱼矶远眺那些江湖新秀争夺玉剑时,秦九叶只觉乏味,此刻隔着纱縠见一无名少年舞剑却看得有些入神。不知不觉间,那窗上映出的人影渐乱,船中喧闹的宾客声却渐渐止息。

终于,那少年一曲舞毕、停止了动作,垂首立在原地,好似皮影戏台上突然断了线的影人,等待提线之人的发落。

舞剑的人不动了,宾客席间却有了动静,只见一道影子缓缓站起身来,似是醉得厉害,摇摇晃晃向那舞剑的少年走去。

他离近了那少年,用有些不满的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下一刻突然暴起,出鞘的长剑好似长蛇口中的毒牙,瞬间贯穿了那少年的身体,而那后者手中明明握着剑,此刻却只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任那疯狂的人影将他砍翻在地。

飞溅而出的鲜血落在那扇形边窗上,犹如朵朵红梅在扇面上无声绽放。

秦九叶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望见的这一幕。她的喉咙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令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努力转动眼珠,将视线转向那画舫周遭的湖面。

然而一切都还是先前的样子。红烛灯影没有乱上分毫,铃音鼓乐不曾停歇片刻。

夜还很长,欢愉还未享尽,没有人留意到这花船上发生的一幕,亦或者早有人觉察,却已见怪不怪、视若无睹,一个瞬目的工夫,便能将这一幕彻彻底底抛在了脑后,就像与那些身残的伶人、乐师、船娘擦身而过一样。

秦九叶眨眨眼,仿佛是为了确认此刻这世间是否只她一人看到了那窗上的点点鲜红。

她不知眨了几次眼,那些红色仍在原处。只是没过多久,一队小厮婢女自窗边一闪而过,下一刻,那扇形边窗旁的纱縠已被取下,窗后朦胧的影子们纷纷显出原形来。

那些端坐席间之人衣着是那样讲究得体,神情是那样坦然松弛,一眼望去甚至可以称得上和善愉悦,平日若在街头集市上迎面相遇,兴许还会笑着与之点头问好。没有人能想得到,那其中就藏着一个杀人没有太多缘由、视人命为草芥的凶徒。

亦或者,他们个个都是凶徒。

半遮半掩的屏障落下的一刻,他们的身份会短暂暴露在这晦暗夜色中,然而只需拖走尸体、换上新纱,都无需等到太阳升起,便再无人记得他们的真面目了。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十数婢女小厮已提着木桶与毛刷鱼贯而入,几桶湖水冲刷而下,那些溅落在地面上的血迹顷刻间便淡去了,然而隔着数丈之远,秦九叶却觉得自己仿佛能清晰闻到那艘精美画舫上弥漫的腥冷气味。

主人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便要做什么,沦为宴客时的玩物、泄愤时的靶子、代人受过替罪的傀儡……

丁渺的话冷不丁地在脑海中响起,秦九叶蓦地退了半步。

所以他也曾在那样一艘花船上吗?是跟随主人赴宴的随从,还是东家设宴中的一环?

一个人若经历过那样不堪的过往,灵魂究竟会扭曲成何种形状,有生之年又是否能恢复原本的样子呢?

身为医者,尚不能医治百病。作为漂泊尘世、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掌握的陌上尘埃,又真的能拯救另一个受难者的魂魄吗?

秦九叶将窥视的目光收回,眼前再次闪过那些或瞎或聋或哑的伶人与婢女,肚中混作一团的佳肴美食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令她生出一种恶心眩晕之感。

她连忙掏出腰间新添好的薄荷膏,挖出一团抹在鼻间,那股不适之感这才渐渐消散。

抬手摸了摸木架上的衣衫,秦九叶最后瞥向那艘画舫的方向,那里一切都已恢复如常,清理完毕的小厮与婢女正垂首退下,自船舷两侧的小门而出,沿着船舷向船尾的方向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令她的目光就这么顿住。

那是个轻纱覆面、身形高挑的婢女,离去时的步子却比旁人慢上半拍,乍看之下她的穿着装扮同其他婢女并无分别,可细瞧便能发现,她那双手始终藏于袖中,走动间像是一抹没有声响的影子。

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秦九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婢女的脚步移动着。几乎是下一刻,那走在最后的婢女突然便停住了脚步,随即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猛地转头向她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那是一双描了斜红、贴了花钿的眼睛,几乎分辨不出本来的模样,但那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虽只是隔水相望,却令秦九叶生出一身冷汗来。

一切都不过发生在转瞬间,不等她反应过来,那婢女已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仿佛方才从未停留过一般。

秦九叶的心狂跳不止。

她认出了那双眼睛的主人,那人正是眼下官府正在通缉的要犯、出身天下第一庄的杀手慈衣针。

其实她总共只见过那慈衣针三次。第一次是在苏府问诊的时候,她与对方初次打交道,满心都在那“生病”的苏沐禾身上,甚至没有仔细看过对方几眼;第二次是在听风堂后院,对方以刺客身份闯入,她也只得远远望见一个背影;第三次便是在苏家货船上的那次生死相见了。

但有时候人总会对危险的事物多留几分心,特别若是对方曾险些置自己于死地,那即便只是远远望上一眼、听得一些模糊的声音,也能在顷刻间产生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并不令人感到亲切,而是带着一股寒意,好似一匹绵软细腻的绸缎中藏了一根针,乍看之下并无不妥,定睛细瞧便会毛骨悚然。

眼见那道身影就要跟随其他婢女消失在视野中,而许秋迟已不知去向,邱陵亦不知身在何处,至于李樵……秦九叶心下一阵难以自已的恐惧与彷徨,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药袋子,却碰到了一块冷硬的东西。

她缓缓低下头,望向腰间露出的那半块玉佩,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她在老樟树上枯坐到天明时是怎样想通一切的?之后是如何对那年轻督护坦诚相邀的?今日又是如何同陆子参言说的?

稳了稳颤抖的手,秦九叶胡乱将那晾到一半的外裳从木架上扯下来,三两下披在身上,从小间中夺门而出。

她所在的这花船第三层两侧都以雅间做隔,除非走到船头和船尾,否则并看不到外面,眼下那慈衣针很可能已转到另一个方向,她便只能试着下到二层或一层,希望能在对方彻底失去踪迹前再确认一二。然而有了方才那若有似无的对视,难说那慈衣针是否已觉察到了她的窥探,秦九叶心下焦急,脚下步子越发快起来,却见阁道一侧的小间突然打开,几名勾肩搭背的江湖客从中走出、迎面而来。

那几人长衫佩剑、面色微醺,似乎同那听风堂后巷经常买醉的江湖汉子们没有分别。

可是在亲眼望见那画舫上的一幕后,秦九叶只觉得自己并分不清迎面走来的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风中带起一阵酒气,不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已到了跟前。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日在湖边同那朱覆雪狭路相逢的遭遇仍历历在目,而今夜所见种种更是深深刻在秦九叶脑中,若这三番两次的险境还不能令她警醒,她那所谓的“江湖生涯”过不了几日就要走到头了。

同这些江湖中人相比,秦九叶的脚下功夫绝称不上灵活。但她心思灵活、反应也快,余光瞥见另一小间中走出几名斟酒的婢女,当下便放缓了脚步,借势跟在那几名婢女身后,垂着头、溜着墙根,就这么同那几名嬉笑的江湖客擦肩而过。

转过廊道、穿出扇门,那几名斟酒的女婢已走远,秦九叶飞快回头望了望,确认方才那几人并未留意到自己,这才长舒一口气,随即张望一番楼梯口的方向,刚想快步冲去,冷不丁斜里冲出一个人影,一把将她抱住、连人一起推入黑暗中。

廊道尽头,江湖客们已嬉笑着走远,秦九叶呼吸急促,有些僵硬地侧过头去,随即看到了那隐在雕花隔扇门暗影之下的少年的脸。

他又换回了果然居那件眼熟的旧衣裳,脸上的神情却是令人陌生的。

他抱得很紧,几乎令她动弹不得,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撑起自己那颗梳了发髻、簪了金钗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对方却先一步急急出声道。

“阿姊做什么、要去哪?为什么不说一声便离开?是不是那姓丁的先前欺负过你?还是你气我不请自来、所以有意躲着我……”

面对李樵一连串的质问,秦九叶只觉有半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好生难受。

该提问的人是她,他倒是恶人先告状。

他以为她是那般胆怯而不中用的一个人,竟要从这船上逃走吗?就因为白日里受了些委屈,方才又听了两句那天下第一庄的故事、见识了一番那些江湖败类草菅人命的做派?

这狗屁江湖说到底不过同那恃强凌弱、欺软怕硬苏府大院没什么分别,什么侠骨仁心都被吃进了狗肚子里,天衣金缕的皮下藏的全是牛鬼蛇神。

那才刚见过两面的书院先生算哪颗小白菜?他李樵又算哪根葱!一个个都来吓唬她一个不懂“江湖规矩”的倒霉郎中,有本事去寻那狄墨、有本事去寻那朱覆雪啊!

心海沸腾翻涌,秦九叶定定望向少年那张隐在黑暗中的脸,不知从哪涌上一股蛮力,猛地挣开了对方的手臂。

不远处戏台上一曲方歇,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李樵半张着手臂站在那里,脸上有遮掩不住的错愕和彷徨。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臂弯,似乎想不明白它们为何要摆出这副姿态来。这不是他习过的哪套掌法,也不是他见识过的什么路数,他只是见到她急着要走、要离开,他的手便已不受控制地抱住了她。

他这双杀人的手,似乎已越来越熟悉这个动作。而当她毫不留情地推开他时,他却连挽留的姿态都做不出。

两方相对,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那少年先动了动,他似乎想要上前,却见那女子不由自主退开半步。

她的动作来得又快又急,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针横在他们之间,令她本能地便想要躲开。

然后,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眼神,似乎没有太多情绪,却有些下意识地抗拒与疏离。就像她不着痕迹地拍开那馋嘴药僮偷拿山楂丸的手时的神情,亦或是笑着回绝那擎羊集上漫天要价的药贩子时的神情。

她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他便不敢再做什么,伸出一半的手终于缓缓垂下。

他知道,她生气了。可为什么生气,他却想不明白。

是因为气他方才没有给那位丁先生好脸色看?还是气他不管不顾地跟了过来?

一千种可能性转瞬间已被反复琢磨过,而他面前的女子此刻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

“我有事,别挡道。”

她没有回答他那一连串的追问,但瞧她神色,或许应该不是在意方才席间聊起的那些事。

是他做贼心虚,有些心急了。

少年暗暗松口气,缓缓向前挪了挪,小心守着两人之间的那点距离。

“江湖之所,鱼龙混杂。我见阿姊迟迟未归,心中放心不下,这才出来看看。”

秦九叶没说话,只脚步匆匆地向楼梯楼梯口走去,边走边四处张望着,就是不看眼前的人。

向来机警的刀客终于留意到了她四处搜寻的视线,后知后觉地开口问道。

“阿姊为何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九叶看一眼对方,心中虽仍憋着气,但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思过后如实说道。

“我方才好像看到那慈衣针了。”

李樵闻言,面上神情果然一僵,他连忙警惕望向身后那长长的廊道,却并未看到那个身影。

他有些不安,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焦虑。

“她做了什么?可有接近你?或者同你说了些什么……”

秦九叶静静看着眼前人紧张的样子,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她在旁边另一艘船上,仍是扮做婢女的样子,许是察觉到什么,独自往那艘船的船尾方向去了。只是隔得有些远,我并不肯定那人就是她,还没来得及去确认一番,你便过来了。”

李樵点点头,眼中那点动荡不安似乎缓和了些。

然而下一刻,女子便不再看他,径自向楼梯下走去。

他一急,连忙拦住她。

“做什么?”

秦九叶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

“想办法确认啊。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人若真是她,到底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九皋附近大小城镇都已贴出了通缉她的告示,她没有隐匿行踪逃离此地,竟仍选择在今夜现身,若非有所依仗、肆无忌惮,便是另有什么行动。”

“我去。”李樵深吸一口气,语气又开始焦灼起来,“我去,你在这里等我就好。她很危险,你不该一个人追上去。”

是吗?怎么个危险法?是因为那心俞先前在苏家船上曾想要杀她灭口?还是因为慈衣针其实是天下第一庄的人?

那你呢?你不危险吗?你此刻这般着急要追去,其实也不是真心担忧她,而是因为那慈衣针知晓了你的秘密,对吗?

无数质问在心底一一响起,又归于压抑后的平静。

许是见她沉默不语,那少年面上显出几分难掩的急色来。

“算我求阿姊。我替你去,好不好?”

秦九叶望着少年那张干净白皙的脸,许久才声音平静地说道。

“我不能等你太久。烟火为期,若湖面烟火燃尽之时你仍未归来,我便得去寻督护了。记得留活口。”

对付慈衣针而已,应该用不了太久。他不会让她有机会去找那姓邱的。

李樵终于松口气,随即点点头退开来,方才走出去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来。

“阿姊不要同那丁先生走得太近。”

秦九叶眼神一动。

“怎么?你认识他?”

李樵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

“不认识。”

“人有时候连相熟之人都未必看得准,何况一个不认识的人?莫要多管闲事了。”

秦九叶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再没有多看那少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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