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莫小月哼着小曲,在东关街道的十字路口,借店家的水盆,把手洗干净。又用刘大公子钱袋里的碎银子,买了两只烧鸡二十几个大馒头和一包月饼,用店家的篮子,一并装了,提着走进李宅。
当初拿到这宅子,莫小月也没什么钱了,没置办什么家具。这件事又不能让师父知道,否则,不得打断他的腿,再关起来才怪!
师父可是最忌讳她多管闲事了。
后来陆陆续续添了点简单的家具,必须要用的仅此而已。不过,这对于小红他们这些孤儿来说,已经是想象不到天大的好运了。
“小月哥哥……”
刚进门,院子里几个五六岁大的小朋友围上来,欢快地叫着。
“不是让你们别叫小月,直接叫哥哥的吗?”莫小月撅着嘴说道。
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给她起了个“小月”的名字,难道等七老八十了,人家还小月、小月地叫,多难听啊!
但是每次想起来这件事,询问师父的时候,师父嘴里永远只有一句回答:“因为捡到你的那天晚上,月亮特别的圆。”然后就没下句了。久而久之,莫小月也懒得问了。
她此时的脑袋里,径直出现一个诡异的画面:自己拄着拐杖,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颤颤巍巍弯着腰走在大街上,旁边的街坊邻居还有发小看见齐齐问好:“小月,出来买菜啊!”
莫小月想到这里,摇摇头,翻个白眼。
“不叫小月哥哥,那叫什么,哥哥,哥哥得叫,小孩子们分得清是在叫谁吗?”闻着声从屋里走出来的小红,边搓手上粘着的面粉,边笑着说道。
今天是十五,小红在厨房里忙乎着想做几块月饼,给大家过个节。
“也是,那以后就叫月哥哥,嗯……”莫小月还没说完,便被自己给憋回去了,歪着脑袋思量了一下,不对,月哥哥比小月哥哥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唉,算了,爱叫啥叫啥……来,小屁孩们,看看哥哥给你们带了啥好东西!”莫小月忙道。
几个小孩不等莫小月说完,手已经伸向篮子。能不馋吗,烧鸡的香味早就飘出来了。
小红走过来拦道:“别抢、别抢,小明哥和强子哥他们还没回来,等一会再吃,都一边玩去,乖。”
小孩子们很听话,也很乖巧,跑到一边玩去了。只剩下莫小月和小红。
“小月哥,今天怎么这么阔气,还买了烧鸡,发财了?”
小红接过篮子,放在院里的长条石桌上。
又看到篮子里的月饼,高兴道:“还买了月饼啊,哎呀,要知道我就不忙了,你都不知道,月饼做起来有多麻烦!”
“今个发了一笔小财。”莫小月有些得意,垫脚坐到石桌上,从怀里掏出刘大公子那个钱袋扬了扬。
又将钱袋里面的碎银子掏出来,一拉钱袋上的绳子,丢给小红。
“所以,还想吃什么,一会自己去买。这点碎银子我拿走了,给师父他老人家也买只烧鸡。”莫小月说道。
小红接过钱袋子,吃惊道:“这么多!”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银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像是做梦。
“小月哥,这…这也太多了,要不你再拿回去点。”小红有些不好意思,知道这些银子得来不易,自己可不能全拿。
往日里,莫小月常常拿东西来李宅。如果弄到银子,会直接给小红。小红也从不乱花,都攒着,等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用。
“这么多孩子要吃饭,靠强子他们乞讨,能讨来几个。你都攒着吧,等将来他们大一点,留着念个书啥的。”莫小月笑道。
“念书,我连想都没想过。不过,这主意好,让他们识几个字干点啥,总不能一辈子讨饭吃。”有了银子,小红似乎也有了底气。
的确,读书她可是从来也不敢想的。毕竟条件摆在那里,能填饱肚子混口饭吃,有地方落脚,就已经很满足了,哪还敢打算其他的事情。
莫小月在院子里陪小孩子玩了一会,抬头看了看天色。他得赶在师父回来之前回去。要不然师父回来见不到她,指不定得多担心,何况还喝了酒。
起身向小红和孩子们道别后,莫小月走出李宅。
小红虽有些不舍,但是,今天是八月十五,总不能让莫小月的师父一个人在家过节,自己这里,好歹一大家子人呢。
莫小月走到街口,将店家的篮子还了,又买了烧鸡和月饼,还给师父买了包上好的茶叶,拎在手里悠哉着往回走。
师父每年的这天,总是一大清早就走了,到很晚才会回来。
莫小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家是一家团团圆圆得过节,到她这,是摆好吃的,一个人盯着油灯上的火苗,守着月光等师父回来。
她也不问为什么,难得可以毫无顾忌地玩耍一天,何乐而不为,干嘛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但莫小月心里其实一直都很奇怪,师父每每回来的时候,脸上总是阴沉沉的,透着沮丧,更不要说那身酒味。
回来倒头就睡,第二天又和没事人一样,早早起来给莫小月做饭。
莫小月就算再怎么好奇,有一点却非常明白,那就是师父心情不好,而且是好几天都会心情不好的那种。
所以,只要第二天师父头脑清醒,莫小月便绝不敢造次,怕惹恼师父。
更不敢问东问西,表面上乖乖吃饭,乖乖跟着师父学习那些他不怎么想学的东西。然后,过几天恢复原样,该怎么跳脱还怎么跳脱。
今日,已经亥时了,师父还没见踪影,莫小月有些坐不住了。
月亮把巷子里的小路照得明晃晃的,像撒了一层霜一样,让巷子里显得更加冷清。
莫小月就着月光在巷子口来来回回不知道踱了多少个圈圈,翘首以盼。
可能是师父从来没有这么晚过,莫小月神情紧绷紧绷的,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
好不容易,远远地有个身影东倒西歪踉跄着走过来,莫小月激动地迎上去。
李承易喝得太多了,迷迷糊糊看到来人是莫小月,顺势靠在墙上,就要倒下去。
莫小月急忙扶住师父,半拉半拽地把死沉死沉的师父拖进屋里,放倒在床上,给师父脱了鞋,盖上薄被。
盯着看了一会,才发现师父脸上糊了些泥土,又忙着打了盆水,帮师父把脸和手擦干净,这才坐在床边发呆。
“师父这是怎么了?”莫小月满脑子疑惑。师父以前喝酒,顶多是步子不稳而已,该有的仪态还是有的。今天这……分明就是醉得一塌糊涂!
莫小月伸手摸了摸师父那张有几分俊秀,又有几分沧桑的脸,把那双紧皱着的眉头使劲往两边捋了捋,将被子掖好。拉过一个蒲团,坐在床下头枕着床沿,看着师父,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第二天,等莫小月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躺的规规矩矩,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抬头看看照在窗户上的太阳,已经日上三竿了。
莫小月一轱辘爬起来,叫道:“师父!”
李承易闻声应道:“醒了?醒了就起来吃饭。”
莫小月慌忙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衣服,跑了出来。
面盆里已经打好了水。莫小月胡乱抹了一把脸,漱了漱口,把头发随便一扎,一屁股坐到饭桌前。
饭菜热气腾腾的,还有昨天那只烧鸡。
李承易掰下根鸡腿,放进莫小月碗里。
莫小月大大咧咧拿起来就啃,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不能怪她没有吃相,她可是等了师父一个晚上,也饿了一个晚上,肚子早就饿得发慌了。
“别噎着,又没人跟你抢。”李承易把一碗热汤轻轻放在莫小月眼前,柔声说道。
“嗯,嗯,师父,你吃……你也吃……”莫小月含糊着,继续大嚼大咽。
看着莫小月吃没吃相,坐没坐相,李承易眼睛里有些发酸,心里憋得难受。
“咚咚咚”
外面院子里响起敲门声,有人喊道:“李先生在吗?李先生在吗?”
“在。”
家里从不来访客,李承易有些疑惑,应了声,起身去开门。
来人五十多岁,身穿一件深灰色长袍,袖口领口皆秀着深褐色的团花纹,进门就对着李承易施了一礼,道:“先生,打扰了。”
李承易认得此人,是渭州县衙的夫子,魏林。
说起来,当年李承易比现在的莫小月大不了多少,带着个一岁多大的娃娃,举步艰难。能在渭州城落脚,这位夫子也帮了不少的忙。这些年来往得少了,但这份恩情,李承易这辈子也不可能忘掉。
“夫子客气,快进来坐。”李承易还礼道。
夫子忙摆手:“不了、不了,刚才去东市口,才发现先生今日没有出摊,不得已,来贵宅打扰。此番老朽是有重要之事相求,望先生千万不要拒绝。”
夫子很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
李承易知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开门看见夫子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今日必定有事,不然,以夫子的品行,断不可上门来见。
“夫子不必客气,有事但说无妨。”李承易客气道。
“是这样的,我家老爷府中来一贵客,听闻先生能断阴阳五行,看掌中乾坤,乃天人也,还请先生能前往一算,不虚此行。”夫子脸上泛起微红,恨不得把话赶紧说完。
李承易面露难色,说道:“夫子,您是知道的,三不算是我的原则,这……”
李承易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夫子打断:“知道,知道。但是这位贵客与我家老爷有恩,机缘巧合来到此地,这恩情怎能不还。”
李承易苦笑一下,心道:是啊,既然是有恩情,这恩情又岂能不还!
当下不再推辞,深深做一揖,道:“夫子,还请稍后,容我换件衣服,这就随夫子前往。”
夫子听罢喜出望外,忙道:“先生请便,马车就在门外候着,贵客在城外玉阳山下的玉林山庄。”
“好,好,稍等,去去就来。”李承易说完,转身朝自己屋里走去。
莫小月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了,见师父走进来,忙装着收拾桌子上的饭菜,问道:“师父,要去哪?我也想去。”
李承易叹口气,吩咐道:“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要乱跑,听见没?”
莫小月嘟起嘴,咕嚷道:“为什么!”
李承易没理她,径直走进自己的屋子。
莫小月跺了跺脚,“哼!”了一声。以前出去替人看风水卜卦,都带着我,为何这次不行!
那个什么玉林山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庄子,听着都好玩,不去,岂不亏得慌。
懊恼间莫小月心头一亮,暗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事在人为!莫小月急忙跑进里屋,带上该带的行头,又慌忙脱下那身皱巴巴的衣服,胡乱套了一件看起来差不多像点样的,冲了出来。
见师父已经和那个夫子出了院门。莫小月赶紧把堂屋的屋门挂上锁,跑到大门口探着脑袋,望外瞅了瞅。
只见师父上了一辆挂着“杨”字灯笼的马车,起步走了。
莫小月迅速将大门关好,尾随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