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时隔七年，程可柠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再度重逢。
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任何人看见她的狼狈，只有他不可以——明炽，那个当年放出狠话说她眼瞎迟早咎由自取一无所有的傻逼男人。
她几乎能想到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的嘲讽。
程可柠闭了闭眼，在装聋和装哑之间选择了装X。
她一鼓作气从中控台上抓起墨镜戴上，又探身到副驾驶摸过高跟鞋换好。
同一时刻，车窗被敲了几下。
是劳斯莱斯的专属司机。
程可柠抬头看了眼后视镜中尚且完整的口红，她扶了扶墨镜，红唇抿成冷酷的直线打开车门。
劳斯莱斯的司机穿着板正的西装，恭敬地稍微弯腰：“小姐，您追尾了我老板的车。”
“嗯。”程可柠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冷艳地撩了把长发，声音冷静，“私了还是报警？”
劳斯莱斯司机似乎有点犹豫，他往回看，程可柠盖在墨镜下的瞳仁跟着悄摸移动。
另一边，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带上了墨镜。
他单手抄兜斜靠车门，左耳的蓝牙耳麦闪烁微光，完全没有看她：“警察同志，和平路十字路口发生追尾事故……”
程可柠：“……”
……
*
“明先生，程小姐，麻烦你们出示一下身份证、行驶证、驾驶证，以及保险单。”
交警大队接待室。
气压冷低，男警员滴的一声按开空调制热，转眼便见各戴着墨镜的一男一女坐在长桌两端，中间隐隐浮动起丝丝剑拔弩张的气息。
男警员很淡定地掏出一沓事故现场实拍照片放到长桌中间。
“经过警方对现场的勘察分析，后车粉色奥迪未保持安全车距，在前车黑色劳斯莱斯正常行驶的情况下导致追尾，需由后车担全责。”
男警员见多了这种私了无果谁也不服谁报警的案例，再加上这种豪车赔偿价格天价，他估算好了眼前这气质不凡的女人多半要胡搅蛮缠。
他清了清嗓子做出提醒：“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和《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规定，机动车同车道行驶时后车应与前车保持安全距.........”
“知道了。”
男警员：“？”
程可柠万分冷艳地撩了把长发，看似不经意地垂头，那墨镜后的眼睛直直盯着对面漫不经心靠着椅背的男人：“我要赔多少？”
男警员没看懂她的配合，但还是公事公办地交代了保险金额：“程小姐，根据维修清单估算，劳斯莱斯车主需更换合成物料合计186万，其中您的第三责保险额度为50万元，您还需另外自行承担136万元的赔偿费用。”
1……136万？
程可柠故作冷酷的嘴角有一瞬的抽搐：“......什么？”
男警员耐心重复：“程小姐，本次追尾事故由您负全责，根据规定需由主要责任方在手续备齐后找保险公司报销，如果双方没有异议，请在这份责任认定书上签字。”
异议！
很有异议！
程可柠刷拉一下拿过维修清单。
“我只是追尾了它的后备箱，为什么两侧要六十万换车门？还有这是什么切割怎么就八十万了？明先生，你不会是来碰瓷的吧！”
程可柠愤懑地将维修单拍上桌子，墨镜都快挡不住眼里的火焰。
男警员没说话，站在明炽身边的司机杨峥解释：“程小姐，我们老板的车型是劳斯莱斯幻影顶配版，售价八位数，全铝车身维修需要切割侧围，您造成的碰撞使后座两侧车门严重变形，需全部更换。”
程可柠简直气笑了，她指着现场照片里后车门的轻微弯曲：“你管这个叫严重变形？！”
杨峥：“是的，程小姐。”
程可柠忍住骂人的冲动：“......”
要是以前她未必拿不出这些钱，可关键是她早就因为追于嘉礼的事和老爹闹掰了，前段时间离职还和南华影视的高层闹得不太愉快。
程可柠离职临走前想要回自己被雪藏的系列剧制作权，却被拒绝，但她态度强硬，后来她和公司打了几个月的官司，最后花了五百万买下了版权
——她自己攒的五十万以及母亲去世前留给她的四百五十万，那是她所有家当,她现在甚至都快要交不起房租。
但也不能让他看了笑话！
明炽在对座从始至终懒散地靠着椅背不说话，钢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转了一轮，签完字的责任认定书被推到程可柠面前。
龙飞凤舞的‘明炽’二字，一如其人散漫中透露不羁。
男人微扬下颚，墨镜遮盖情绪，却增添了他语调玩味：“程小姐看上去很为难？”
程可柠攥紧笔咬牙切齿：“呵呵。”
明炽笑：“想来也是，以程小姐的身家也不至于为这点小钱犯难。”
他打了个响指，杨峥适时从怀里掏出纸笔写下银行卡号：“程小姐，赔偿金可打到这张卡上。”
程可柠抿唇签字，一字一顿：“明先生真是考虑周到！”
她啪得一声将笔扔到桌上，又一把夺过写了卡号的纸条，然后拿起包，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蹬蹬蹬地往外走，却不想男人忽然起身挡住她的去路。
属于异性身上的淡淡柠檬香扑面而来，程可柠赶紧顿住这才没撞到他身上。
“你——”
程可柠咬牙抬头，在他锃亮反光的墨镜中看见了自己矮化的倒影。
成年男性的身材高大，几乎堵住了她整个去路。
她以前怎么没察觉他比自己高了这么多，就连穿高跟鞋也要仰视。
程可柠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保持气场嗤道：“怎么，明先生这是怕我赖账？”
明炽弯腰哼笑：“怎么会——”
他拖长的尾音带了些揶揄，程可柠眉心一跳。
这熟练的语气……以她刻在骨子里对他的了解判断绝对没好事。
果不其然，明炽直起身，朝后面的男警员挑了挑眉：“警察同志，我没记错的话，穿高跟鞋开车应该是违反交通规则的吧？”
室内所有视线齐刷刷落到程可柠脚上。
男警员眉头一皱：“程小姐请您留下。”
程可柠心一慌：“不是，我没有穿高跟鞋开车，是他——”
她猛地转身，却只见明炽单手插兜，背影潇洒地朝后挥了挥手。
程可柠愤怒地一把拽下墨镜：“......！！”
这个歹毒的贱男人！
这么多年完全没变！
......
程可柠花了两个小时解释自己只是在车里换下了平底鞋。
男警员明显不信，并发出来自直男的致命一击：“请问您遭遇车祸后短时间更换更难自救的高跟鞋动机是什么？”
程可柠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最后程可柠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迫在警察局写下保证书，并交了五十块罚款。
……五十块！
早知道只罚五十块，她何必跟这个死脑筋的小警察耗到现在！
“柠姐，天哪，你没事吧！”
程可柠失联大半天，向瑶急得差点报警，可没想到人刚灰头土脸地从警察局出来。
程可柠没理她往前走，向瑶跟在后面跑：“柠姐、柠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不就是车撞废了、项目被截胡了，只要人没事，这一切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是的，在她被困在警察局的这半天里，到嘴的鸭子被早早蹲守的南华影视广告七组以更好的条件半途拦截。
程可柠面无表情：“我还欠了136万。”
向瑶一哽：“柠姐.......”
“系列剧还没找到投资商。”
“这......”
“房子下个月到期。”
“........”
向瑶目瞪口呆，程可柠凉凉看她：“你现在跑路还来得及。”
“我不！”向瑶立马拒绝，眼睛都红了。
当初她毕业出来找不到工作，要不是柠姐把她在人才池捞了一把，现在估计还在哪个专柜当一个月税前税后都三千的销售，后来她妈妈生病差钱，柠姐更是二话不说给她垫付了医药费。
“柠姐你是不是嫌我烦了，要不是我一直催你，你也不会追尾那辆劳斯莱斯呜呜呜......”
“行了。”程可柠想到这个就烦。
“柠姐对不起，都怪我呜呜呜.......”
向瑶哭得更厉害，程可柠太阳穴直突突：“闭嘴！”
“.......”向瑶吓得捂嘴打了个哭嗝，试探道，“要不，我们去找于哥吧？”
柠姐是为了避嫌于哥才离开南华的，现在于哥拿下对赌协议，小小136万完全不值一提。
向瑶越想越觉得可行：“柠姐，你从出道就跟着于哥，于哥那么爱你......”
“我们已经分手了。”
向瑶惊愕到原地石化。
程可柠径直拦了辆出租离开。
……
*
程可柠把值钱的东西全罗列了个遍，那辆撞车的奥迪都卖了，仍然差几十万。
保险公司的赔付金额一个月内就能下来，到时候如果她还凑不齐岂不就让明炽知道她现在穷得叮当响的真相了吗？
绝对不能给那个狗东西半点嘲讽自己的机会！
程可柠愤懑地咬牙，可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竟然是那花了五百万买回来但找不到投资方的系列剧版权。
“程可柠，我说你就别惦记你那土狗系列了。”
旁边懒人支架上搁着和闺蜜连通视频的手机，程可柠窝沙发里正烦着：“你干嘛？懂什么叫艺术吗？”
万施月人在太平洋彼岸，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私人庄园。
她隔着网线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就你这还艺术，跟你混，拍摄两小时挨骂七百天。”
程可柠：“.......”
这倒也不是万施月夸张。
程可柠当初能在南华影视立足，完全是因为拍了一部狗血虐心网剧小火一把，那部剧吹响了程可柠进军影视业的冲锋号，也连带着引荐了于嘉礼。
可于嘉礼太高傲了，他对程可柠这种哗众取宠的网剧事业嗤之以鼻，哪怕他是因为程可柠才进了南华有了今天。
程可柠当时被他打击到自卑，风头正盛时隐退在幕后拍了几年广告混日子，直到两年前才写出一份新的短剧项目提案，预计分别以《傅少囚爱：她插翅难飞》、《豪门霸宠：顾少深深爱》等为主题拍摄系列网剧，继续走土出心裁的路线，也被称为土狗系列。
可就在她们刚刚完成第一季拍摄才播了一集时，咔嚓一下，剧下架了。
公司给出的理由是南华影视目前在冲击高端影视领域，要减少低俗作品给公司带来的负面影响。
低！俗！
程可柠气得不轻，转头就去找公司高层要说法，刚好撞上开完会的于嘉礼，拍这种被他反对的剧她本来就对于嘉礼有点心虚，后来便不了了之。
虽然几个月昼夜颠倒的心血被雪藏，但那播了一集的续航倒无比强大——
比如，作为恶毒女配出现了两个镜头的万施月到现在还能在微博后台收到私信挨骂。
“我那时候不是让你演女主吗？”程可柠理直气壮，“后门都给你开到这了都把握不住，你就在家啃老得了。”
万施月：“如果你说的女主是那个被渣男虐心伤肺还死心塌地的脑瘫傻白甜，那我只能说你前公司封得好。”
“......傻白甜怎么你了！”
程可柠噌的一下从沙发上坐直，“古人都曰了，大智若愚大辩若纳，大俗即大雅，我这叫以古为鉴，再说了......”
“于嘉礼跟你说公司有其他安排，那时候当然要以大局为重——”这些话万施月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十分自然地说出了寻常说的最多的威胁，“程可柠，我一想到到时候还要去给你当伴娘都怕被你这恋爱脑传染，你这呆样早晚有一天被于嘉礼甩了，到时候别他妈的来找我哭！”
程可柠身体一僵，那句‘你完全不懂我们的爱情’差点条件反射脱口而出。
她把手机往旁边掰了掰，躲开摄像头，忽然酸了鼻尖。
程可柠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以前对于嘉礼的追求和爱慕有这么强烈。
可她炽烈的爱换来的又是什么？
面对曾经百般劝阻的朋友，她都不敢说自己已经分手了。
“程可柠、程可柠？你干嘛呢？”
万施月叫了好几声，程可柠胡乱摸干眼角，清嗓子：“放心吧，我一定会很幸福的。”
万施月没听出她的不对，哼了两声：“你最好是。”
程可柠很快恢复自然：“对了，你有什么快速搞钱的办法吗？”
万施月：“回家啃老。”
程可柠：“.......”
万施月知道她在别扭什么，早就看不惯很久了：“拜托，你才是程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要是我，你们家那大小白莲花我一起赶出家门！”
程可柠：“试过，被赶出来的是我。”
万施月：“......”
程可柠不指望万施月这种家中团宠能理解她的处境，转了话题：“你们家公司需不需要拍广告？”
万施月在视频那头惬意地摇晃红酒杯：“你知道的，我哥哥们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霍霍公司的事。”
程可柠：“。”
万施月：“但我倒是知道有个公司最近在招标广告公司，据说财大气粗，给的钱可不少。”
程可柠坐端正，双眼发光来了兴趣：“什么公司？”
万施月想了想：“好像是Vuclan集团的子公司之一，哦对了，就在你那闹掰了的青梅竹马旗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