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端氏县,妖镇。
青狸妖罗唐站在九宫莲池前，看着那云雾缭绕的蓄灵池，眯了眯眼睛。
那年轻的妖姬会些古术又如何,还不是没能发现，有一股吸力在源源不断地吸取池中众人的妖力，供给其他地方？
可见不过是沾了点功绩，就借此上位的平庸之辈。
他不由地往山腰上那薛家宅院看去,什么大理寺少卿、道录院道长，还有他们那年轻的妖主,怎样,找到解除术法的办法了吗？
五六天工夫,就想解了他筹谋许久的血波之术,哪有那么简单？
他低哼作笑。
然而就在此时，胸中突然一同,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他一愣,急急自手中幻出一花纹反复的半圆之物，只见那物件通体的花纹都只有一半,但却在此时，纹路倏然熄灭。
此物乃是孪生传石，一头连接术法吸取妖镇中的妖力,另一头则挂在母主身上,为血波之术不断地提供妖力支撑。
但眼下，孪生传石灭了,而罗唐胸口疼痛不已，又喷出一口血来。
他惊诧朝着薛家的方向看去。
他的血波之术，被解了？
“怎么快？竟然这么快？！”他不可思议地说着,脚下却也动作了起来，“那又如何？想抓到我也没那么容易。”
他快步离开妖镇，一连撞了几人也毫不在意，待一出了妖镇，便身形一晃不见影了。
......
九姬到的时候，果然没有问到罗唐的去向，只是几个被他撞了的人，烦厌地道。
“那青狸妖不知又犯什么毛病，粗鲁地胡乱撞人。我们都忙着呢，他不帮忙也就算了，还......主上寻他作甚？”
但他们的主君却不及回答这个问题，一闪身也不见了。
......
离了端氏县，青狸妖脚下飞驰直奔东边的群山而去。
越过眠水，再翻过了眠水东的崇山峻岭，便离开了山之阿的地界，进入另一座九大妖城——云之翎的地盘。
那翎城可是禽妖聚集的妖城，里面所居妖物比山之阿混杂的多，他只要潜进去，山之阿的人可没那么好找到他。
他急促穿过一片密林，抬头打量着前面的路，想借山凹快速翻山而过。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忽的一晃，他急急收住了脚，只见前面的松树尖上，高高地立了一个人。
那人悬在树尖却纹丝不动，抱臂而立，面露嗤笑。
“想跑？也不看看本君许不许？”
罗唐惊恐地连退三步，“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我？”
他这话出口，抱臂立于树顶上的人，倏忽站到了他面前，手上不知何时持了条棕金色的鞭子轻轻甩着。
“你觉得九宫莲池这样的古术，能记不住往里面输送妖力的妖的去向吗？”
只要有妖往那池
中输送过妖气，在一定范围之内，九宫莲池便能指出他离开的路径。
罗唐惊诧不已。
接着，又有脚步紧追而来，竟是五六个道士。
那些道士惯会捉妖，他一下腹背受敌，全然被围了起来。
他不由就朝着九姬喊道。
“堂堂妖主，却要凡人道士替你出手，我看你根本不配当这个妖主！”
九姬一听就哼笑了三声。
“是吗？”
她说完，就让众道长离远些。
孙元景见状不由地犹豫，方才他可是遵照钟少卿的嘱托，赶来给这位妖主殿下帮忙的。
彼时钟少卿那忧心忡忡的模样，若是这位妖主此番再受伤，他可真就难辞其咎了。
倒是霍杉刚从后面赶过来，他见状便同那罗唐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主上会对你心生怜悯？”
他也让众道士散开，众人一散，那青狸妖罗唐便朝着妖主击了过去。
可是青光却被金色的屏障直直挡了下来，只在金障上撞出些火光，便没了影。
孙元景见那位妖主笑了一声。
“就这？那该我了。”
她话音落地，手中的金鞭子一甩竟甩出三丈远，直接缠住那青狸妖的脖颈，将人薅到了面前。
孙元景大松了口气，这位主君殿下还是厉害的，之前自己无意伤了她，约莫只是个巧合了。
罗唐被那金鞭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九姬却笑了起来。
“怎样？你觉得这狸族的妖主，我，配当了吗？”
*
端氏县妖镇。
双姒主动留下来照看薛梅初，章徽陪同钟鹤青在众人后面赶到妖镇。
可惜不管是罗唐还是九姬、孙元景等人，都不在此处。
章徽让少卿别担心，“少卿且等等，那青狸妖必然是逃了，妖主殿下和孙道长他们既然去了，想必很快就能抓回来。”
他说着，招了熟人前来询问，正是此间的老山狸。
那老山狸一听来的是凡人朝廷大理寺的少卿，吓了一跳。
“章道长怎么把少卿带进来妖镇了？这里妖气重，不通法术的凡人怎么受得住呀？”
章徽这才想起来这件事。
先前见的都是这位少卿和那位妖主殿下，两人关系十分地特殊，便没有想这许多。
这会，果见少卿唇色褪了下去，眉心隐隐泛青，呼吸也急促起来，显然是肉体凡胎承受不住过于浓郁的妖力导致。
连钟少卿自己也忘了这件事。
之前去东京妖坊，都是孙元景孙道长提前给他画好避妖符带在身上，而去往山之阿，丞相大人也特意在南山妖宫里驱散了妖气。
今日来的匆忙，竟然忘了此事。
章徽被老山狸一提醒，连忙道。
“少卿且稳住，我这便给您画一张来！”
可
惜他画这避妖符的本事，实在不如孙道长精通，他给这位少卿佩戴身上，“但也能撑大半个时辰。”
果然避妖符一上身，钟鹤青周身的症状便解除下来。
男人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恰好老山狸也送上了一杯薄荷水让他清清心神。
他道谢接下饮了一口，终于缓了过来，且看着这端氏县妖镇中的妖众步履匆忙的模样，不由问。
“老人家，妖镇今日有什么事吗？”
老山狸见他客气有礼，文质彬彬，全然不排斥妖灵，心生喜欢，便也仔细同他答道。
“少卿有所不知，今日我们这妖镇的结界，竟然闪动了一下。这结界一闪，里间可以看到外面去，外面也能看到里面来了。我们这些妖倒是不怕，但是凡人看见我等都吓了一跳，如何都像少卿这般镇定沉稳，幸亏只闪动了一下，不然凡间势必要惊闹起来的。”
他说结界闪动不是小事，“所以大家伙正四下里找问题的出处呢，问题还没找到，这各处乱糟糟一片，您千万别笑话。”
钟鹤青摇头道不会，心中有所思量，刚想再问一句什么，章徽指了前面。
“主上和孙道长他们回来了！”
钟鹤青心神一定，亦朝着那处看了过去，一眼便看到了人群里那高傲又神气的存在。
她正安然无恙地，朝着镇中央九宫莲池畔的草地上走来。
......
血涟漪解了，罗唐却被抓了，还是被新主上亲自拿来的。
端氏县妖镇的妖众们听闻这等大事，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忙活，纷纷聚了过来。
霍杉挪来一块巨石，把那罗唐跪绑其上。
九姬也不啰嗦，直接问了他。
“众人皆在，你不若好生说说，那薛家中的禁术血涟漪，是不是你施下的？”
血涟漪这样的禁术，写在禁术典籍的第一页，莫说流放枯海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便是受灭丹之刑都不是不可能。
罗唐怎么敢啊？
众妖们都狐疑，不想主上又问了他一句。
“你是不是吸了这妖镇蓄灵池里的妖力，以此来支撑那邪术一月有余？”
这话一出，妖众们全都倒吸一口气。
之前他们争执不休，以为是他们之间有谁偷懒，没有往池中输送妖力，才导致池内所蓄妖力用的这么快。
而换了主上造的九宫莲池之后，分明没见有谁再偷懒，可妖力还是用的很快。
他们找不到其中原因，没想到，竟出在了这里。
有人不由地向罗唐喊道，“真是你这贼干的？”
事已至此，没能成功逃窜的罗唐，也没了狡辩的意图。
他甚至大声道。
“是我。是我又怎样？”
他仰着自己比寻常人惨白的脸和那发黑的印堂。
“我浑身是病，正好也活不了多久了，那薛家的事都是我做的，你们的妖力也是我偷的，你们抓了我
，让妖廷判我流放枯海吧，兴许我还没到枯海里受罪，就死了。”
他说着，笑了起来，“你们觉得我怕吗？”
这几句说完，阖镇的妖都气得脸色青了起来。
九姬自不会给他好受。
罗唐只觉缚住他的金鞭更紧，勒得他浑身从皮到骨再到浑身经脉，都疼了起来，好似要被挤到崩裂一样。
他忽的转头盯向那年轻的妖主。
“怎么？你是想要直接杀了我吗？”
九姬若不是还想要再探一探其中真相，真想直接弄死此妖。
但她还没开口，那罗唐忽的哼哼着笑了起来。
九姬眼皮一跳，突觉不对，而一旁的钟鹤青也在此刻意识到了什么。
罗唐活不长了，还布下这样的术，他甚至知道他们已经进入薛家，早晚会发现真相，却还不急不忙地在端氏县妖镇里多停留了几日，事发才慌忙跑路。
他到底想做什么？
而今日，妖镇的结界闪动......
钟鹤青念头一闪而出，可罗唐亦高声笑着开了口。
“想让我死，那你们也都别好过，不若，就让我送给你们一个大礼吧！”
只听轰的一声，仿若山体坍塌般轰隆的声音在一瞬间爆发开来。
下一息，在建中的妖镇疾风呼啸而过，夹杂着浓郁的妖气往四面八方扑去。
而站在妖镇中央的众人，连同聚在就转莲池前的所有妖，皆不由自主地向外看去。
整个妖镇的结界，众妖们齐心守护的屏障，碎了。
......
端氏县城。
街上的百姓间今日都在传，说有人在县城街巷间看到了一个镇。
那镇里的人相貌奇怪，长着猫脸猫耳，怎么看怎么都是猫妖。
而且不止一人看见。
但哪怕不止一人看见，绝大多数的人还是没瞧见半点，兴许是都被山坡上薛家中了邪术的事情吓怕了，产生了幻觉。
不管有妖没妖，日子总要照过的。
街道上依旧有人摆摊，有人赶集，有妇人出门烧香，有孩童跑跳耍玩。
可突然之间，凭空爆出一阵巨响。
那响声震耳欲聋。
端氏县的百姓们捂着耳朵无不举头望去，只见原本的街道上，厢坊间，一个在建的小镇生生嵌了进来，就嵌在了县城里。
而那镇上也有条街道，街道中间站满了人，不，不是人，是生着猫脸猫耳，长着长长的猫尾的......妖！
“啊——有妖，有妖怪来了！”
“全是猫妖，猫妖要来吃人了！”
“快跑啊，快跑！”
几乎是一瞬间，县城中的百姓们无不惊喊尖叫着各处逃窜，也有一些胆子大的壮硕男人们，保护着妇人孩童，持了棍棒立在身前。
可所有人都怕极了，他们都是肉体凡胎的寻常凡人，怎么能在妖的妖力
下安然无恙？()
无人不惊，无人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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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妖镇之中的众人和众妖，也都愣住了。
他们那么努力地保护妖镇不显露于人前，可到头来，却在这样的情形下，直喇喇地让所有凡人百姓都看到了。
凡间和妖界交错叠影。
妖镇不在凡城之中，却又真在凡城之内。
妖气随风四下奔走，有妖们使出法力保护凡人，但还是有些靠近妖镇的凡人，都被妖气裹得脸色逐渐变幻，呼吸急促起来。
妖里正霍杉一下子慌了，他急得不行，“得重新竖起结界，快点，重新竖结界！”
他急忙招呼着妖众们，把轰隆碎开的结界从新立起来，再把妖镇隐身回去。
而道士们也都连忙上前安抚百姓，说妖气过一会就散了，妖也不会伤人，大家不要害怕。
九姬差点直接捏死那罗唐。
可她眼下也顾不得此人了，转身也要同霍杉他们一道，先把结界重新弄起来再说。
以她的庞大妖力为托，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修复。
可她却被钟鹤青拦了下来。
“今日水月幻忆之术，已经动了你的心神，你眼下不能再用大量妖力了，身子根本受不住。”
九姬也知道自己刚邪气如体，虽然吐出了黑血，但是经脉确实受到扰动。
“那怎么办？再显露几个时辰，全城的百姓就能见到妖镇了。”
钟鹤青摇头，“眼下已经够多了，不差剩下的人了。与其快速遮掩，想法糊弄他们，不若直接和他们挑明的好。”
挑明？
这完全是九姬未曾设想的可能。
她愣着看向男人。
然而这时，连做两件罪大恶极之事的罗唐，已开怀得不行了。
他笑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边咳边笑。
“瞧瞧，都瞧瞧，那些肉体凡胎的凡人们不过是看见了妖，被妖气一吹，就吓得连站都站不住了。你们还护着他们，还不想让他们看到这世间的真相，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
他说着，目光看向结界之外的惊恐凡人们，恨意从扭曲的脸皮上显露出来。
“凡人这般脆弱无用的生灵，全都死光又有什么关系？我爹娘不过就是为了给我修补天生就残缺的妖丹，用了些禁术，一不小心弄死了一个凡人，却被凡间的道士悬赏捉拿，又被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妖判刑，要他们流放枯海，又要他们生受鞭刑！”
“这些凡人的命有什么尊贵的？你们这些妖又在怕什么？我罗唐就是要杀凡人，要他们都死，要他们惊恐跪在我脚下，要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妖，一刻也别想和凡间共存！”
他怒吼狂笑。
“弱肉强食，这才是天地之间的正道！”
他发疯地喊着，朝着城中的凡人们投去凶狠恶煞的目光，目光几乎要将这些凡人百姓撕碎。
百姓们更加害怕了，道士的安抚也没了用，越发惊叫逃窜。
() 罗唐这些话，把小心翼翼维护妖镇许久的妖众们的怒火也都点了起来。
“就因为你爹娘用了禁术，弄死了凡人，你现在就让所有人都陪你不得安生，你又是什么东西？！”
罗唐却只是好笑。
“不用管我是什么东西，你们反正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钟鹤青身旁的老山狸，也捂着怒气翻涌的心口长出气。
“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他指着罗唐，“他爹娘不小心弄死的凡人，正是几十年前那薛家的夫人。那位夫人不过是出门上香，却惨死半路，死状凄惨......”
他说罗唐生下来便妖丹残缺，身弱命短，他爹娘为了给他续命用了禁术，结果出了事。之后罗唐父亲被山之阿捉拿去了，妖廷判其流放枯海五十年，但不到十年他就死了。
而罗唐年岁不大，须得母亲照料，因为他家上缴了大笔的灵银抵罪，他母亲受过鞭刑后留了下来。
但作为对凡人的补偿，罗唐和他母亲必须要守护那死去的薛家夫人的独子多年。
“什么多年？那是三十年，我们母子得守着他整整三十年！”
罗唐口中的“他”，便是后来的薛家大老爷。
“我娘为了保护他，在他上战场的时候，替他挡刀受了重伤，她本就身受鞭刑，经脉损伤严重，再受重伤更是没活过那年冬天！可是我娘死了，我还得继续守着他。”
他说他一直盯着那薛家的大老爷，“他最爱一个叫香雪的凡女，得不到纯净无暇的雪，恨不能杀了，我稍微一引，他就下了手。你们觉得他是什么好东西？配得上我娘为护他而死？”
“一个无用的凡人，妖界的律法却要我们护他活下去。好，我不能杀他，但我可以让他活的扭曲。我要看着他过得不如意，看着他神智错乱，看着他与他妻儿自相残杀！这不是更好？”
罗唐得意地笑了起来，他说自己专门留了香雪的一缕残魂，在那薛大老爷后来的夫人怀上了女儿后，便把香雪的残魂投到了那女胎里。
“那薛大看着他的女儿与香雪越长越像，可还分得清那是女儿还是情人？”
他仰头大笑不止，都笑出了眼泪来。
“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有生之年看薛家全中了血涟漪，看你们这妖镇显露凡人脸前，这两场大喜，我可真是太开心了。你们这些妖和凡人还想共存吗？别想！”
他恨意浓重，而九姬已杀意凛然。
那薛大是人里魑魅，他罗唐就是妖中魍魉。
都不过是因为自己一己阴私之欲难以填满，就让所有人都为他们陪葬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