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此女害煞我也！”
蜀禄一想到自从玉鼠洞宫倒塌之后,自己成了鼠族的罪人，若非是有几位叔伯长老愿意保他，族内严酷的刑罚八成要了他的命。
饶是如此,他也受了不少刑,如今只能缩在这兜帽下面度日，哪还有昔日宫司大人的威风？
蜀禄心恨不已，他含恨盯着远处的九姬，又不住恳求身边的长老。
“还请长老再替我说几句公道话,我蜀禄一心一意为族内办事，谁想到这狸族处心积虑盯上我族宝贝,这才害我至此。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实在是没有料到呀......”
他不住哀求，那鼠族长老心下了然。
“山之阿之前被无头血蜂攻破结界,他们能修补完善，应该就是源于鼬玉了。没想到这一遭我族平白被他们夺了宝贝。但事已至此，鼬玉估摸着也被炼化光了，没人能再证明他们窃宝，但......”
“但这仇我族必报不可啊！”蜀禄咬牙。
他动静大了些,身后不远处的树丛里吹来一阵风。
长老让他小点声。
“这是自然。就算没有这一遭,他们狸族也好过不了......”
他说着抬头环顾南山妖宫和妖宫脚下的山之阿主城。
“落魄了的狸族独占一城，如今的世道可不是从前了，我倒看看他们还能占多久？”
言语之间，那长老鼠耳朵一动，只觉方才那吹过风来的林子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转头又看过去，却也只看到有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起。
长老皱了皱眉,嗓音低压下来。
“人多口杂，先不要提此事了。”
他这话说完，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
长老和蜀禄皆向后看去，只见幻术□□里，人群簇拥着一年轻男子入内赏景。
男子看似凡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人群无不对他敬重有加，皆围于他身侧。
鼠族长老见状，更是跟蜀禄道。
“妖君的太子就在此地，你是戴罪之身，更要谨言慎行。”
他说完，蜀禄立刻应下抿了嘴。
不过蜀禄还是多看了那人群中的“贵人”一眼。
当今妖界，鹿君为王，天下皆伏于鹿君脚下。
但这位鹿君刚座上妖君之座不久，妖界便发生了狮族夺位之战，狮族虽未能多得妖君之位，入主九洲王城，但也将鹿君重创。
鹿君连同他座下大太子，皆受了重伤，闭关多年，更有传言大太子已经死去，而鹿君一直未能恢复。
所以天下虽仍在鹿君手中，但如今妖廷却由二太子监政。
鹿君二太子之下还有三太子，但三太子年幼，直到近些年才渐渐显露人前，替其父兄分担妖廷重任。
妖界君王更替，是谁当王，又是谁来继位，变数颇多。
但不论如何，如今几十
年甚至上百年，多半还是要在鹿族，尤其是这位二太子手中的。
眼下众人都围在二太子身侧，这位太子殿下并非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反而同此番前来的各族妖皆能谈上两句，随和近人。
不过他说着，想起了旁的，四下看了一眼没寻到，转身便问了身边的侍从。
“彦麟呢？怎么还不过来？”
他口中彦麟正是胞弟三太子，侍从闻言正要回话，不想此时，身侧有人一步走了过来。
来人身高八尺，身形健壮威武，着一身黑金相交的锦袍，头戴金镶玉冠，双眉英挺入鬓，他身后还带了两人，皆是如此相貌，只不过当前这人更显威武尊贵，气势迫人。
这会二太子身侧两位兔族的来客，皆在此人气魄之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二太子却微动分毫，只是看着来人，听见他跟自己见礼道。
“殿下在寻三太子，在下方才过来，刚还瞧见来着。想必三太子殿下不时便会寻来。”
他这般说，二太子见身边侍从也点了头，便笑着同这来人回礼道。
“琥尊丞相，许久未见。”
来人乃是虎族此番前来恭贺的来客。
虎族的妖主上了年纪，早就深居简出，他座下并无子嗣，而这位丞相则是他一手带大的嫡亲弟子。
眼下虽是丞相，往后却多半承了虎族妖主之座。
那虎族丞相琥尊倒也不托大，客客气气地回道。
“族内事物繁多，威临城又是个多族杂居的妖城，各族住在一出难免琐事杂乱，琥某每每想去拜访二太子殿下，却不得闲。还请殿下见谅。”
威临城原本是狮族的王城，以狮、虎、豹三族杂居为主，但狮族夺位失利后迅速寥落，威临城也易了主，由虎族坐上了城主之座。
二太子自不会在乎这些，只是问他。
“听闻威临城前些时日有一处山间灵脉断了，几乎是在一月之间迅速没了灵气，周遭的妖村无有灵物滋养，只能搬到城中，引了不小的动乱。”
他问琥尊，“眼下如何了？怎么就断了灵脉？”
断灵脉可在各城各族都有，但一月之内迅速衰竭，倒是不常见。
众人皆向琥尊看去，琥尊却只笑着摇头。
“这实是个意外。本是因着威临城住的妖太多了，我有意在山里另辟一座新城，没想到这新城动了山间的灵脉，所以才出了这等事情。好在那灵脉的灵气转到了新城之内，只能委屈那妖村的村民搬迁到新城来住。殿下放心，必不会再有类似的事。”
他说着，笑道了一句。
“威临城总是不缺灵气的，因而住进来的妖也越来越多了。”
这话说得众人皆目露几分羡慕，不是谁的地盘都这般灵气充沛的。
二太子微微笑着，缓缓点头。
太行山中的灵气并非一成不变，灵脉缓慢流淌于各个山间城中，有时会数百上千年都聚于某些城池，而不被灵气青睐的
城池，则会在这数百上千年内，灵气稀薄难捱。
旁的不说，只说这狸族的山之阿就是不被青睐的那个。
尤其近些年，山之阿的妖不断搬迁到各地，但他们多半贫寒，去各个妖城借居要每年交付一笔费用。
他们交不起这个钱，只能藏头掩尾地到灵气富裕的民间，偷偷与凡人一起居住。
琥尊刚说完，嫦熙就派了人前来。
来人跟二太子行礼。
“二太子殿下，授玺大典的吉时已到，还请您移步大殿。”
*
繁重的锦衣华冠就像是妖主的职责一般，时时刻刻压在身上。
九姬这位新妖主，终于等到了授玺的时刻。
天光盛明，鼓乐暂歇，灵气拢聚，吉时到来。
九姬听到有人高呼一声。
“请太子殿下秉承妖君圣意，为狸族新妖主、山之阿新城主赐珠授玺。”
话音落地，九姬看到有两人缓步走上前来。
当先上前的一人双手青珠而来，这是妖君赐给妖主的青珠之链，代表着她狸主的身份。
只是那人上了前，九姬身边丞相嫦熙道了一句。
“请三太子殿下代陛下，赐予我主青珠之链。”
九姬抬头看向那三太子，三太子也捧着珠链向她看来。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皆是一愣。
九姬几乎忘了眨眼。
对面那三太子，怎么真是先前在高坪县，那个自称三太子的人？
三太子彦麟也脚步顿了顿。
眼前这位新狸主，竟然真是他在高坪县衙门口，随便打听事的路人？
他见她眼睛都不眨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彦麟差点笑出了声来。
但这种场合他不能笑，他只能憋着，憋得胸口都疼了起来，还是在身后他兄长二太子的密音提醒中，才继续向前，走到了新狸主的身边。
九姬这会也回过神来了。
她只能先装不认识地，敛着神色，等此人替她亲自戴上青珠之链再说。
他开始也没说什么，但近到她脸前，抬手要为她戴上珠链的时候。
突然声音极低地在她耳边开了口。
“原来你真是狸主的新主啊？”
他这句九姬没理会，可他忽的话锋一转。
“狸主殿下，之前在高坪县，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九姬微怔抬头向他看去。
却见少年抿唇一笑，目露几分兴致。
“你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在东京妖坊的玉鼠洞宫？”
他怎么知道？
九姬讶然，彼时在玉鼠洞宫，她是扮成了旁人的模样的。
少女妖主一双棕金色的眼睛睁大了些许。
彦麟暗笑。
他之前确实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不巧，他方才从人群里瞧见了藏在其中的玉鼠洞宫
的宫司蜀禄。
而那蜀禄一双眼睛简直如同冰箭，目光直勾勾地往她身上射来。
若是什么人能让那宫司蜀禄如此恨，恐怕也只有窃宝的贼人了。
而他可巧就在玉鼠洞宫，碰见了一个假扮成旁人模样的小贼......
彦麟向这小贼看去，见她眸中有三分惊讶，三分提防，还有三分对他的不屑。
她长眉英气，眼眸青朗，秀挺的鼻梁下，一双唇几不可查地撅了撅，好似在说，“是又如何？”
确实，捉贼捉赃，现在没有人能证明她窃了鼠族的宝贝，谁也奈何不了她。
他低笑一声，在她不善的目光下，只能稳稳为她戴上了妖主的青珠之链。
她只有在戴上青珠之链的时候，才稍稍低了低高傲的脑袋。
少女额头白皙，长眉入鬓，秀鼻自上往下看去显得小巧玲珑。
彦麟没来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原来，先前在玉鼠洞宫，让他站着看她坐着的人，是这般模样......
但他刚给她戴好珠链，她就直回了身子，警惕地又向他看来。
彦麟：“我真不是坏人啊。”
九姬：“......”
他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到她面前戳破她的身份，还说自己不是坏人。
好在他很快退下去，二太子殿下比他正经多了，授来山之阿城主的印玺，恭贺狸主上位。
青珠之链并城主印玺，都顺利到了九姬手中。
九姬还没如何，就听见旁边的嫦熙长长地定了定气。
她低声在她耳边。
“恭喜主上，还请主上务必收好这两件代表您身份的宝物。”
这两件东西都在她手上，她便是狸主的妖主、山之阿的城主，若是不在，甚至落到旁人手里，这狸族和山之阿可能就要易主了。
毕竟妖界不是凡间，常常只认妖力，而不认人的。
......
授玺大典当日的忙碌自不必说，后面一日也设宴款待尚未离开的各族来人，就是自然也要顺势听一听各族妖主让人传达的意思。
不过山之阿处境窘迫，除了几个一样落魄的妖族还想同山之阿有所往来合作之外，旁的妖族都不过是客气一番罢了。
如此这般，到了第三日，山之阿的客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九姬也松了口气，晚间服下孙元景送她的金丹大睡了一觉。
只是早间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红木匣子里放的那块未完成的贝牌。
她还没来得及往其中灌注妖力。
而没有妖力的贝牌，任凭材质再稀罕珍贵，雕刻得符箓再繁复深邃，也不能真的替她聚集到多少冥冥之中的吉祥之气。
九姬用灵视看了看，果然只如一块凡间的玉牌一样，功效几近于无。
她将这块贝牌收回红木匣子中，其实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不用非得给她
。
她没那么需要，也没那么紧要......
九姬收好东西，想到今日没了什么事，突然从忙碌闲散下来，一时不知要做什么，竟然主动准备去寻嫦熙。
她刚走到大殿前，就见嫦熙肃着脸与两位身穿妖宫知事郎衣裳的官员说话。
九姬刚要过去问问情况，不想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
“不必问了，无非就是咱们之前见到的高坪县的事。”
九姬转头看去，一眼看到了身穿浅棕色锦袍的某三太子。
“你怎么还没走？”
他兄长二太子当天，就乘隙中驹回妖廷去了。
她这么问，彦麟“喂喂”了两声。
“你们山之阿就是这样待客的呀？”
九姬不想搭理他，觉得这个人虽然是妖君的三太子，却没个正行。
许是看出来九姬的想法，彦麟直道。
“我没走当然是因为你们山之阿的事。你在凡间开了妖镇，这事何其大，你以为开了就算完了，现在闹出高坪县一县的百姓都对妖惊怕有加，更因出了人命，逐渐心生惧恨，你说这事怎么处理？”
他说着，不等嫦熙过来，就跟九姬道。
“昨天晚上，高坪县倒是没出事，但他临近的端氏县，也有人因梦所惑半夜出走，被熊瞎子咬掉半条胳膊，而另一边的晋盛县也出现了类似情况，城中百姓都说近来夜夜梦见妖物杀人。这要是闹起来，可不是小事。”
他一口气把话说了，见她长眉蹙了起来，抱臂不悦。
彦麟瞧着她这模样，倒是没了先前的倨傲，但就这样抿着嘴不说话了。
他只好道。
“妖廷没有责怪的意思，我也没有说你做的不好......”
但他这话没说完，她就反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评判我做的好不好？”
彦麟被她一噎，张口结舌了两息，才无奈笑道。
“好好好，我没资格评价。但你此事总得解决吧？”
九姬默了默。
“先前的事情便疑似另外有人暗中作祟，此番想来也是那暗中之人再起波澜。”
彦麟点头，“就算如此，也得先找到那暗中作祟的人，看他所图是何。”
他说着，跟九姬正了神色。
“不瞒你说，近年整个太行山灵气都有溢散之状。灵气溢散到凡间城池之中，一些贫穷的妖众势必要下山，他们也只是日子难过，下山讨生活罢了，妖廷如何限制他们下山。
“但我们与凡人之间，到底族类相异，这些年妖案频出，并非都是妖的错，也有凡人过于惧怕的因由。妖廷得尽快拿出办法，让妖与人重新共处。”
“你们山之阿既然开了这个头，那就尽力做好，妖廷就是这个意思，我也觉得......”
他提自己，她又转头向他瞧来。
彦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她，他只能改口。
“我的意思不重要，反正，尽快把高坪县的事情理清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在正经跟她说事的态度，这般正经起来，终于有了妖君座下三太子该有的模样。
恰这会嫦熙走了过来，见两人商量此事，也把自己从派去高坪县的知事郎处得来的消息说了。
三人商议了一番，嫦熙自是要留在山之阿中，彦麟直接叫了九姬。
“那你我带着人，往凡间走一趟吧。”
他道，“听闻凡人的大理寺少卿就在高坪县，我们不若就去那高坪县问问他是何情形。”
他说这话时，见九姬神色略有些怔忪。
“怎么？”他问。
九姬却摇了头，收了神色。
“没什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