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悲歌
被选拔者带走后,引起骚乱的三人毫无疑问要接受调查。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前来质询他们的会是“响乐之魔女”本人,以及她的歌唱人偶。
他们没有被打进牢房,只是被关在了一个简单的会客室中。
见到魔女走进来时,三人都本能地感到了紧张。
可是当亲眼见到她身后的歌唱人偶时,其中一人却突然失态了,忍不住惊呼道。
“您、您是......桑戈雅大人!”
被呼唤的人偶没有应答,只是安静地站在魔女的身后,等待指示。
见到此景的悠莱只是轻轻一笑,饶有兴致地看向兜帽少年。
“哦?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可不多了,你是古皇室的人?”
“没想到墙那边居然还有古皇室的人幸存啊,我还以为他们都做着复兴的梦,死在战乱里了呢。”
“毕竟,古皇室可是战争的发起者啊......”
听见这话,兜帽少年顿时仇视地瞪向悠莱,眼里满是怨恨的戾气。
所有幸存的遗族都知道,古皇室会挑起战争,是因为代表和平的王女,桑戈雅死了。
没有人再束缚他们,没有人能领导他们。
而他们也都知道,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位魔女所为。
是她杀死了桑戈雅公主,为了将瑟尼芬收归自己掌下。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公主死在了当年的争斗里,少年也没有料到此时会在这里见到她的身影。
瑟尼芬易主已过千年,可是桑戈雅公主的事迹早就烙进灵魂化作诗歌,永久地流传于皇室口中。
她的每一个特征都被歌声描绘,为了让失落的皇室记住曾经的辉煌,记住曾经有过那样一个人,几乎将他们带回巅峰,重登音乐之国的王座。
悠莱没有在意少年的眼神,那对她来说太过弱小了。
即使三人引起骚乱,差点杀人,那也不曾牵动过这位魔女的心绪。
因为她不在意。
不在意欢庆,更不在意仇恨,世上所有的存在不过取乐的工具,对她而言只是灵感的来源。
她只在意音乐,在意之后的演奏大赛,以及自己的计划。
所以为了让事情更好玩些,她没有对三人降下惩罚,反而提出了一个建议。
“既然你们想要改变,不如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吧,一个能够改变命运,获得和平的机会。”
“参加之后的演奏大赛,只要你们能进入决赛,我就满足你们一个愿望。”
“获胜对你们来说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决赛,只要八强,我就满足你们,怎么样?这还算是有希望吧?”
“真、真的吗?真的可以......”
迟疑出声的,是年龄最小的瞬移少年。
他的身边,原本占据领导位置的疤痕青年满脸颓废,自暴自弃,而另一个兜帽少年自从见到那个人偶后就整个人放空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这话,悠莱只是愉悦地轻笑出声,肯定地回道。
“当然,魔女的承诺可是很珍贵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只要,你们能进入决赛的话......”
“可别认为这很简单哦,音乐盛典上的意外层出不穷,是就连我也无法完全预料到的。”
说到这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悠莱的表情突然变淡了一些,隐约还闪过一丝古怪。
可是这丝变化太过细微了,在场的三人根本没有察觉,只有身后的歌唱人偶微微抬头,看不出情绪。
“没人回答我,就是默认了?那么就先这样吧,这几天你们先待在这里,作为作恶的惩罚。”
“大赛到了我会派人来叫你们的,到时候可要好好参加啊,为了你们的未来,呵呵~”
留下漫不经心的几句话,魔女就带着自己的人偶出去了,房间内只剩下神情各异的三个人,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谁都没有率先说话。
他们得到了翻盘的机会,可是此时谁都没有精力在意。
最初的目的早已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磨灭殆尽,在他们的眼里渐渐看不清了......
......
瑟尼芬是神明时代就存在的悠久之国,可这并不代表,它一直是处于和平的。
神明的离开让它几经战乱,虽然每次都还算安稳地度过了,可也留下了不少争端的隐患。
终于在千多年前,最严重的战争爆发了,那次的反动异常猛烈,差点就让这个国家彻底毁灭。
当时的瑟尼芬正沉浸在无数的矛盾中。
只靠音乐无法在大陆上获得地位,可是【音乐之神】缪卡娜的荣光也难以摒弃。
腐朽的贵族独占了大量的资源,平民即使通过音乐获得了力量,也会被嫉妒的权力者扼死于摇篮中。
皇室分裂,割据独立,平民的生活也深陷苦难。
人与人的分歧不断扩大,最终堆积了不满,爆发了战争。
当时正值魔王肆虐,无人在意这种无足轻重的国家存亡。
如果战争延续,灭国只是迟早的事。
为了维持神明的荣光,为了为故乡带来和平,当时在混乱中站出来的,便是歌之王女桑戈雅。
她就像是战场上盛开的花朵,她的歌声于无数夜晚安抚了人们的悲伤。
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为她的高洁所折服,无数人民臣服于她的麾下,带领她一步步登上王座。
正是桑戈雅的存在,告诉了人们皇室还有着善良,他们还能对此抱有希望。
正是她的歌声存在,让人们回想起了音乐之国的辉煌,属于瑟尼芬的品格。
可是进入主城的那一天,灾难降临了。
肆意妄为的魔女发现了理想的土地,于最后一刻阻挡了复兴,夺下了甘美的果实。
歌之王女桑戈雅,最终还是王女的模样,未能成王。
那之后,无人再见过桑戈雅的身影,无人记得那惨烈的战争。
人们看见的,只是那君临王座的魔女,以及焕然一新的音乐之国。
重新获得了和平,却也维持着战争,演奏永不停歇的音乐之国。
兜帽少年在房间里缓缓地唱着歌,诉说着自己知道的故事。
疤痕青年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脸沉重地静静聆听,显然也是知道这些事的。
只不过他所知道的是平民的那一部分,是遗失于记忆的角落,只有少数人还残存着印象的一部分。
另一边的瞬移少年听完这故事则满脸疑惑,下意识问道。
“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只要进入决赛,我们就能消除战乱,让墙的那一侧恢复和平了。”
没有人去反驳他,因为没人愿意打破这种天真。
“桑德哥,你是我们三人中最强的,会的乐曲也最多,你一定会参加的对吧?对吧?”
被兜帽隐去面容的少年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回道。
“我会去参加大赛,可是不论胜负,之后我都不会回墙那一边了。”
“我要留在这里,留在......桑戈雅大人的身边。”
他的话语让另外两人有些愣怔。
最小的瞬移少年还有些懵懂,可是疤痕青年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要留在这里......也就是说,要给那位魔女、不,是魔女的人偶,当随从吗?”
桑德没有反驳,更没有解释,引得瞬移少年也震惊地看向他,仿佛遭到了背叛。
“桑德哥,你......不要我们了吗?”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那是所有古皇室都渴望的使命。”
对话终结于僵硬的回答,听到这句话,还太年轻的少年似乎是生气了,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疤痕青年知道桑德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对方自己都不解释,他就更没资格去置喙了。
三人也出不去这房间,只得任由不自然的气氛就此蔓延,直到大赛开始也没缓和......
......
*
时间回到现在,初赛终战的赛场上。
桑德看着强大的精灵沉默不语,在心中感叹着时运不济。
他当然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可是这场比赛是自己能为同伴做的最后一件事,他怎么能就这么认输。
即使胜负难料,可他还是希望能赢的,那至少能换来一段时间的和平。
说实话,他从没想过魔女能真的兑现诺言。
即使暂时和平了,可魔女向来狡猾,短暂的承诺并不代表长久的放任。
只要挑动一点矛盾,人们也会自己发生争端,那对魔女来说很简单,也不算违背诺言。
一切只看她什么时候厌倦了,可即使如此,桑德还是渴望胜利,那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少年没有想过和同伴解释自己为什么离开,因为那没必要。
也许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可是桑德在见到桑戈雅时,脑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使命感。
他要唤醒这位王女,唤醒瑟尼芬的希望,唤醒失落的奇迹。
只有这样,才能改变瑟尼芬的格局,改变这个世界。
这看上去根本不可能成功,可是桑德不知为何没有放弃,而是接受了这种预感。
他已经做错很多事了,如果这种绝望延续,还会诞生更多悲剧。
而在这种时候得知桑戈雅的存在,一定是有意义的,少年感受到了命运的召唤。
即使那意味着丧失自己的未来,因为谁也不知道这种预感何时会实现,也可能永远不会实现。
所以当他站上大赛的赛场时,是抱着倾尽一切的信念战斗的。
在自己的心里,他已经没有未来了,所以要将自己的所有奉献给此刻的同伴。
于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地,桑德在比赛开始后第一时间唱起了歌,却是谁都不知道的秘法。
那是只有皇室才能习得的,禁忌的秘法。
“桑德哥唱的这首歌......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过呢?”
瞬移少年喃喃自语,即使再怎么闹情绪,在他心中桑德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忍不住关心他的一切。
可是他身边的疤痕青年就没那么冷静了,因为他听出来了这首歌的作用。
“不、不!桑德,别唱这首歌!就算输了也不要紧的,你没必要这么做!”
身后的呼喊震荡心灵,桑德虽然有些欣慰,可是口中仍是不停,继续吟唱着神秘的旋律。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人发话了。
在他对面的精灵终于抬眼看向了他,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意图。
“缪卡娜庇护的少年,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这只是个音乐大赛,而不是生死对决,不是吗?”
从这个称呼看来,对方显然已经看穿了他的古皇室身份。
桑德微微苦笑,看来自己太不会隐藏了,只要是比自己强的人都能一眼看穿他的来历。
可是他没有停下施法的意思,只是用手指在空中划出文字,向着精灵回道。
[是啊,这只是音乐大赛,所以我愿意就做了,没有理由。]
精灵族的强者微微皱眉,倒不是觉得桑德的语气怎么样,而是为这个理由不解。
“......只是愿意,你就打算献祭自己的未来,让喉咙超出负荷,再也唱不出以前的歌谣吗?”
精灵的话震惊了在场的观众,他们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位参赛者正打算做什么,其中最为震惊的,便是他同伴中的少年了。
“桑、桑德哥,为什么......虽然这场比赛很重要,可是......”
可是那也没你自己重要啊。
少年本想这么说,然而转瞬又觉得事实可能不一定如此。
这场比赛还是很重要的,几乎决定了他们的未来,只不过在自己的心里,还是桑德哥最重要了,即使他决定不再回墙那一边。
隐约听到了同伴的话语,这让桑德浮现出一丝笑容。
可是这首歌已经快要结束了,他的喉咙上正围绕着一个逐渐成型的深红色圆纹,不停压榨着歌声的潜能。
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结局,追求和平的结局。
只有这么做,他才觉得自己面对纯血精灵有一战之力。
战斗的准备终于做好了,可是眼前的对手没有进攻,反而哀叹一声向他搭话道。
“看来你是不打算放弃了,既然这样,那我也只能用自己的方法阻止你了......”
“毕竟,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种歌声,在自己的面前死去。”
银冠的精灵眸色渐亮,突然释放出了绝强的森之神力。
粗壮的枝蔓从他的脚下升起,颇具节奏地漫天飞舞,他的口中语气温柔,可却说出了一个极为高傲的提议。
“不如......让我们改变一下比赛方式吧,你尽情地使用禁术,而我则倾尽全力去阻止你,看看比赛结束之后你的嗓子损坏到什么程度。”
“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毕竟我还希望救下你呢,希望比赛结束之时,你的损伤忽略不计,那样的话你就能继续唱歌了......”
明明是带着关心的话语,可是桑德却受到了挑衅。
比赛结束之时损伤忽略不计,这就意味着他的歌唱没能维持多久,禁术甚至没能生效。
也就意味着,自己会很快落败,不能为同伴赢得和平。
虽然对方可能是真的在帮自己,可是少年还是生出了一股怒气,他不需要这种帮助,他只需要胜利,名副其实的胜利。
桑德没再回应精灵的话语,只是展开阵势,瞬间扬起歌声,向着前方攻去。
深红的旋律宛若利刃,化作劲风斩向飞舞的枝蔓。
这不是生死之战,却是信念之战,是少年堵上了自己的未来,为了和平献祭之战。
这注定了这场战斗无法快速结束,禁术的施展势在必行。
......可是,差距还是太大了。
纯血的精灵是母树的延伸,是赫曼洱之森最强大的孩子。
尽管无数风暴席卷森林,尽管无数屏障挡下巨蟒,可是不成熟的歌声,终究无法战胜神秘。
桑德在枝蔓的狂潮之下,终是被击破了防御,打散了项圈般的深红。
他的献祭失败了,在距离决赛一步之遥的地方,被对手以拯救之名拖下了祭坛。
他的喉咙已经坏了百分之八十,以后再也不能唱出熟悉的歌谣了,可是依然没能战胜对方,没能赢得和平。
可是他尽力了,尽力在离开之前,为他的同伴们付出了全部。
背后似乎传来了轻微的哭声,可是他听不清,只知道那是宛若自己弟弟的少年在崩溃啜泣。
明明是个脾气很臭、倔强到不行的孩子,原来也会在难受时哭得那么伤心啊......
不知为何,桑德心里觉得很开心,看来他是当不了一个善良的好哥哥了。
“唉......终究还是没能救下你,缪卡娜的眷者,到底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一步呢?到底有什么必要......”
精灵的疑问终究得不到回答,桑德最后只是静静倒在枝蔓狂蟒的吞噬下,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
......
*
初赛进行了好几日,这才让所有赛场的比拼结束。
八强已定,最后的决赛名单也出来了,开幕式定在三日后,这几天正好让观众与选手放松放松。
八进四,四进二,决赛,总共7场比赛,除了决赛外每天都将进行上下午两场对决。
而最初四场对决的顺序分别是:
第一天上午,“幻世的奏者”vs银冠精灵。
第一天下午,祭祀之鼓vs弦乐蛛丝。
第二天上午,地母神的眷者vs光之笛。
第二天下午,魔女之徒vs幽魂歌者。
他们每一位,都是绝强的施术者,是脱颖而出的演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