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醒之魔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百年，千年，亦或是一个纪元。
周围是无尽的黑暗，耳边回荡着混乱的低语，那其中有着无数人类卑劣的情感，也有着世界之外充满诱惑的呢喃。
可是他只是觉得吵闹，觉得无趣，千百年来他已经被这些呓语折磨了无限久的时间，可是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人会救他。
他只是强迫自己沉睡，那样才不至于发疯，不用清醒地感受这无尽的地狱......
忽然间，他似乎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似乎是充满恼怒的叫喊，夹杂在无数低沉的妄言中，莫名带着一丝鲜活的生气。
“格琳妮！格琳妮！”
格琳妮？那是谁的名字吗？
他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曾经的一切，不记得任何人的名字。
这世界终是地狱，永远都是地狱，没有值得铭记的事，就连他自己……
被神抛弃之地，没有希望存在。
他刚想继续睡，可是蒙昧的意识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暴烈的冲击！
梦是虚幻的延伸，是现实的背面，在那里他本可以得到短暂的安宁，可是这阵冲击却来得太过汹涌，瞬间将他彻底抽离。
这一刻他的感官无比鲜活，太过久违的愤怒支配了他，让他居然没意识到，周围的呓语听不见了……
就像是在梦里被打了一样，他猛地惊醒，清楚感受到了恶意弥漫之地。
属于他的恶意带着狂乱的意识暴走，却在幻想的奔流中彻底晕厥。
那是他的延伸，他的碎片，反射性的愤怒没有持续太久，可是能够震动梦的力量却引起了他的好奇。
他的意识穿过恶意蔓延的轨迹，从无尽的黑暗，瞬间来到了花朵盛开的王城……
*
“哈......哈......”
格琳妮近乎虚脱地喘着粗气，仿佛将体内的魔力都耗尽了。
远处的魔鬼彻底失去了动静，周围的黑雾游离弥散，好似不再带有攻击性。
少女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就是检查奥维里安的情况，她不知道恶意这种东西会不会对召唤物产生什么不可逆的影响。
毕竟那是世界的剧毒，还是一位魔女的“赠礼”。
属于奥维里安的水纹已经消散一半了，召唤诗的铭刻也黯淡无光。
可是让格琳妮感到庆幸的是，恶意没有在她的诗文中留下痕迹，虽然水纹大量减少，可是依靠着幻想的力量整体却在缓慢地恢复。
水纹还是能用的，只是会变弱，奥维里安暂时需要休息，无法再具现意识作为一个整体帮她掠阵了。
不过这个结果已是万幸，格琳妮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虽然之前挡在她身前时，属于维莱叔叔的意识让她在意，可是这些都得等到奥维里安醒来再询问他了，现在纠结这个也无济于事。
格琳妮确认过伤者后，这才把注意放回了面前的魔鬼上，打算走过去确认情况。
可是毫无预兆地，那倒地的疑似尸体突然炸了开来，仿佛要引起第二次异变。
少女的表情顿时严肃，她以为恶意再次复苏了，就连奈因都跳了出来变得人一样大小，挡在主人身前屈身低吼。
原本因为恶意的特点和战斗的节奏，格琳妮并没有召唤它们助阵，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由不得她了，刚刚消耗的魔力难以为继，光靠她自己无法抵挡第二次暴走。
虚弱的魔女严阵以待，可是爆炸开来的黑雾却没有像她猜测的那样重新袭来。
相反地，它们逐渐消褪了，爆炸的黑雾中似乎出现了一个无形的黑洞，将周围的恶意全部吸收了进去。
格琳妮不知道这种现象是好是坏，只是维持着防御等待结果。
黑雾中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那不是之前的妖精膨胀出来的躯体，而是一个和格琳妮差不多大小，宛若雕塑的男人。
对方的头上长着奇怪的犄角，身后伸展出三对邪恶的魔翼。
可是似乎是知道此时的不合时宜，魔翼还没成型就收缩回了体内消失不见了。
黑雾下的身体缓缓凝聚出完美的身型，格琳妮看到了男人的脸，那是与周围环境一点也不和谐的正直，仿佛带着一股凛然之气。
直到那双眼睛缓缓睁开，暗红的瞳孔才流露出些许威势，无穷的黑雾在他身上具现出简单的绸衣，仿佛是上古的神民才会拥有的穿着。
周围的黑雾尽数消散了，最终只留下了男人的存在。
对方看着少女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略带懵懂与好奇的视线观察着这唯一的活人。
格琳妮没有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恶意，甚至连力量的威势都比不上之前留影中的那个少女。
可是她并不觉得，这就代表对方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光是从他刚刚干的事就能知道，对方的行为是多么地违背常理。
如果说那个少女是驱使催动恶意，那么眼前的男人就是以存在让恶意臣服。
这是截然不同的本质，却代表着相同的意味，他们都是极为可怕的存在。
格琳妮不会妄自菲薄，却也不会鲁莽行事，她只是维持着防御郑重问道。
“你是那只魔鬼的本体吗？”
男人似乎没有听懂她说的是什么，像是刚睡醒一样，只是看着她流露出疑惑的情绪没有说话。
格琳妮不太相信这人会是这么单纯，不过她还是继续补充道。
“那只占据了妖精的魔鬼，你是他的本体吗？还是说，你就是他本身？”
尽管格琳妮觉得这很割裂，但还是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毕竟他是从吸收了恶意的妖精躯体上具现出来的。
男人似乎这时才听懂了，猛地用手穿透了自己的心脏，若无其事地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宛若煤灰的昏迷妖精。
“……这个？”
格琳妮对那猎奇的动作已经升不起什么情绪了，她在这个皇宫里属实是见识了很多。
对于有了反应的男人，她只是继续问道。
“你不是他吗？那你是谁？”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像是丢垃圾一样随手就将妖精丢了出去。
奈因像是狩猎一般突然窜了出去，猫捉老鼠一般将昏迷的煤灰叼了回来。
格琳妮从它口中接过，随后立即用魔法编织牢笼，再次将他封印起来，这次她用的却不是星光，而是“幻想流线”。
她的耳边恰好听到了男人的解释。
“我不是他，我只是他身上恶意的来源。”
“他也不是魔鬼，只是被恶意侵染后，那只妖精产生的异化人格。”
“真正的魔鬼已经无法现世了，他们被一个勇者……以及一位骑士，阻断了降临的通道，永远留在了最后的魔王城。”
格琳妮有些莫名，她只听说过去有过魔王勇者的时期，那是桂妮娅本人还活着的时候。
可是她不知道，那些像是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历史，竟然和魔鬼有关。
魔王勇者的结局，似乎在哪里都没有记载，最多只是在文学作品中才提到过几笔。
不过现在她也没兴趣去打听那些事了，她有其他的事需要在意。
“所以你呢？你不是魔鬼吗？”
男人意外于少女的敏锐，不过最后只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淡淡回道。
“你说的没错，我是魔鬼，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召唤魔鬼，只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魔鬼也失去了连接现世的媒介。”
格琳妮似乎意识到了对方说的是谁，那个时光留影中黑雾缠绕的少女，是她召唤了这些黑雾，引来了魔鬼的现世。
可是她不懂，为什么眼前的男人要和自己说这些，他不是魔鬼吗？都现世了，难道不想趁机毁灭世界吗？
说到底，魔鬼究竟是什么呢？
是扭曲的怪物？是恶意的化身？还是其他什么事关世界隐秘的存在？
少女没有见过相关的记载，所以也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她只想着以后也许能去那个奇怪的图书馆看看，找一找线索。
恶意具现的男人看着少女沉默，眼中只是渐渐涣散，从心底升起朦胧的睡意。
他的现世快要结束了，原本身处恶意的黑雾中，他还能保持些许清醒，可是那些呓语似乎也随着时间恢复过来，再次缠上了他，让他的精神怀念起了黑暗中的安宁。
他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呓语刚刚居然从自己的耳畔消失了。
男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又是不是和眼前的少女有关，可能对方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加速了恶意的消散，也许还不会这么快回归，只不过他并不后悔这么做，那本就是他选择的命运。
恶意不该游离于世，不该脱离人类存在，如果不加束缚，只会加速世界的灭亡。
男人脑中回荡着自己所知的历史，可是那对此时的他来说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趁着回归之前，再多留下点什么。
于是他看着这叫醒了自己的少女，心中带着久违苏醒的情绪，有些犹豫地问道。
“……你想救他吗？救那只妖精？”
格琳妮听了这话顿时一愣，你一个魔鬼，还要教她怎么救妖精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真的还有救吗？恶意的侵蚀，按理来说不是不可逆吗？
脑中这么想，格琳妮也就这么问了。
“这只妖精还有救吗？哪怕被恶意侵蚀了这么久？”
男人没有废话，只是简单点了点头。
“去赫曼洱之森，找精灵女王的话，可能可以，不过需要分离他的恶意，这件事只有我能做。”
格琳妮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挑眉问道。
“你要消失了？”
男人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只是默认。
“那你还怎么分离他的恶意，魔鬼不是不能再现世了吗？”
格琳妮没有忽略刚刚得到的信息，这次的现世只是意外，是她从时光留影中带回的陷阱。
对方如果此时消失，估计就很难再现世了，据他所说，那个能够召唤魔鬼的女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格琳妮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找她，她也不想找她。
更何况，只是为了救一只妖精，她好像没有必要那么拼命啊。
她其实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妖精的死活，要是顺手能救就救了，要是太麻烦的话，她可不愿意耗费精神。
男人看出了少女的意思，他都差点忘了眼前的是个魔女了。
于是他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就抬手掰下了自己的一只犄角，递到了格琳妮的手里。
“如果想救他的话，可以用它叫我，他身上的恶意会带我过来，不麻烦的。”
说完这话，男人的身影就模糊了，本来他就已是强弩之末，现在掰了一只角更是感觉彻底消耗了最后的媒介。
格琳妮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塞了一个人形生物身体的一部分。
眼前黑雾消散，皇宫再次变回了平静的破败，脚下的幻想之花重新恢复活力，唯独少女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
格琳妮看着空荡荡的周围，心里着实感到了一阵疲累，危机度过，人来人往，最后这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就这么半天不到的时间，她经历得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