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染的原因
“……格琳妮阁下没必要这么说的，您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死他，却依旧带着他来到了赫曼洱之森。”
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自明。
这位“幻世之魔女”，其实没有表现得那么疯狂，起码至今为止的行为，还和希泽蕾娅所认识的魔女们相差甚远。
她的确有着魔女的本质，可更鲜明的，却是无论如何都爆发在界线内的，人性的自我。
希泽蕾娅看待事物更遵从自然的本质，所以往往更直接地认知行为背后的内涵。
她很意外自己居然在眼前的少女身上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因为她曾在另一位的身上见过相似的气质。
遗憾的是，那一位的地位太高了，早就经历了时光的沉淀，难以窥探，她其实并不了解这种感觉的缘由。
可是眼前的少女，又缘何能与最远古的魔女相提并论呢？她不过才刚刚觉醒。
也许只是凑巧罢了，亦或是太过青涩，还没被魔女的本质侵染。
格琳妮并不知道这位女王的心中所想，她只是随意地耸了耸肩，之后便突兀地收回了那副故作疯狂的姿态，仿佛承认。
偶尔的兴之所至的确让她踩在疯狂的边界，可是自我的控制从来都是她最坚定的本能，她绝不允许自己失控。
疯，只是因为还在界线内，只是因为无伤大雅，她能够掌控所有的结果。
若有任何越界的可能，她都会于顷刻间让自我收归沉寂，只有目标才是她的唯一准则，任何因素都不能阻止她走向预定的终点。
即使是自己也不能。
此时的放纵既是示弱，也是梳理。
她在彰显魔女的不稳定，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身份，给予破绽，也在调整内心的扭曲。
压抑的本性是不会消失的，有收有放才能将这种异常控制在适当的范围内。
从成为魔女开始她就在践行这样的操作了，之前还有些不熟练，所以偶尔做出多余的举动，可是如今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磨砺，她早就得心应手。
此时面对这个世界精灵的女王，崇高连接母树的掌控者，传承【木神】神力的存在，她不得不试探一下对方。
面对【月神】时她正在召唤魔鬼，只要知道魔鬼为何物，没有人会怀疑她脑子不正常。
可是现在不行，现在太正常了，正常到……她太像个好人。
本该扭曲的人带着恶意侵染的妖精，被挑衅被偷袭，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却依旧没有杀死他，而是想要分离邪恶。
这似乎是太过善良的行为，清醒，克制，就像是一个普世意义的拯救者。
然而魔女不是这样的，面对困于掌中的忤逆者，不该这样。
她们该更放肆，更狂妄，更目中无人，这源于扭曲的本质。
也许不是所有魔女都表现成这样，也许这只是种刻板印象，可这不妨碍，格琳妮利用它来塑造自己的形象，降低自己的威胁。
熟悉的认知才不会引起好奇，显而易见的危险才不容易被忌惮。
反正她本就有着那样的一面，这也不算是伪装，更不是欺骗，只是把她心中原本克制的东西释放出来。
格琳妮不知道这种克制实际上是多么反常，可她依旧按照习惯在强者面前隐藏自己。
毕竟她不止是这个世界的格琳妮，还是曾经的温轻语，她不能确定两个世界到底什么关系，所以只能有所保留。
短暂的交锋点到即止，双方没有继续让话题偏离下去，在场的两人自然地收敛了须臾的锋芒，选择继续交谈了下去。
“母树依旧眷恋它失落的孩子，如果可以，我们还是希望能够找回妖精族的小王子，这对赫曼洱之森意义重大。”
希泽蕾娅没再掩饰意图，这本就是她来见客的理由之一。
格琳妮没什么好反驳的，在这点上她们目的一致，只是细节上，她还有些疑问。
“你们能够将恶意从这小东西身上剥离下来吗？那为什么当初会让恶意得逞，是发生了什么事？”
到现在格琳妮也没有放弃追寻异常的由来，不仅是因为好奇，更是为了规划以后。
鬼知道这恶意分离了会引起什么变化，她不能毫无准备地踏入未知。
对面的希泽蕾娅听到这个问题后似乎有些犹豫，可她实际上也在意着这件事，于是便将自己知道的坦然告知。
“……我们做不到分离恶意，但母树说您有办法，至于剩下的……其实也是猜测，要解释这件事，必须先说清一个问题。”
“格琳妮阁下，您知道恶意的由来吗？”
魔女听到这里顿时凝眸，这是她不能确定的问题之一。
恶意这种统称太宽泛了，虽然格琳妮从发生过的事中有了些许猜测，可她并没有听过这个世界的人自发的解释。
毕竟……恶意这种存在，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广为人知。
她的表情并未掩饰，只是出声回道。
“愿闻其详。”
希泽蕾娅见此只是轻叹一声，随即讲述起了她所知道的、关于恶意的历史。
“恶意，顾名思义，是万灵心中的污秽，物种的生存本就充满了竞争，冲突滋生恶意并不奇怪，可是当这种意志化为实质，并主动污染接触者的灵魂，那就很可怕了。”
“这是一种灾难。”
格琳妮没有让精灵女王独自解释，而是从记忆中翻找出所知的细节，假装推测道。
“这个大陆出现过魔王，我听说，魔王是由魔鬼孕育的，那魔鬼就是恶意的源头吗？”
少女知道这是错误的，她这么说只是故作无知，将对话诱导到自己想要的方向。
果然，精灵女王闻言立刻反驳道。
“不，魔鬼是具现，是聚合的意志，类似化身的存在，他们就是恶意本身，却不是最初的源头。”
“恶意的诞生其实源于一次世界的破碎，那是万灵鼎盛之终，神明失迹之前。”
格琳妮不由想到【月神】穆宴的话语，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光明神】的罪……”
希泽蕾娅轻轻点头，继续解释道。
“没错，导致世界破碎的就是【光明神】。”
“万灵、神明，都不知道祂意欲何为，只知道突然有一天，【光明神】杀死了自己的兄弟【海神】汐彼罗斯，海洋破裂，化作了如今的裂隙之海。”
“也是那一天，恶意降临了这个世界。”
神明的战争破坏了世界的完整，所以万灵凋零，神明失迹。
精灵不愧是神代存活下来的物种，居然记载着这么远古的历史。
难怪穆宴说这是【光明神】的罪，世界破碎之后恶意诞生，要说两者之间没有关系，的确很难让人相信。
格琳妮这次没有打断对方，只是极为专注地侧耳倾听。
“恶意并不是独自到来的，与之相关的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恶意之魔女，海特。”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轻慢妖艳、黑雾缭绕的身影，对方毫不掩饰自己的特质，几乎立刻就对应上了描述。
格琳妮相信自己没有认错，那个引导了“花臃”和“时错”、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就是此时精灵女王提到的那个人。
恶意之魔女，海特！
“身为恶意之魔女，海特对恶意的操纵是与生俱来的，那时还没有魔鬼，没有魔王，有的只是她一人。”
“她一人，便抵过万千恶意侵蚀，所到之处尸桴遍野，甚至觉醒之初，便能抵抗【光明神】的神力，与之打得难舍难分，直到最后遁逃。”
“想必【光明神】也没有料到对方的出现，才会导致之后很多事情的发生。”
“世界的破碎象征着万灵纪的终结，世界的力量开始衰退，神眷纪开启，光明神教强势扩张，几乎统治大半大陆。”
“这期间对于恶意的围剿一直未曾停歇，可是海特利用魔女的能力却总能逃脱，一直到神眷纪末期，她隐在幕后，却掀起了最大的变革。”
“【光明神】被狙击了，教徒的压迫遭到了反噬，甚至导致多个魔女觉醒，有人直接以生命为代价重伤神明。”
“至此，神眷纪结束，觉醒纪开启，【光明神】的衰弱导致海特有了可趁之机，恶意蔓延，灾难遍野。”
“觉醒纪11年，裂隙之海异动，事后证明是海特终于找到方法沟通了魔界的魔鬼，致使魔王降临，正式开启魔王勇者时代。”
希泽蕾娅的语速不快，可是大量信息一股脑地倾泻而出，让整个对话变得过于庞大。
还好格琳妮平常就习惯于知识梳理，很快跟上了节奏记下了这些历史。
“所以……女王陛下你是想说，我们的妖精王子就是被这位恶意之魔女偷去，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格琳妮本以为自己猜到了对方的意思，可是希泽蕾娅随后一段话，便彻底否定了她的推测。
“不，那是距今1500多年前的事了。”
“据可靠消息，觉醒纪1217年，有人在希比昂最中心的光明神殿，目击了海特被处决，执行者是一名身披圣光的少女。”
听到这话，格琳妮不由感到意外，却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光明神】也不是省油的灯，千百年的时光，足够祂将自身修复，并研究出打败海特的办法。
只是此时希泽蕾娅要说的，并不是海特的去向。
魔王被封印，魔鬼被驱逐，这世上只剩下一个人能够随心所欲操纵恶意。
而这个人，已经在300多年前死在了【光明神】手上，恶意却在今天侵蚀着妖精族的小王子。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是【光明神】。”
“……这是母树的推测。”
希泽蕾娅肯定了格琳妮的说法。
而格琳妮也在此刻恍然大悟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这个被恶意侵染的妖精，会出现在奥韦里斐境内。
因为放置它的是【光明神】！
因为祂的目标是奥韦里斐，是窃取那片领地【天空神】的权柄！
格琳妮曾在学院里见证过两者之间的对抗，【光明神】的使徒诱惑向往外界的教师，最后却被【天空神】的使徒钓鱼执法，最终破坏了计划。
这只妖精的作用异曲同工，也许是备用计划的一部分，只是因为恶意的存在难以掌控，所以被布置成了一步闲棋。
而格琳妮却成了那个破坏计划之人。
想通了这点，少女微微皱眉。
从这些布局来看，其实能够推理出很多事。
首先，海特必定没死，只是被【光明神】掌控，就连恶意都成了对方利用的手段。
其次，【光明神】必定没在这个妖精身上留下足够的注意，也许只是希望对方破坏奥韦里斐，创造能够趁虚而入的机会。
毕竟如果祂一直注意着这里，那就必定会发现自己沟通魔界，甚至打算召唤魔鬼的事，而这绝对是【光明神】的逆鳞。
也就是说，祂对恶意依旧戒备。
恶意这种存在掌握在自己手里还好，一旦被其他人所利用则后患无穷，相信与恶意之魔女敌对的千年不会没给对方留下任何教训。
【光明神】若真的愚蠢，就不会君临这个大陆那么久，至近依旧稳坐第一神明的宝座。
可是这样的话，是否分离恶意就变成一件值得商榷的事了。
毕竟【光明神】可能的确没注视这里，但若改变了妖精王子身上的状态，对方有没有手段得到反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格琳妮并不想把希望寄托于敌人不够细心，这会让她格外被动。
然而还没等她思索出个什么结论，周围的环境就突然发出了某种异响。
森林好像静了，又好像活了，它化作了另一种类似生命的存在，好似在沉寂中默默地观察她们，就像是对待陌生人。
格琳妮有些意外，这里是母树前的王座，不该有人能做到这种事的。
可是对面的希泽蕾娅却没有如她一般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略显无奈。
随后，她就看到母树侧方的虚空突然打开一道绿色的光门，里面走出一个与自己气息类似却更像是森林本身的女人。
一见到她，格琳妮就宛如看到了刚刚观测自己的这片森林，对方与周围的气息浑然一体，完全分辨不出任何区别。
……直到此时格琳妮才发现，不是周围的森林变了，而是出现的这个人本身替代了她感知中的森林。
对方一人，便扭曲了森林这个概念，直接迷惑了她的灵魂。
“卡契，你别吓到客人，说好了在后面等我的，怎么这么心急还跑过来？”
“唉呀希，我就是太好奇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新生魔女了，我就想赶快来看看是个怎样的孩子～”
言语充满热情，可是名为卡契的女人浑身都充满了温和的气息，在平和的表象下孕育着无限充沛的生机。
对方外表是个极富魅力的成熟女性，可是性格活泼，反而冲淡了那种韵味，让人升不起戒心。
哦对了，她还有些自来熟。
“嗨～你好格琳妮，我是森之魔女卡契，也算得上是你的前辈，很高兴认识你！”
格琳妮本有些尴尬，还有些莫名的危机感，正想着该怎么回答这位明显比自己资深的“前辈”，可是对方的下一句，却突然将她定在了原地。
“唉呀，还真是大胆的小朋友，这是什么生物的犄角？居然藏得下魔鬼的倒影，还是序列极为靠前的存在，嗯……可为什么我没见过呢？”
“嘿小子，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听？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对了希，你知不知道呢？”
明明自己的身份被戳破时还无比镇定，可犄角被点出来时却如临大敌，格琳妮的身体瞬间紧绷，几乎就要释放魔法。
对方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突然充满了假惺惺的味道，在戒备的少女眼里顿时变得险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