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实之邀
格琳妮没有向别人诉说自己看到的异象，她只是等到一切从眼中消失后，才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和另外两人一起收尾。
不可避免地，她还是要解释一下自己最后做了什么，那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
卡契对魔鬼的存在太过戒备了，尽管有希泽蕾娅规劝，但却还是表达了不赞同，只是因为之前的冲突不好说些什么。
可惜这没什么用，格琳妮并不是很在意这种不赞同，毕竟也是魔女，在这种事上她不怎么在意他人的想法。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之后坎炟尔自己也没怎么真的降临，还是保持了之前的状态。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虽然有了降临的躯体，可是恶意还是会对现世有所影响，为了避免意外，也避免【光明神】的感应，我还是会待在犄角里，只在必要时现身。”
格琳妮对此并不意外，拒绝恶意的魔鬼，她早就看出了对方的本质，这只不过是证实了她的评价。
很难说她敢这么做有没有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的原因在。
至于降临的事，格琳妮是觉得，她送了对方一个礼物，对方怎么用是对方的事，她不会为此有什么想法。
反正她和坎炟尔依旧是旅行者与陪聊的关系，对魔女来说也很难遇到需要魔鬼帮忙的场合，她自身就足够强大。
之后格琳妮又在赫曼洱之森待了几天，她遵守约定见了斐南利迩，在对方的帮助下收集了不少材料，直到看够了才准备道别。
她向对方要了份更完整的地图，接下来打算向着更西方前进，去一趟魔女之国。
只是在离开前，她还有些事需要解决。
她又看到那棵虚幻下的巨树了，果实依旧躺在她的脚边，可这次她没有无动于衷，而是弯腰捡了起来。
再次抬头，格琳妮发现自己站在了那棵巨树下，头顶的枝桠上坐了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魔女，正满怀好奇地看着她。
“你接受了我的邀请，所以来到了这里，你好年轻的魔女，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魔女之书》第9位，果实之魔女爱普利，很高兴能在我的树下见到你。”
对方的语气闲适而游离，似乎是在路边偶然遇见后随意地搭话，可又明确地让人感受到她的目标是你，正注视着你。
格琳妮莫名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眼前的存在区别于她至近见过的万灵，包括魔鬼。
《魔女之书》第9位，个位序列的魔女。
魔女的地位在历史中偏向厚积薄发，和神明与万灵比，在悠久这一点上并不占优势。
可是这不代表，早期的历史中没有她们的存在，不如说即使在那种时代依旧觉醒并存活下来的才更可怕，越是古老越是如此。
33位的卡契已是翘楚，诞生于神眷纪早期，曾与【木神】并肩。
可9位的爱普利显然更上一层，虽然只差了数十序列，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十位之内，无有虚名，眼前的她更加异常，更加恐怖，更加深邃。
平和的态度本不该带来压迫感，可是格琳妮却感觉自己好似被什么极为宏大的存在所排斥了，只是有所交集都分外压抑。
伟大的事物，只是存在都会排斥他者。
卡契未至半神，给人的感觉只是身处异质的自然，欺骗的是感官。
可是此时的爱普利却比那要抽象得多，明明只是一棵树，却压过了森林带来的束缚感，包围感，站在树下的人仿佛陷入了繁杂的根茎，连灵魂都缠绕上纷繁的果香。
“……格琳妮，别看她太久，她已跨越了Lv9的极限，接近Lv10了。”
坎炟尔不知何时借助犄角降临而来，伸手微微遮挡了格琳妮的视线，这才让她从意外的愣怔中清醒过来。
同为魔女，格琳妮却根本无法拒绝这种深邃的影响！对方的层次太过恐怖。
这个世界的等级划分，Lv9是半神，Lv10是真神，这种评定近乎只是规则的填充，鲜少有人会真正遇到需要用它们去形容的存在。
可格琳妮就用上了，自从谋划了【天空神】逃离奥韦里斐后，她就总是遇到一些站在这世界云端的存在。
爱普利现在的状态就是如此，她几乎已经将半神圆满，只需一些契机便可获得神位。
格琳妮不知道这样的存在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又为什么要邀请自己。
似乎像是看出了少女在想什么，对面的魔女绽放出一抹动人的微笑，亲切解释道。
“别这么紧张坎炟尔，释放出这种气息我也不想的，这个阶段并不能很好地控制对他人的影响，真是抱歉了孩子，请原谅我的失礼。”
听到这话，格琳妮终究是没忍住好奇，出声问道。
“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要说认识也能算认识吧。”
截然不同的答案，出自两位当事人之口。
还好爱普利并未吊人胃口，继续解释道。
“当初【神】还未离开，伊庭还未坠落的时候，所有的最初之民都曾坐在我的树下，聆听祂的教诲呢。”
格琳妮见原本皱眉的魔鬼听到这话顿时恍然，随后感叹道。
“原来如此，你是善恶树，伊庭坠落你居然没有枯萎，甚至化身为人了吗？还觉醒成了魔女……”
坎炟尔讲到这里突然停下，像是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人，面对格琳妮的好奇眼神，他突然有些难以启齿。
倒也不是想要隐瞒什么，只是那些记忆早就模糊了，若不是被善恶树化人的消息震惊过头，他也不会主动回忆起来。
他以为伊庭之名早就消逝在历史中了……
可是对面的爱普利则没有那些顾及，只是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
“时也命也，我是概念之树，根茎并不执着于现实，其实我一直都是有意识的，只是伊庭坠落后才躲进了自己的空间，直到神眷纪再次苏醒，趁机觉醒。”
格琳妮没有被两人简短而庞大的信息量所击垮，而是迅速提炼出自己好奇的答案，然后又趁机问到。
“那么果实之魔女阁下，您邀请我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能是因为她们对视了一眼吧。
格琳妮有些荒诞地想到，别说，这对魔女来说并非不可能，只是她隐隐感觉眼前的状况并不止于此。
爱普利听到少女大胆插话并未恼怒，依旧笑着耐心说道。
“说来惭愧，明明是我从雷媞瑟丝那儿将你的消息带给希泽蕾娅的，却直到今天才和你见面，这属实是有些不合礼数……”
本以为这些话接下去是道歉，可是树上的女人却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礼数都是人类之间的规则，我一棵树又有什么遵守的必要呢？刚去魔女之国跑了一趟，实在是懒得出门了，你也就别太在意了吧，话说如果不是你看了我一眼，我本来也不打算现身的。”
？？？
所以还是因为对视了吗？
格琳妮有些疑惑，但她的直觉实在敏锐，从刚刚那几句太过跳跃的话中瞬间察觉了某种本质，于是她并未纠结于对方是树非人的古怪态度，而是直接换了一个话题。
“原来您才是那个希泽蕾娅的友人吗？我还以为她说的是卡契。”
“嗯……说是卡契也没错，只不过她不习惯森林以外的环境，从不离开赫曼洱之森，会去魔女之国的只有我。”
爱普利语气自然，对自己等人的关系进一步解释。
“她是从人类觉醒而来的，因为偏执和希泽蕾娅交了朋友，而我则要特别一点。”
“赫曼洱在我眼里都是后辈，面对精灵自然更加慈祥，陪孩子玩玩过家家游戏也没什么吧，不过大事还是她们自己做主，我只不过是一个自闭的远亲长辈。”
格琳妮面上不显，可是在她身边的坎炟尔却没克制住地神情微妙。
要说善恶树的辈分的确和她说的大差不差，性格也很符合植物系的刻板形象，可为什么从对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那么奇怪啊？
是魔女的特质带给她奇怪的变化了吗？还是对方本来就是这样奇葩的性格？
坎炟尔着实不解，只得感叹自己修行不够，睡了那么多年把心态都睡晕了。
不顾自己造成的影响，爱普利还在和格琳妮交谈着，幻世之魔女的确有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强大本领，这主要看她愿不愿意去迎合对方。
显而易见，难得见到一个本体特别的存在，她很有跟对方打好关系的兴趣。
“那么阁下算是居住在赫曼洱之森吗？为了守护在这里的精灵与其他种族？”
“这倒也没有，我一般只在自己的空间生长，主要是懒得动弹，不怎么参与现世的纷争，只偶尔到赫曼洱之森与魔女之国转转，见见熟人。”
“那么您为何会关注我的消息呢？我自认为刚觉醒的魔女并不值得在意……”
“……呵呵～孩子，这就是你妄自菲薄了，漫长的时光造就了许多魔女，可时至今日觉醒已是至难之事，这个大陆的命运已经接近收束，而你却是来自[星空]的意外变化。”
爱普利身周的虚幻质感略微波动，仿佛为了契合话题的深入。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吸引《魔女之书》的，至今能带走它的也只有你一个。”
“曾经也有人热衷于追逐知识，甚至不止一个，可是结果却都不尽人意啊……”
格琳妮从这话中似乎听出了某些信息，有些好奇地问道。
“《魔女之书》很特别吗？”
“是的，很特别，它不是这个世界的应有之物，所以才能记录魔女的信息，那座图书馆的诞生与它息息相关，原本也是被雷媞瑟丝勾连在魔女之国的，现在么……”
对方适时瞥来一眼，让少女领会言下之意。
原本勾连在魔女之国……那么现在就不是了吗？图书馆的状态因为自己带走了《魔女之书》产生了变化？
“不过内在联系我就不清楚了，那些复杂的我也不是很在意，具体你可以去魔女之国询问雷媞瑟丝，她对你评价很高。”
爱普利随意的补充打断了思考，让格琳妮的注意力转到了其他地方。
“……陛下原来还记得我吗？我还以为在瑟尼芬自己并不起眼……”
毕竟当时“响乐之魔女”悠莱和“海妖之魔女”芮涟的争斗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她也不过是在结尾的时候小露了个面。
格琳妮下意识忽略了自己以未觉醒之身从魔女眼下偷跑的战绩，她的身份隐藏得够好，因为悠莱最后的演奏这件事也没什么人记得，自然也就缺少评价。
“呵呵～别灰心孩子，这是没办法的，雷媞瑟丝是序列1的魔女，对于这种扭曲的力量掌握至深，也最是敏锐，好歹也是世界承认的王者，皇冠之魔女。”
爱普利不清楚详情，只是按自己的角度稍稍安慰。
“看来真的有必要去一趟魔女之国了，正好我也有些事情需要问问陛下……”
格琳妮原本就计划着这趟行程，现在也只是多了一些动机。
坎炟尔听着两人的对话无可无不可，他现在不过一个跟着魔女旅行的随从，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地。
可是他不在意别人，却有人在意他。
爱普利看着缓缓消散成黑雾的魔鬼，突兀地微微抬了抬手，将自己身侧的一颗果实随风送入了他的手中。
“【神】太早地离开，我的职责也从来没有实现，可是那么长的时光翻过，却又让我遇到了最初之民……雷媞瑟丝是预见了这一点才让我早早归来的吗？”
“……算了，命运的事最是麻烦，只是难得重逢故人，送些礼物也是应当，好歹同为伊庭的幸存者。”
黑白相间的果实闭上眼眸，褪去神秘，看上去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苹果，可是一眨眼它就从视野中消失了，没人会认为它真的普通。
“善恶果，本该是人罪的开端，是傲慢的萌芽，可惜【神】比命运更早放弃这个世界，现在它只能送给魔鬼了……呵呵，恶意的化身，还真是讽刺呢，该说希欧里维通透呢？还是固执……”
“不管怎么样它属于你了，坎炟尔，你的结局还没有明确，不要太早放弃，有时候恶反而会是契机，是善是恶谁又能说得清呢？这颗果实会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希望这一次，你能抓住机会……”
留下颇有内涵的话语，巨树褪去了。
坎炟尔有些意外对方的隐喻，可是此时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命运的话语。
格琳妮看着周围赫曼洱的边境，丝毫没有善恶树出现过的痕迹。
只是她手中的果实没有消失，不知道又代表着什么。
她随意地将它放入幻世，以结界封印，防止被自家的宠物们偷吃，随后才看向忘记消散的魔鬼，轻松说道。
“好了快别想了，她们这样的谜语人最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解读对了逃避不了，解读错了更是无趣，在意你就输了，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
坎炟尔被打断思索，无奈地发现对方说的并没错，此时在意也没有用，确认这点心里反而轻松许多。
“行了我们走吧，魔鬼先生，你要和我一起启程吗？”
“……不了，我还是回去吧，如果被别人看到你会有麻烦的。”
“也行，反正以后会有机会的。”
黑雾消散，格琳妮压了压兜帽。
她看了看身后的森林，又看了看远方的群山，这里距离魔女之国也很遥远，看来她又要“表面上”地独自旅行了。
不过这个世界真的很有意思，伊庭，善恶树，【神】，最初之民……
她了解得越多，越是生出一种莫名的期待，她觉得自己离想要的答案已经越来越近了，只要走下去，终会实现那些目标。
少女抬头看了看辽阔的天空，心中思念越发澄净，她向着自己选中的方向，慢慢迈步前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