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花的赠礼
格琳妮看着眼前寂寞的墓碑，上面的东西甚至都是后来者留的，它的主人在离开前就将自己的一切销毁了。
虚假的造花装饰了庭院，宛若自然，可是再怎么接近终究也只是假物，虚假之下透露的是无法掩藏的冰冷。
那不是生命，只是模仿生命的造物，仿佛世界在宣判，你看，你所求的终没得到，包围你的依旧不会是鲜活的生命。
是刚刚的景象影响了情绪吗？格琳妮觉得眼前这一切说不出的荒诞，就像一出安排好的戏剧。
她不由看了看周围，观察起了另外几人。
准确地说，是一魔女一龙一精灵。
伽罗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疑惑回望。
“格琳妮，怎么了吗？”
少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最后把视线投注在了眼前的墓碑上。
她细心感受着萦绕在周围的所有气息，嘴上轻轻问道。
“伽罗前辈，艾拉的身体会腐烂吗？”
似乎是有些失礼的问题，顿时让周围的三位一愣。
可是下一秒伽罗就明白了，平静回道。
“你是想问，魔女被我安葬后会不会留下什么？”
“……嗯。”
格琳妮没有反驳，她的确怀疑墓中留下了什么，这才导致了刚刚一幕的出现。
不然一群人为什么围着墓碑，你一言我一句地回忆起了往事，仔细想想这也太奇怪了。
倒也不是不能这么做，她本就是好奇艾拉之事才跟来的。
只是她从中隐约体会到了一丝未尽的牵引，好似来自过去的质问，质问她，那些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结局……是否真的已是定局？
说起来，这里安葬着凋零之魔女，即使死后也影响着环境。
而安葬她的是棺木之魔女，再加上来参拜的自己这个幻世之魔女，林林总总已经三个魔女跨越时空齐聚一堂了。
也许格琳妮所感到的牵引，是魔女之力交融引发的也说不定呢？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得到答案再说。
格琳妮望着伽罗，希望她为自己解惑。
“……这其实没有定论的，我也安葬过其他魔女，她们有的尸体不腐宛若生前，有的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不过大约还是有个共同点的，她们必定会留下魔女之力的核心，魔女的心脏。”
格琳妮闻言出声回道。
“所以不管艾拉的身体到底有没有腐烂，她的心脏都是在的，正躺在这个墓碑下……”
伽罗没有回答，便是默认。
“所以……是你让我看到刚刚那一幕的吗？是你想问我，这一切是否结束？”
格琳妮低头轻轻发问，不是向在场的任何一位，而是向着墓碑，向着她认为的罪魁祸首，依旧影响着这里的那颗心脏。
墓碑自然没有回答，而其他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没有贸然出声。
格琳妮毫不顾忌只有一人的独角戏，继续轻而平缓地说着，宛若私语。
“什么是结束呢？死了就结束了吗？”
“也许普通人是这样的吧，可看起来魔女不是的，你的执念还停留在这里，让你的心脏跳动不止，让枯萎如影随形。”
“你不理解魔女，可你就是魔女，这份命运即使死亡也无法逃脱，你不是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吗？”
“你带来的枯萎永远地停留在这片土地，所以才需要虚假的造花，所以才无法获得真正的释怀，不是吗？”
这话太过直接，可是无可辩驳。
然而现实并不止如此，直接的也不止如此，少女话锋一转。
“……可是，既然还没结束，那么就还有改变的余地，还会有别人来，来为你留下些什么，不是吗？”
“比如你的朋友，比如穿过花的风……”
“比如我。”
格琳妮突然笑了，伸手用魔法变出了一朵幻想之花，举到了墓碑的面前。
她语气轻松，仿佛想打破那种阴郁的氛围一般，亲切地说道。
“我送你一份礼物吧，一份魔女的赠礼……咦？好像终于轮到我送礼物了？”
“你觉得自己的魔女之名怎么样？我觉得不太行，凋零太过阴暗了，不适合你，为什么不取个新的名字呢？造花不也很好听吗？”
少女看向在艾拉死后，依旧日以继夜编织造花的精灵，温柔地说道。
“潘迪说的没错，你不是已经足够努力了吗？即便命运没有放过你，可是你依旧在抗争，在创造不会因自己枯萎的花。”
“创造是件很伟大的事啊……它不因任何渺小而改变，不因任何否定而改变，它永远存在于那里，这是生命的坚韧。”
“为什么要否定它呢？你不喜欢自己编织的造花吗？可是不喜欢的话，又怎么能够坚持这么久呢？即使结局到来。”
“它作为花是虚假的，不是自然的生命，可是作为它自己，它永远是真实的，它虽然冰冷，却不是死物，不是有你赋予它的意义吗？坚持，抗争，即使枯萎如影随形，可它却永远在盛放。”
“你看，它不是早就摆脱了枯萎的魔力吗？你一直在创造这样的东西啊，即使死后也有人为你延续，而它已经布满了山野。”
格琳妮的话语中带上了真实的魔力，风吹过她手中幻想之花，将光点化作种子，吹散到了无边的造花中。
它们扎根，发芽，迅速长成了花苞绽开，与虚假的自然相得益彰。
无机质的花，幻想的花，它们仿佛成为了一体，将这片山巅装饰成超越想象的模样。
而少女站在花丛中，站在墓碑前，于旁观者的注视下做出宣判。
无数红白的流线于她的手中翻转，汇聚成一颗心脏。
“放弃凋零之名吧，它虽成就你，却不适合你。”
“我以幻世之力，赠你崭新的心脏，赠你崭新之名，造花之魔女艾拉，很高兴在你的墓前认识你，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虚构的心脏化作实体，缓缓飘到了墓碑的上方。
“你的坚持不是无用，你的诞生不是灾难，你的力量不止伤害，你还可以拥抱改变。”
“幻世的大门为你打开，望你以新之名，获得真正的释怀……”
起风了，无数花瓣飞上天空。
墓碑渐渐打开，一个虚幻的人影渐渐成型，艾拉早就死了，可是魔女的心脏还活着，它永远活着，带着魔女的执念。
那是一个极为平凡的女孩，在任意一个村庄中随处可见，可正是她造成了无边枯萎，也是她留下了造花之墓。
她起初有些怯懦，可最终还是没能抵抗魔女的诱惑，伸手靠近了那颗虚构的心脏，接纳了埋葬许久的新生。
“……谢谢……”
“不要感谢我，我也是借花献佛了，它们都是你和潘迪亲手编织的，我不过是将它们的话说了出来，将这些孩子展露在你的眼前。”
风中，无数造花轻轻摇摆，好像在点头。
艾拉的幻影有些愣怔，好似听到了孩子们的私语，随后渐渐地，她终于笑了。
“艾拉……”
派特拉斯没有料到自己还能遇见她，有些不敢相信却又按耐不住出声，潘迪也是如此。
就连伽罗都隐隐带着欣喜。
“……艾拉，好久不见。”
平凡的少女只是微微笑着，向这些曾为自己伤心的友人打招呼。
随后，墓碑下的另一颗心脏缓缓升起，飘到了格琳妮的手中。
“……谢谢你格琳妮，现在的我终于懂了，已经死亡的我，却被你的力量化作幻想，再次唤醒。”
“我已经有了新的名字，这颗心脏自然就不需要了，送给你。”
花丛中的格琳妮却有些讶异，她没想到居然还有回礼。
“你确定吗艾拉？留着它对你也有用的，这样你就是拥有两个心脏的魔女了。”
少女只是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我只是幻影，再也不是魔女了，死亡终究是死亡，不可能复活，可是我很开心，魔女之力让我懂得了很多，也遇见了你们。”
“不契合的力量终究只是累赘，不是你说的吗？我可以拥抱改变了……凋零之魔女已经不在了，即使拥有造花之名，我也不自认为是魔女，我曾是人，现在是幻影，我想以自己希望的身份走下去。”
格琳妮听到这话挑了挑眉，随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看来她今天的多此一举并不是白费，既然这样，她也没必要客气了，伸手收下了凋零之心脏。
“还是那句话，幻世的大门为你打开，如果在这个世界看腻了，就去那边转转吧，虽然那里现在除了睡觉的巨人和星星也没什么东西，可是之后会越来越丰富的。”
少女带着释怀的笑，放松地应答。
“嗯，我会的。”
那之后，这片山域兴起了一个传说。
曾经被判定没有魔力存在的禁域，突然生出了无数繁花，虽然那些花都是假的，都是人造物，无法作为材料制作药剂，可是它们反而能作为首饰或制作装备增强生命力。
越来越多的冒险者前来探索，可是他们只能在浅层搜集，没人能够进入深处，仿佛被某种存在拒绝。
有人传闻，是有什么珍奇宝物现世了，还有人说这里生成了新的迷宫或地下城。
不过传闻中最离谱的，还得是有人说在这里见过精灵和龙。
不说龙早就从这片大陆消失了，这种毫无自然植被的环境，怎么可能有精灵愿意来。
真相就这么被隐藏在了流言中，至于什么这里有幽灵出没，有人看到普通的人类女子装饰花田，有人听到宛如山岳般巨大的呼吸声引人入梦，就更没人相信了。
只是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传说之地，又多了一分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