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之殇
“其实她的故事很平淡,既不有趣,也不惊险,只是一个人跌跌撞撞,平凡而坚韧地生活,最后却还是无奈地迷失了。”
“然而……我忘不了,忘不了她的遭遇,忘不了她的选择,我甚至不敢想,曾经有过多少类似的人被命运击垮。”
“我本不想送走她,可她却主动来找我。”
“她说她想结束了。”
“格琳妮,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理解力量、适应力量的,艾拉她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成为了魔女。”
伽罗看着墓碑,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她的思绪无法抑制地回到过去,回到听到对方心愿的那天。
格琳妮只是安静地聆听着,不知何时,身后的打闹声也结束了。
“她很平凡,真的很平凡,没有渊博的知识,也没有惊人的容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如果说有什么不平凡的,那就是她无法靠近花吧,因为任何被她碰触的花都会在一瞬间枯萎,这是无法否定的事实,所以她被花店的老板拒之门外,每每只能站在远处偷看花朵的往来。”
“这种能力是她十四岁时发现的,最初还只是花,只是不能接触,可是这种能力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到了十七岁时,已经覆盖到所有植物了,那些生命只是存在于她的周围都会枯萎,她的屋子旁寸草不生。”
“艾拉的父母离开得很早,她也太过内向没什么朋友,所以在特异被发现后,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排挤,可是她并不怨恨,毕竟从小大家也帮助了她很多,她只是一个人默默离开了村庄,搬到了山林中居住。”
“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她。”
伽罗的语气中露出怀念,格琳妮经常会想,或许是看过得太多,记住的太多,才让她的情感如此充沛。
棺木之魔女,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魔女,她就像个普通人,从来没有利用过自身的力量,原本魔女觉醒时直接就能认知世界,可是一个普通人即使知道那些又有什么用呢?那是太过多余的知识,是没必要的知识。”
“从未想过飞的人,即使知道天空上藏着宝藏,也不会有任何肖想,因为那是与自己无关的事,因为她是只会踏足陆地的人。”
“艾拉甚至不知道这世界上有魔女,而我也不愿意打扰她的生活,从未告诉过她,只作为一个旅行的法师与她分享见闻,渐渐成了朋友,自那之后每过几年我都会来看她。”
说到这里,伽罗微笑着转向格琳妮的身后,派特拉斯和潘迪早就走了过来,默默听着。
“直到后来有一年,我在这里见到了龙。”
“没错,就是我,派特拉斯。”
巨龙略显骄傲地回应,接棒了魔女的话题继续讲述。
“我经常从龙塔偷偷跑出来,虽然巨人祖庭被封锁,可是龙族也很强,花费一些代价还是能够强行穿越飓风之墙的。”
“狂风那边虽然大,可实在是太空了,只剩下了原生者的遗迹,热爱旅行的派特拉斯当然不甘寂寞,我用魔法隐匿身形,来到这边到处搜寻珍奇的宝藏。”
“飞过这片区域时,原本也只是在空中发现下面有点空旷,所以飞下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没想到却遇到了一个人类……哦不,是一个魔女!当时我都吓傻了,因为我们那个年代的魔女都很恐怖!”
“可是这个魔女很奇怪,她也很怕我,我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那么和对方对峙了几天,直到某个夜晚,她看我睡着了,默默坐到了我身边,讲述起了自己的事。”
“我装睡了好一会儿,本来想吓吓她的,可是她的故事听上去太孤单了,我没忍心,安慰了她几句,这吓了她一跳,可也成了契机,一来一去我们就成了朋友。”
派特拉斯收起龙翼趴在墓碑旁,眼神温柔,好似模拟着当年的场景,又像在守着什么宝物。
“从那之后艾拉就不怕我了,经常会找我说话,因为成为了朋友,我就多留了一段时间,期间和她聊了很多。”
“我一开始不太懂艾拉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她说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的力量伤害到别人,可是龙生来就拥有力量,生来就会掠夺,我告诉她,为了生存的伤害并不可耻,可是她却说自己不敢,我也不知道魔女有什么不敢的。”
“我当时不太懂怎么和人交流,不小心告诉过她魔女的身份,可没想到她却说自己不知道魔女是什么,而我又不太会解释,最后只得放弃。”
“在这边大陆旅行时,每隔段时间我都会来看她,艾拉最喜欢做假花,还为我做过很多很多花环,虽然它们不是真的,也没有特殊力量,可是每一份都被我带回了巢穴,作为回报,每次来我都会带她飞上天,看高空的风景。”
“每次她都既害怕又好奇,在我的背上时又特别兴奋,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很开心,毕竟她是我的第一个魔女朋友,可是这种开心在遇到这只精灵后就消失了。”
派特拉斯的语气从开心到冷淡,眼神盯着潘迪久久不去,宛如怨念。
潘迪也没好气地回了一个眼神,随后接过话题。
“我和艾拉的相遇最晚,过去的我是个冒险者,那时候正好前来探索这座山中寸草不生的禁域,可是最后找到的却是一个人类女孩,她当时正在被巨龙威胁。”
派特拉斯闻言顿时不爽,出口反驳。
“那不是威胁!潘迪你不要血口喷人!”
“当时的我又不知道,再说你故意做出吓人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那女孩危险,出手相助的。”
派特拉斯还欲争辩,可是却被格琳妮不经意的一句话打断。
“然后呢?”
龙和精灵瞬间错过了时机,只得对哼一声,继续说道。
“然后我就和这家伙打了一架,想要把那个女孩救下来……”
“可惜他没打过我!”
不能争吵,抢答还是可以的。
派特拉斯说了这话后顿时一脸得意,潘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却没继续发难,顾自按耐住情绪。
格琳妮则恍然大悟。
怪不得之前说了什么打恶龙救公主,原来是有这样一段孽缘。
终于将情绪压下去后,潘迪继续讲述。
“我和他们两个就这么认识了,虽然艾拉之后澄清了误会,不过我和这条龙还是相性不合,一遇到就争吵。”
“那之后我知道了艾拉的体质,也知道了她一个人住在这片区域的原因,山里禁域的真相被我修饰了一番,报告给了冒险者协会,为了不让她被打扰。”
“交流后我才发现,她与自己的能力是多么地不契合,即使如此,她依旧每日每夜地编织,想要创造出不会因自己枯萎的花。”
“生命真的很奇妙,这种坚韧分外诱人,不是吗?起码我无法抗拒它,很少有人能抗拒它,所以不断地被她吸引……”
然而就在这时,潘迪突然话锋一转。
“……然而不巧的是,我是一个精灵。”
“精灵与自然的关系密不可分,而艾拉体内魔女的力量太霸道了,即使她已经能够刻意控制,却还是潜移默化影响到了我。”
“直到某一天,我被她弄伤了。”
说到这里,气氛终于弥漫出阴郁。
看来这就是转折点,故事快要结局了。
“伤势一开始并不严重,可是却意外地难以驱除,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回赫曼洱之森寻求母树的帮助……”
“当时我正好回了龙塔,没能陪在艾拉的身边,没能及时安慰她……”
潘迪和派特拉斯一前一后地说道,就连情绪都诡异地默契。
他们在后悔。
最后,话题又回到了伽罗的身上。
毕竟她才是最后安葬艾拉的人。
“……那次我来时,小屋平静得吓人,命运让我预感到了什么,可是我不愿相信。”
“我还记得艾拉对我说,她想结束了,她不知道现在这样有什么意义。”
恍惚间,格琳妮好像看到了一个平静又绝望的女孩,略显麻木地说道。
“伽罗……我不知道了,我现在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也许我曾经拥有过什么,可是这份力量带走了它……我逃离,我拒绝,我不想伤害别人也不想受到伤害,所以选择了一个人。”
“可是你来了,派特来了,潘迪也来了。”
“这让我觉得……我是不是可以不那么孤独,即使拥有这份力量,我也是能被原谅的……?”
“也许有一天,我也能摆脱这命运?”
“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平静地死去……?”
“可是它不允许……伽罗,这份力量它不允许。”
“它伤害了我的朋友。”
“我……只有你们了,我只有你们了。”
“可是它伤害了潘迪,差点杀死他!”
“我终于知道了伽罗……原来逃避是没用的……只要我活着,就不断会有靠近我的人受伤……只要渴望陪伴,这份力量就永远不会停止!”
“我想结束了……伽罗……”
麻木的少女终于露出一丝希望,可是这份希望却带她寻求着解脱。
伽罗不想答应,可是她不敢拒绝。
她真的不想再伤她心了。
“还好,你来了……它告诉我,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对吗伽罗?”
“我已经走不下去了……即使编织再多的花终究都是假的,我的周围不会再有生机,只有枯萎……”
“能由你来送别,也许是最后的幸运……”
“谢谢你伽罗,虽然我不知道魔女是什么,可是我知道,你会实现我的愿望,我们有着特别的相似之处,你第一次来时我就知道了……”
“这次,就是结束了。”
“伽罗,谢谢你……对不起……”
格琳妮不知道眼前是否就是过去,最后这一句话又代表着什么。
艾拉会不知道,自己的请求对伽罗是多么地残忍吗?
可是谁又能责怪她呢?她对自己都这么残忍。
“没有等潘迪的伤势变好,没有等派特从龙塔回来,她就这么走了。”
“她没有对朋友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了造花遍野,留下了这座墓,就像她不希望,自己再给世界造成什么麻烦似的……”
即使……她从未这么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