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她和她
*
一开始，她并没有明确的意识。
周围布满了混沌的漩涡，仿佛一切始于虚无而归于虚无，她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不知去处也不知来处，毕竟她不是一个个体，而是现象，没人在意她会知道什么。
虚空中有一个声音，或者说那不是声音，只是意念的集合，是庞大的意志。
祂暗藏愠怒、高傲、强大、甚至宏伟，随意而轻蔑地俯视着世界，宛若看待不听话的所有物，信手摆弄着命运。
【……既然拒绝，那就……】
【……以偏差为底座，制造裂隙……】
【……伪装，魔女，偷渡……】
祂在说什么？
谁知道呢。
她只知道从那一刻起，她诞生了。
仿佛一切灾难的具现，仿佛所有苦痛的来源，周围到处充斥着嘶吼，混沌的嘶吼，那是冷漠而明确的意图。
是的，祂想毁灭。
而她是祂的工具，是预备的终点。
可是工具一旦离手就会脱离掌控。
等她真正穿过薄膜，进入祂妄图破坏的所在之时，连接断绝，有什么发现她了，一个同样宏伟却更加飘渺、更加淡薄的意志，发现她了。
恍惚间，她有了一种明悟，那就是曾经被抛弃、被遗忘，此刻又百般拒绝祂的存在。
然而拒绝祂，不代表拒绝她。
它如此淡漠，在意一下厌恶的存在已是多余，对待除此之外的附属之物便再没什么心思了，甚至丝毫不在乎体内的改变。
她对它来说只是改变，连伤害都算不上。
想要融入它，必须遵守既定的规则，那么多的破坏与混沌，在穿过薄膜后却一下子偃旗息鼓，变得无比温顺。
既然借了它的名，便只能拥有极限，它所规定的极限。
可是再温顺，那也是对世界来说的温顺，面对渺小的生灵，她依旧是难以抵挡的巨物。
她对他们来说，依旧是毁灭。
从降临在大地上的这一刻起，她的体内好像多了些什么，是被它强塞进来的，难以言喻的什么。
那还称不上意识，只是视野，她能够看清周围发生了什么了，虽然只是能够看清。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思考的能力，完全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为此时所发生的一切所困扰，绵延百年。
后来的她想，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它要让自己如此变化？明明随手除掉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她对它很有信心，毕竟她们出自同一存在之手，毕竟她们之间相差那么多。
可是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连意识都没有现象，她没有思想没有意图，只能毁灭。
那之后，无数生命在她的脚下化为血肉与尘埃，无数或是强大或是缩小的存在在她的眼前无可奈何地走向结局，世界生灵涂炭，而她的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没有心，自然也就没有波澜。
后来，似乎有一些强大的存在发现她了。
他们想战胜她，阻止她，甚至反过来毁灭她，可是不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即使是最强大的威压与力量也无济于事。
毕竟在这个世界，谁能强得过祂呢？
就连他们的祖先都不过指尖风息，梦中泡影，只是一个念头就能随意生灭的存在，他们要怎样才能阻止得了祂？阻止祂创造的自己？这是太过困难的事。
即使是最炽烈的光、最悠久的火、最高傲的翼，也只能保护自己的国，却阻挡不了她的脚步。
所以她是自由的，她无人可挡地自由，即使她并不懂什么是自由。
……直到那一天，意外到来了。
一个最渺小的生灵凭借着不靠谱的幸运，毫发无损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说实话，那对她来说才是命运的开始。
更原始的记忆早就模糊了，那是无意识下涌动的画面，没有丝毫情感可言，没有意识可言。
可是看到她的那一瞬，她却感知到了，感知到了周围的可怕，心脏的跳动，感知到了命运的惊奇。
她恍惚知道，这是意识诞生的瞬间，她的意识听到了生命的流淌，欣喜的鼓动，听到了本该存在的一切。
她送给她的一切。
*
刚生下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什么魔女魔法，什么灾难神话，都离她的世界十万八千里远。
她有着疼爱她的父母，有着共同长大的友人，有着欢乐与伤心，有着止不住的烦恼，还有着最平凡的渴望。
她想，虽然自己有些幸运，不过也只是个十分平凡的女孩，她热爱着这种平凡，不愿意失去它。
于是，她努力地生活，遇到了最契合的恋人，拥有了期望的美满家庭。
于是，她一直保持着活泼，每一次危机都化险为夷，每一份忧愁都被热情驱散。
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体内多出了什么，脑子里多出了什么，可是她没有空闲去想，因为生活实在太热闹了，每时每刻都为她带来惊喜，每时每刻都有新的美好诞生。
她如此幸运，能够享受每一分成长。
她如此幸运，就连衰老都充满希望。
……直到那一天，灾难到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怀疑，是不是自己过得太幸福了，生活也为她找了些刺激。
那时她已经一百多岁了，因为幸运，她比自己预料的活得还要长，与她同辈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这把年纪倒也的确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难道这就是命运最后的奖赏？因为一生幸福无忧，临了了让她见识见识风雨（物理），趁这机会体验一把？
可是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她无情挥开，她能看到周围飞舞的风沙与尸骸，她只是积极面对，却从不无视苦难。
所以命运带她来到这里，一定有着它的意义。
她在狂风暴雨的最中心，找到了它的意义。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客气的人。
原本她也只是想靠近看看，是不是有和她一样的遇难者被困住了，想伸手帮她一把，没想到几秒后，她就见到与年轻时候的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容出现在自己面前，气质还更为出众了。
没想到临了临了，她居然还得承受一遍岁月的残酷，不得不承认，时间是把杀猪刀，她就是那头被搬上餐桌的猪。
尽管很快，她就从一瞬间的愣怔中清醒过来，她只是脑回路清奇，并不是蠢。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临时走不了了。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还有做魔女的潜质。
这可真是……太令人感兴趣了！嘿嘿。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她也并不会无聊了。
*
那之后，她们再也没摆脱过彼此。
她们相识相知，定下约定，追逐未来，两百年的时光甚至莫名的短暂。
她学会了收敛与克制，不再只能破坏，慢慢变得像人，不再被生灵当做灾难畏惧。
她学会了怎样做魔女，前往魔女之国学习从不喜欢的魔法，研究治疗友人的途径。
她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再次相见，有的时候是几个月，有的时候是几年，可是感情却从未变淡，甚至越发澎湃。
她们都脱离了最原初的意志，不再遵循一开始的道路，却都很享受，享受自我的变革。
灾难以凡人的意志，抵抗本能。
凡人以魔女的意志，延续生命。
她们依旧是独立的个体，却命运相连难舍难分。
她们成为了彼此的意义，在平凡中体会生的乐趣，生活的乐趣。
她是她的责任。
她教会她做人。
这是两位魔女的诞生，也是两位魔女的死亡。
灾难不再成为灾难，幸运终将放弃幸运。
可是谁说灵魂就是一成不变的呢？
谁说魔女像凡人一般死亡不是另一种幸运？
哗啦啦啦……
《魔女之书》的书页终是翻到了末尾，幻境结束了。
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格琳妮多了一份记忆，一份关于两位魔女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