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诅咒
格琳妮眼波流转，状似随意地一把捏住《魔女之书》，将它放回了幻世的书架。
现在可不是追究的时候，而且她也有点猜测为什么这次会引发异象，毕竟菲尔诺的过去是那样明显。
不过此时可没有那些无趣历史参与的空间，与之相比，还是乐佩的打算更让她好奇。
两位魔女已经说完话了，格琳妮不是从眼前的场景判断出来的，而是伽罗突然上前，正好卡在最合适的时机出言确认道。
“乐佩，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对面的两人正好回忆结束，伽罗这一声呼唤恰好给有些踟蹰的乐佩递了个台阶，让她成功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对，对……伽罗，这件事还是需要你帮忙的，我一个人到时候会很虚弱，很难维持那种状态太久。”
菲尔诺有些蹙眉，最终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说了没什么用。
格琳妮闻言突然灵机一动，出声打断道。
“似乎我也可以帮忙，我将现实融入幻想，那么不管做什么都可以有个缓冲，多了一层保障。”
乐佩倒是没想到这点，不过伽罗听了却眼前一亮，她见识过格琳妮的能力，知道她所言不假。
如果有了幻世之魔女的帮助，那么不管乐佩想做什么，幻想都会模糊现实的影响，让她得偿所愿。
乐佩虽然不太懂其他魔女的能力，但也看出了伽罗眼神中的赞同。
既然这样，她也自然没有必要反对，毕竟她也很喜欢格琳妮，乐于接受她的帮助。
事情就这么迅速地敲定了，看着几人沉默中交流着信息，菲尔诺忍不住问道。
“乐佩，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只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带来死亡，而这是友人自愿追求的，至于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对方又想要怎样达成约定，她就一概不知了。
而乐佩却像是恶作剧一般回答道。
“嘿嘿，我要送你个礼物。”
……格琳妮听到这话，稍微有点麻，这话她实在是听过不少次了，连自己都用过。
看来魔女都喜欢送礼物，这可能是某种跟随命运传承的情结。
不过乐佩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说了，像是要把惊喜留到最后一刻。
几人很快着手开始仪式，这很简单，每个人要做的都不多，却都围绕着同一个目标。
伽罗的身后浮现出黑棺，可是黑棺很快被她变作光点，沉入了地下。
同时，乐佩的脚下突然镌刻起纷繁螺旋的纹样，它们仿佛象征着死寂，象征着灰烬与沉眠，却莫名透露着一种安宁的气息。
有什么宏大的意识浮现了一瞬，随后又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是留下一缕【死亡】的气息。
格琳妮却没有在意这点动静，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事。
她的流线编织出星辰，宛若斯忒莱厄斯的幻影，一虚一实地围绕着乐佩轻轻旋转。
老人的身躯顿时变得虚幻，在真实与幻想中重叠，她的面上露出惊奇，仿佛震惊于自己的状态，可是随后很快又笑了，现在她终于有十足的把握了。
处于中心的乐佩平复了所有未尽的情绪后，终于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友人。
命运之河波澜一瞬，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开始了。
老人伸手召唤出自己用苍木镌刻的法杖，这是她自己做的，平凡而又奇妙，就像她这个人。
随后她却突然反手在自己的胸口画了个圆，以幸运的魔法召唤本源，召唤最浓郁的魔女之力，也就是她的心脏。
毫无阻拦地，一颗蕴含着跳脱魔力的淡红色透明心脏从她的胸口流畅地钻了出来。
没有伤害没有鲜血，就像是最离奇的魔术一般，只是心脏钻了出来，怪诞到平常。
这怎么可能做到呢？
当然可以，这是只有现在这一刻才能发生的奇迹。
“棺木”约定死亡，“幻世”模糊现实，然后“幸运”作最后一味药，将巧合运用到极致。
这是三位魔女缺一不可才能达到的现实，少一分都不会有现在这么轻松，这么平和，至少会避免不了痛苦与残忍。
而这一刻，幻想好似越界了。
死亡本就是生命的结束，既是终点，也是最后爆发的韵律，这份突兀的活力被幸运截取，将突如其来的幻想纳入其中。
老人在一瞬间变得年轻，变回了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
那是菲尔诺从未见过的乐佩。
她的口中流露出约定，流露出誓约，在这梦幻结束之前，倾吐出最温柔的话语。
“……菲尔诺，我把我的魔女之心送给你，同时也诅咒你，诅咒你未来将失去幸运的庇护，会变得不幸。”
“你的灾难将无法成型，你的愿望将永远失去最初的模样，你将再无法毁灭，你将褪去神秘、堕落为人……”
从话语听上去，这真的是诅咒，来自幸运的诅咒。
透明的心脏瞬间化作万缕流光，包围了仍旧释放天灾气息的少女。
越是缠绕就越是密集，可是它们却没有遮挡菲尔诺的模样，仿佛为了让它们的主人在最后能看清对方。
没有人震惊，也没有人镇定。
魔女的诅咒是她们最强大的攻击之一，曾经的【光明神】就是被一位刚诞生的魔女以绝世诅咒拉下神坛，身受重伤。
可是此时此刻，没人会怀疑乐佩是在害人，她永远不会这么做。
她并非诅咒菲尔诺这个存在的不幸，而是诅咒灾难的不幸，诅咒毁灭的不幸。
不是想伤害吗？不是想破坏吗？
那就变得衰弱吧，那就变得不幸吧，你的伤害永不成型，你的破坏永不成功。
菲尔诺是天灾，是灾难之魔女，是被创造的现象，可是从她觉醒自我意识那一刻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从她遇到乐佩那一刻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有了自我，有了拒绝，有了反抗，有了心灵，有了那个会唤醒她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本源，知道自己存在的目的，即使意识与之背离，可是本质却不可控，她无法否定自我，只能压抑克制。
可是现在，有不幸帮她克制，有诅咒帮她克制，她似乎有了多余的力量和自由，她有了更多的自我。
甚至，是完整的自我。
她不再被灾难、被本质束缚了，她真正地成为了菲尔诺，只是菲尔诺。
莫名地，她想起曾经两人的约定。
“是吗……这些灾难就是你吗……”
“那……这不是太难过了吗？你如果想离开怎么办？想和别人说话怎么办？这不是都做不到了吗？”
“别担心菲尔诺，我会帮你的，我会让你摆脱天灾，成为真正的自己！我们拉勾。”
她看到了没有缘由的担心与关心，看到了那一天老人第一次让她感到温暖的话语，看到对方伸出的手……
她看到了，死亡当中，幻想当中，流光当中，那双明亮的眼。
她无意识上前，终于握住了即将消散的手。
“你看……菲尔诺，我做到了，我实现了我们的约定。”
“……嗯。”
心脏已经消散，于是乐佩也要消散了。
菲尔诺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变得比以前重，更加沉甸甸的，她知道那是乐佩送给她的礼物，是幸运诅咒的力量。
是另一份心的力量。
“最后的礼物……居然是一份诅咒，不愧是我啊……嘿嘿，菲尔诺，菲尔诺……”
“嗯？怎么了乐佩？”
“嘿嘿……没什么，能遇见你……”
……太好了。
在我生命的尽头，在你还未迷失之前，在我们还能相遇的时候，能遇见你，太好了。
乐佩的话没有说完，那张温柔至极的笑容就散尽了，带着夹杂着年轻与衰老的模样，她被吹回了平凡，吹进了风。
她迎来了自己渴求的死亡。
脚下的符文带着她的光，化作了一座墓碑。
一滴泪静静地落了下来，本该是天灾的少女终于不再保持着那副漠然的冷，而是笨拙地、青涩地，却无比幸福、无比真诚地笑着流泪。
她口中的话语，终于不再嘶哑，而是一种虽然悲伤，却更加欣喜的温柔。
她似乎终于得到了感情。
“……是啊，我也是。”
“乐佩，谢谢命运带你来，谢谢你和我做朋友。”
“谢谢你，送给我这份礼物。”
“能遇见你……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