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妄念
既然决定要和外面的巨兽战斗，自然不能再留在幻世里。
格琳妮已经有些思路了，《魔女之书》带来的情报很有用，她提前知晓了对方的状态，自然能够更有目标地制定计划。
因着这份功绩，她也不吝啬对这本书和善一点，尽管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
“……总之还是谢谢你小书，你的情报来得很及时，也很有用。”
……原谅她称呼得有些敷衍，她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善地对待这本书。
虽然话有些干巴巴的，还用了个不太走心的外号，可是《魔女之书》还是被自家魔女说得有些飘飘然。
它在格琳妮的身周晕乎乎地转了两圈，最后又莫名害羞地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好像在说“不客气”。
格琳妮再次抽了抽嘴角，她发现不管真实身份如何，这本书性格上还是很单纯的，看来她以后能对它好点，其他问题以后再说。
按照对方的意愿……宠物待遇应该就够了吧？那就是和奈因与小龙一样，不过作为工具，它还是比不上小星有用。
在心里先是宽容又是嫌弃，随后毫不留情地把《魔女之书》排在了四号，少女便打算继续出发。
她没有多言，只是最后确定了下计划就转身离开了幻世，再次出现在了黑暗当中。
这次她有所准备，不会再被那些死灵骸骨威胁到了，甚至她甫一出现，就在无视野中穿梭得异常写意。
幻想流线围绕在身周，只要经过异物就会立刻将对方切割，揉碎成幻想。
本来从力量上来说这些骸骨就并不怎么危险，只是之前缺乏防备，再加上兰琪丝特的遮蔽，它们才能对格琳妮造成威胁。
可是现在魔女已经有了防范，外物便不再能突破她的防御。
甚至这些怪物自己都成了被人剿灭的对象。
无尽的黑暗中，只有一个红白编织的光球宛若流星穿梭，所过之地尽皆粉碎，再可怕的怪物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唯有尖啸蔓延。
就像一个外来的海泡，进入了不属于自己的领地，可是它却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都没有，只知道潇洒漫行横冲直撞，甚至不顾及这里的主人。
终于，这场单方面的暴行被发现了。
宏大的外部突然传来狂暴的嘶吼，那是从混沌鲸兽残留的声带中奋力发出的长鸣。
巨兽的嘶吼连带着整个空间都在震荡，给人一种它还活着的错觉。
可是格琳妮知道，它早就死了，死在了自己的贪婪与人类的反抗中。
现在操纵这一切的，正是那个杀死它的人类，是一位魔女。
格琳妮遥遥感受着这股驱使声音的魔力，很快改变了自己前进的方向，朝着那波动的根源追溯而去。
渐渐地，她又看见了熟悉的海泡，由远及近，从少到多，里面依旧带着女人的身影。
只不过这一次却不再是诱杀的陷阱，而是弥散的回忆。
“兰琪丝特！你真的要去吗？无尽汪洋虽有【海神】庇护，可祂从不在意我们人类，即使是最初之民，那里还是充满危险的……”
“……是的，我必须去，她的音讯断了，我要去找她。”
只是水凝结的泡壁本就脆弱，被掠过的风轻轻一吹转眼就破了。
里面传出的声音异常坚定，是那个还未成为魔女的女人，却是来自过去的话语。
兰琪丝特似乎是要出海寻找某位友人，她知道这很危险，可是依然不肯放弃追寻。
她要亲眼去见证对方的结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啊，多么美好的友情啊~
……明明之前还是过去澎湃的情绪，可是海泡破碎后却突然带上一股莫名的戏谑。
这不是兰琪丝特的感情，却是针对她的，但这情绪的来源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影射过去的海泡，来自兰琪丝特的记忆，那里面除了她……还会有谁？
莫名地，格琳妮想到了那个被杀死的巨兽。
混沌鲸兽曾经也是拥有过理性的，在这片海洋的祝福下，在身为霸主的权柄下，只不过它自己放弃了，它更喜欢贪婪暴虐的本能。
但这不代表，它死前还会对杀死自己的凶手无动于衷。
可是不对，这种感情不对。
即使是混沌巨鲸，它面对死亡也该是愤怒的、憎恨的，它是兽，是遵从本能的血肉野性，它拒绝了超脱，所以不该能超脱。
本能的感情不该是戏谑的，这不是直白而纯粹的情感，而是一种处理过后的反刍，是一种来自旁人的他者观。
只有将自己放在完全的抽离位，完全的观众席，才能有足够的理性去尽情讽刺，若是身处其中又怎么能这么冷漠而客气，这么地不近人情。
畏惧死亡的人、兽，又怎么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不是兰琪丝特或混沌鲸兽的情感，而是来自于别的什么，不管是当时就存在还是之后才诞生的什么。
格琳妮一时间抓不住细碎的灵感，可是周围的海泡还在弥漫。
她又听到了，这一次是最关键的场合，兰琪丝特正直面着那宛若黑洞的深渊巨口，就像之前被诱进陷阱的她一样。
少女莫名想起了《魔女之书》上的一句话。
【万灵纪7736年，觉醒于无尽汪洋，被混沌鲸兽吞噬前一刻】
一瞬间，她被那喷涌而出的感情所拥挤，她看到了过去。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思维却很奇妙，一瞬间能够思考很多。
兰琪丝特在那一瞬间是蒙昧的、震惊的，人不能预料自己的死亡，所以当她察觉到自己要死之时，第一感觉是不敢置信。
她就快要死了……她怎么会死呢？
明明还有那么多未完成的事，明明她也不是不强大，明明她还没找到她。
一瞬间强烈的质疑带来了精神的变革，也许最初之民真的有什么地方是特殊的，他们毕竟曾经在【神】的膝下聆听教诲，所以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才能爆发出扭曲。
可是……爆发了又能怎么样呢？
一瞬间的变化阻挡不了物质的倾轧，她还是被吞噬了，被碾碎成泥，即使是成为魔女之后。
明明她已经突破，明明她已经逆袭，可是时机来得太晚，来得太过突然。
她甚至没来得及感受那种变革，意识就淹没在骨与肉的昏暗中。
可是力量确实是降临了，混沌鲸兽吞下了毒药，吞下了穿透心脏的剑。
那一刻，兰琪丝特死了，死于躯壳的泯灭，混沌鲸兽也死了，死于无法适应的扭曲。
死了，她们都死了，那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呢？
是啊，她们都死了，可是……魔女还活着。
那颗被吞噬前完全蜕变的心脏，还在尸骸当中跳动，覆盖着肉与血。
融合海魔兽的最初之民，凶浪之魔女，觉醒的到底是兰琪丝特，还是一个全新的意识？无人可知的扭曲中谁又能分得清？谁还想分清？
也许最后那一瞬间的清醒，让兰琪丝特生出了太多的妄念。
她的不满，她的愤恨，她的无奈，她的恐惧，她的留恋，她的绝望……
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死在这里，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追寻的友人到底去了何方。
她至死都不知道，她的友人早就死了，和她一样死在无尽汪洋之上，尸骸被巨浪吹落深海，被混沌鲸兽吞没，在胃液中消融，最终尸骨无存。
谁都不知道。
她们或许就近在咫尺，埋骨于同一片黑暗，可是她们无法看清，无从得知。
甚至兰琪丝特死后还带着自己和对方的灰烬，一次次地在裂隙之海上□□，她们其实早就在一起，却从不知道两人在一起，在死亡的彼岸依旧在追寻。
可是，命运知道。
命运知晓一切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任由生命踏入险途。
戏谑，怎能不戏谑呢？
知道这一切的你觉得讽不讽刺呢？觉得这份对世界的憎恨是否理所当然？
“你该死！你们都该死！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我！为什么明明成为了魔女，我却还是摆脱不了这个该死的野兽！为什么！”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完整的躯体！我要活！”
耳边的尖啸渐渐凝聚成话语，格琳妮清醒过来，正好看见不远处腐烂的巨肉旁，深深埋在碎骨当中的妖异水晶。
那是魔女的心脏，也是操纵这混沌鲸兽尸体的意识主体。
她的魔力和意识一样，直到刚刚为止都被阻断了，可是周围的攻击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只见一层黑雾浅浅围绕着她，仿若圈了一个领地。
“……这不是帮忙，只是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步骤，之后我不会再出手的。”
坎炟尔似乎是还记着之前的问答，怕格琳妮不满所以解释了这么一句。
而他也不是无的放矢，本来不用他，这点小事也难不住这位幻世之魔女。
攻击打到身上的确会受伤，可是疼痛也能带来清醒，格琳妮会更快醒来，受到的伤也能用幻世的库存转换治愈，只不过要多费些魔力罢了。
坎炟尔做的不过是省去了这个过程，也留下了魔力。
他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不想看见格琳妮受伤，更何况还是在自己能够阻止的情况下。
可是尽管有理由，他也有些担心格琳妮会不接受，他本就不太擅长揣测别人。
幸好，格琳妮只是愣了一下便轻轻笑了，仿佛毫不在意。
这种情况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少女很快恢复状态，观察起了前方的场景。
耳边的尖啸还在持续，里面的话语却越来越清晰，那是无数扭曲的执念。
感受过之前那个海泡的情绪，格琳妮不知道这是兰琪丝特本人，还是从死亡中诞生的魔女，她只知道，对方早就疯了，在一次次与巨兽意识的拉扯中，在不断重复不断反刍的死亡中。
包裹世界的腐肉不断在翕动，像是血管又像是人形的凸起，时不时还有海水混杂着诡异的液体宛若海啸从天而降。
这里是巨兽的体内，却也像是另一个世界。
格琳妮不知道哪里是那意识的主体，或者哪里都是。
不远处的魔女心脏光明正大地摆在那里，可是少女知道这绝对又是一个陷阱，即使那是真的，拿走它也并不能让对方真正倒下，没人会将弱点这么轻易地暴露在外。
而现在，她也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她就是想杀死她，杀死与自己同类的魔女，杀死死亡所嫉妒的生命。
也许她也曾瞄准过芮涟，只不过碍于实力无法出手。
也许她一直在和海魔兽的意识争斗，不曾醒来，直到不久前才彻底吞噬对方，一回归就疯狂想要复仇。
呵呵，事实到底是怎么样，谁又知道呢？也许只有命运知道。
不过不管到底是哪种情况，格琳妮都不打算如她的愿，即便对方的经历让人怜悯，可是谁又决定这份代价要别人偿还呢？
谁不是独自面对着命运？谁不想活？
是命运欠她的，又不是她欠她的，她一点都不想为他人作嫁衣裳。
所以，情况就很简单。
她要杀她，她不想死，所以也要反杀了她，就这么简单，没有更多的意义。
那些故事那些怨恨那些悲惨那些过去，在此刻都不值一提，它们都没有用。
现在只有生死之争，人类与巨兽，魔女与魔女，她们毫无恩怨，她们不死不休。
格琳妮的眼睛在一瞬间盛满幻光，她的双手向下一摁，顿时将无数的幻想洪流顷刻注入了脚下的地面。
深海之下，巨兽暴动，更可怕的哀鸣震荡开来，凶浪与幻世在血肉之间冲撞，带着水幕攀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