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偏途回归
“格琳妮……格琳妮，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突然不说话。”
耳边是坎炟尔在询问她的情况，格琳妮眨了眨眼，一时间还没有从那种错乱的时空感中恢复过来。
“……坎炟尔，我沉默了多久？”
当她找回声音后，第一时间好奇的就是这个，虽然自我感觉已经穿越了数个时代，每个时代都停留了不少时间，可是却不知道在他者的眼中事实又是怎么样的。
她不知道所谓的回溯，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虽说不知道格琳妮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可是坎炟尔还是诚实地回答，因为他知道少女向来很有主见，所做之事不会无的放矢。
“几分钟吧，你看到那个石雕后就不说话了，我本以为你是想仔细观察，可是某个瞬间突然感受到你呼唤了我，身体却完全没动，这才发现了异常。”
格琳妮顿时恍然，原来她的呼唤传递到了，只是自身出了问题无法对话。
可是即使如此，几分钟也太奇怪了，这是什么一瞬千年之类的魔法吗？体感时间与现实时间无限错位。
少女再次看向眼前的石雕，这次却没有再进入那个回溯的世界。
尽管之前也没有迹象没有预兆，可是此时周围的景色却一直没变，格琳妮在回溯中得到的气息也没有再回应她的感知。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已经脱出过了，所以无法再被魔法影响，可是比起这个，她还有另一个事情需要确认。
少女随手从幻世空间拿出了《魔女之书》，自顾自地翻阅起来。
《魔女之书》似乎有一瞬间的懵逼，可是随即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很快翻到了特定的书页，将信息展现于自己主人的面前。
上面显现的，赫然是那位石雕女性的面容。
【序列19，退废之魔女，迟雅】
【失落都市的幸存者，掌握着退化回溯与废弃换生之“谜”，在毁灭之后依然矗立于海底的遗迹，无法回归无法死亡，驱使着名为“退废”的魔力】
【箴言：
光杀死了海
海坠落了梦
时运不济之人
灾难面前，踏向来处
无路可归，无梦可溯
前进即是后退
废弃无法救赎
疲惫，难坠，碎片，流驻
死亡远在希望彼端
唯有幻想承载归途】
【神眷纪3年，觉醒于失落都市坠落深海之时，在灾难降临之际以退化之力独立于时空之外，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魔女的心脏]存在于退废过后的石雕之中，依然在等待着结局的到来】
……果然不出所料，这位女性也是魔女。
格琳妮现在已经形成习惯了，只要遇到难以言喻的怪奇之事，十有八九是历史上的魔女导致的后遗症。
以前她还不能确认，可是自从《魔女之书》能够搜索魔女信息后，她就不需要再把这种怀疑留在心中了，立马就能核对答案。
现在，她就在利用这种优势。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了一件特别的事。
这份资料与之前见过的“星之魔女”桂妮娅，以及“凶浪之魔女”兰琪丝特在描述上有一个明显的区别，它没有记录这位“退废之魔女”的死亡。
……这其实很简单，答案甚至不需要额外的推理。
如果格琳妮没有判断错，《魔女之书》的确记载了所有魔女的本质、生死、经历，按照这种规律，此时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位魔女还没死。
可是没死的话，她又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格琳妮表情难言地看着此时《魔女之书》上记载的最后一句。
【[魔女的心脏]存在于退废过后的石雕之中，依然在等待着结局的到来】
……没有死亡的魔女也是人，起码是人的构造，心脏的所在自然就是躯体的所在。
所以，这座石雕真的是“退废之魔女”迟雅本身，而且是活着的。
可是这石雕真的活着吗？已经观察了很久的少女丝毫看不出对方有生命的迹象。
换句话说，活着究竟是怎样定义的呢？
很简单，没死就是活着，生命即是活着。
没有生命的迹象，不代表生命不存在，不代表意识不存在，只是看不出。
可是如果别人已经看不出生命的迹象了，那还能称之为活着吗？
退废，退废……
经历了回溯的魔女已经理解了这种力量的表现，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时间的力量，能够让进化之物回归变革之前。
可是这只是“退”的显现，退废退废，“废”又显现在哪里呢？
少女在书页上找到了另一个重点，手指轻点看着它思考，那里写着的是“废弃换生”。
这是“退废之魔女”掌握的“谜”。
废弃换生，废弃换生……
以废弃之实，换取生的机会。
那么……所谓废弃，失去的到底是什么？这种废弃的结果又是什么？
格琳妮不可抑制地抬头看向眼前的石雕，她想，这应该就是答案。
生命能够废弃的东西很多，物质的，精神的，只要是为了生命的延续，一切代价皆为下等。
“退废之魔女”迟雅在觉醒之际就已经无法回头了，她率先开启了“退化”，为了逃离灾难活下去。
可是退废是个整体，魔女的力量本就扭曲而异质，退化不可能是毫无代价的，那代价就是废弃。
迟雅的意识不断退化，退化到繁荣之时，到久远的过去，再到最初的起源。
而她的一切都在不停地废弃，她的身体一步步化为石雕，她的精神一步步走向破碎，她还活着，却也仅仅是活着，作为生命她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只留下这活着的事实。
……这位魔女清醒地看着自己不断地失去，不断地被自己的本质吞噬，却毫无办法，最后只能作为残存于石雕中的思念，机械地驱使着力量。
这就是那个回溯世界中，那位女性永远重复着相同的话，永远那么无机质的原因。
格琳妮难以想象，对方是以怎样的心态“活着”的，这真的是她希望的吗？真的是她主动的吗？魔女的力量可向来强势……
她把自己得到的答案告诉了坎炟尔，随即得到了沉默的魔鬼。
“……魔女这种生命属实令人惊奇，不管是强大，还是扭曲，亦或者是……改变命运的想象力。”
坎炟尔原本只是万灵纪的人，认识的魔女有限，可是跟着格琳妮旅行至今，他也着实见证过了不少魔女了。
有时候他也不禁感叹，或许他的经历不算什么，只是压抑与被恶意包围的长久的沉眠并不多么悲惨。
君不见魔女都已经发展出这么多难以想象的命运了，你又有什么可以悲叹的呢？光是这么想，坎炟尔都觉得自己那被镇压在深渊底部的本体泛起一丝轻松。
而格琳妮还在思考另一件事。
“这句……【唯有幻想承载归途】，不会说的是我吧？”
这是迟雅箴言中的收尾，也是她被世界宣判的命运的结局。
格琳妮并不怀疑这句话所指向的对象，毕竟她现在就站在迟雅的石雕面前。
可是她不知道这所谓的【承载归途】又要怎么做，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归途。
“也许不用太发散，格琳妮你只要专注自己的目的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命运自会嵌入适当的齿轮，达成运转。”
坎炟尔尝试着给出意见，据他所知命运的确不是知道就能掌握的东西，它自然而然，等到察觉已成事实。
格琳妮被这一句话瞬间点醒了，是啊，她怎么思考起不知所谓的命运了，她的目的是离开这里啊，其他的什么行为都是附带的。
这座遗迹看上去是正常的，可是格琳妮刚进来时就说过了，她觉得这里太过寂静了，甚至带上了一股情绪，之后还遭遇了回溯。
现在看来，这寂静应该就是“退废”魔力的显现，而那种情绪，则是迟雅未尽的生命无意识散发的影响。
这里其实是封锁的，就像结界，完全与外界隔绝。
回想起自己在洋流中随波逐流时所做的事，格琳妮这才发现，她无意识间所激发的吸引她的领域，应该就是属于迟雅的扭曲。
她们都是魔女，在这寂静的深海中独树一帜，自然互相吸引。
某种意义上来说，迟雅也算是救了她，只不过同时也将她关进了另一个牢笼。
这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对方已经只剩下力量的本能了，根本不具备分辨的理性。
格琳妮想要离开这里，但也有些想要帮助这位命运多舛的同行，而她能够想到的方法，只有死亡一途。
对方已经破碎成这样了，即使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格琳妮以自己的性格推断，她肯定是不会希望自己变成这样的。
也许这有点自以为是，可是她也没有其他方法了，她终究是个自私的人，还是更想实现自己的目标。
“……虽然我们并不相识，但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恨我吧，恨我这个最后杀死你的凶手。”
格琳妮看着面前的石雕轻轻说道，她最终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手段正当，可是她也不打算后退，她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这话，少女隐约觉得对面的石雕嘴角轻扬，宛若微笑，那模样居然异样地眼熟。
格琳妮甩了甩头，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视觉，随后对着对方的胸口轻抚上去。
在回溯中她曾不止一次穿心杀死迟雅，可是那都是假的，是过去的幻影。
而现在，她终于触碰到了真实的她，终于要真正杀死她了……
格琳妮深吸一口气，随即下定决心。
“对不起……谢谢，再见。”
三句极为简单的问候，代表的却是她们所有的交集，从开始到结局。
随后，幻想化作利爪，穿透了石雕的胸口。
格琳妮摸到了一块炽热，它并不像预料中那样冰冷坚硬，反而像一个真正的心脏。
可既然是真正的心脏，离开了躯体便是死亡了，庞大的魔女之力终于回溯到了尽头，全数汇聚进了其中，化作水晶。
那是一块如深海晦暗的水晶，令人思维凝滞，宛若倒退。
然而变化却不止出现在心脏上，石雕也变了。
尽管只有一瞬，格琳妮还是看到那青灰的石头变回了肌肤的色彩，对方的手臂轻轻收紧，宛若给了她一个虚幻的拥抱，却在下一瞬间和周围无数的废墟一样，化为灰烬。
格琳妮有些愣怔，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却不真切，只觉得像是一句谢谢。
可是随后，她的耳畔就被宏大的浪涛所覆盖了，那是另一位魔女的呼唤。
[格琳妮……]
[格琳妮……]
那居然是芮涟的声音，退废的结界被打破，少女终于感应到了外界寻找她的魔力。
她下意识地回应了这种呼唤，随后声音消失，却有更大的魔力汹涌而来。
即使是深海，那也是海妖的领域，格琳妮只是一瞬间就被一个目标明确的水龙卷包围，带离了这片区域。
她终于回归了，从退废笼罩的遗迹。
魔女即将回到属于自己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