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内斗
另外因为书中说贾蔷【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
所以有人就推论,这些谣言是不是贾蓉和贾蔷有龙阳之好有关。
我个人认为这些谣言应该和龙阳之好无关。因为通本书没有迹象表明贾蓉和贾蔷,包括贾珍有龙阳之好。
贾珍爬灰秦可卿,贾珍和贾蓉还一起和尤氏姐妹鬼混,贾蔷跟龄官好,都是喜欢女人,没有关于他们有龙阳之好的描写。
曹雪芹又不忌讳写这些,在学堂里,薛蟠【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秦钟【和香怜挤眉使暗号,二人假装出小恭,走至后院说梯己话】,都是直接写了,而贾蔷为秦钟出头,却只是因为他跟贾蓉好,秦钟是贾蓉小舅子,【今见有人欺负秦钟,如何肯依?自己要挺身出来抱不平】。
而且如果是因为贾蔷和贾蓉亲厚,便谣传他们有龙阳之好的话,贾珍又避的什么嫌疑?
所以我觉得这个谣传,并不是龙阳之好方面的。
另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就是在冷子兴演说荣宁二府时,在说其他人时,都说生了几个孩子,唯独在讲贾敬父亲贾代化时,说他养了两个儿子:
宁国公: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
贾珍:这位珍爷也倒【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
荣国府贾代善:【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贾政: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
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
贾赦: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
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
林如海:【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
唯独在说到贾敬的爹,贾代化时,说他养了两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
这样看来,贾代化应该是不能生育,或者其他原因没有子嗣,宁国公当年生了四个儿子,贾敬是贾代化为了传宗接代,从自己兄弟家过继的。
而贾蔷的爷爷,是贾敬本家的亲兄弟,才说贾蔷是贾家的正派玄孙,所以贾珍对他格外亲厚。
文中一再强调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之后把龄官也是迷得五迷三道的,意思就是说他家基因好,大概他爷爷当年也一样的风流俊俏。
所以贾敬一味求仙问道去了,自家亲兄弟又常在府里,一来二去,贾敬的原配寂寞难耐,就跟小叔子好上了。
贾蔷从小在宁国府长大,按年龄推算,贾蔷十岁左右的时候,贾敬原配生下惜春。
贾敬丢下家不管,贾珍和他感情也淡薄,从贾敬出殡,贾珍去找尤三姐鬼混也能看出来。
古代重孝道,自己妈做的事,贾珍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惜春这个私生子他不想要,贾母可能是怕影响贾府声誉,也是出于善心,才让王夫人把惜春抱回了荣国府来养。
所以焦大所说的养小叔子,应该就是说的贾敬原配,养的小叔子是贾敬的亲兄弟,贾蔷的爷爷。
第七十二回,在抄捡大观园前发生了一件事,赵姨娘想要王夫人房里的丫鬟彩霞给贾环,因此晚上在自己房里,跟贾政提起这件事:
【贾政因说道:“且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与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误了书,所以再等一二年。”
赵姨娘道:“宝玉已有了二年了,老爷还不知道?”
贾政听了,忙问道:“谁给的?”赵姨娘方欲说话,只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大家吃了一惊不小。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写这段,妙就妙在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贾政对王夫人自作主张,给宝玉定下妾室是什么态度,作者并没有说。
在古代最重孝道礼法,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跟现代社会是不一样的,像王夫人这样的做法,这么重要的事情,既不提前征求贾母的意见,对贾政连告知一下也没有,就自己决定,是违背纲常之举。
这件事不久,第七十五回,就到了中秋节了,在晚宴上,贾政讲了一个笑话,才透露出他的真实想法,他讲了一个怕老婆的故事,怕到喝老婆的洗脚水,从一向正经的贾政嘴里讲出来,让人觉得很怪异。
【贾政笑道:“只得一个,说来不笑,也只好受罚了。”因笑道:“一家子一个人,最怕老婆的。”
才说了一句,大家都笑了。因从不曾见贾说过笑话,所以才笑。贾母笑道:“这必是好的。”
贾政笑道:“若好,老太太多吃一杯。”
贾母笑道:“自然。”
贾政又说道:“这个怕老婆的人,从不敢多走一步。偏是那日是八月十五,到街上买东西,便遇见了几个朋友,死活拉到家里去吃酒。不想吃醉了,便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日才醒,后悔不及,只得来家赔罪。他老婆正洗脚,说:‘既是这样,你替我舔舔就饶你。’
这男人只得给她舔,未免恶心要吐。他老婆便恼了,要打,说:‘你这样轻狂!’
吓得她男人忙跪下求说:‘并不是奶奶的脚脏,只因昨晚吃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子,所以今日有些作酸呢。’”】
到了这里,作者方通过贾政讲的故事,透露出他对王夫人的积怨由来已久,王夫人的做法,已经到了让他像喝了洗脚水一样恶心的地步,不吐不快,而关于宝玉亲事的矛盾也已经激化到了峰值。
同样是在这个晚宴上,贾赦也讲了一个故事,就是母亲偏心的故事,可以说这两个故事,点明了贾赦和贾政此时心中最在意和不满的事情。
贾赦、贾政和贾珍不同,贾珍是从小没人管,父亲不负责任,抛家舍业一心修仙,母亲注重个人感情养小叔子,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大多成年后表现就多胆大妄为,离经叛道。
贾赦和贾政正相反,一看贾母就属于那种非常有能力,比较强势的母亲,一般母亲比较强的孩子,性格就容易会倾向于内心懦弱的依赖型人格,很难有大成就,男人会表现为怕老婆,但是又爱向母亲倾诉不满,容易引起婆媳矛盾。
贾政在中秋晚宴上讲这个怕老婆的故事,一个是自我发泄,同时也是在向母亲诉苦,其实就是妈宝表现。
可以说曹雪芹写的很真实了。
贾政从小酷爱学习,但是也未能以科甲出身,还是蒙祖荫做了个从五品的员外郎。
建造大观园,是为了元妃省亲,按理主要是荣国府的事,结果贾政和贾赦都做了甩手掌柜,主事的反而是贾珍。
【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
贾赦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贾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话说,便传呼贾琏、赖大等来领命。贾蓉单管打造金银器皿。贾蔷已起身往姑苏去了。贾珍、赖大等又点人丁,开册籍,监工等事】
荣国府有这样两个主人,不亏空才怪。
事实上,荣国府早就把控在了王夫人和王熙凤的手里。
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的情节,表明宁国府地租,贾珍自己收:
【贾珍皱眉道:“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两银子来,这够做什么的?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又教别过年了。”】
给各房的月例银子,贾珍自己管:
【这里贾珍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出供祖的来,将各样取了些,命贾蓉送过荣府里。然后自己留了家中所用的,余者派出等例来,一份一份的堆在月台下,命人将族中的子侄唤来,分给他们。】
贾芹想多领,马上被贾珍训斥了一番,说明贾珍心里十分有数:
【贾珍道:“我这东西,原是给你那些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太也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得像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说你没进益,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像了。”
贾芹道:“我家里原人多,费用大。”
贾珍冷笑道:“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得这个形象,你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你琏二叔说,换回你来。”】
而荣国府的这些事情谁管呢?
收地租,买卖地产这些事情是由王夫人的陪房周瑞一家负责。当初刘姥姥进大观园就是由周瑞家的先引见的,因为在争买田地的时候,周瑞家跟别人产生纠纷,刘姥姥的女婿狗儿出过力,所以周瑞家的才一力帮刘姥姥引荐。
而月例银子的管理发放,还有库房财务归凤姐管,所以凤姐才有机会瞒着别人,让自己的陪房来旺家的,把手里的月钱放贷,收取利钱。因为管着库房,王熙凤才有机会通过鸳鸯偷贾母的东西。
贾府自己的大管家,是赖大,因为赖大的妈赖嬷嬷是贾母的陪房,但是赖大的儿子当上了州县官,自家也有花园洋房,基本已经挤进主子阶层,按凤姐李纨的话说赖嬷嬷:
【“家去一般也是楼房厦厅,谁不敬你,自然也是老封君似的了。”】
所以赖大家基本就是闲职状态,王熙凤想要小红到自己院里时,曾对李纨说:
【嫂子不知道,我和他妈说:‘赖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这府里谁是谁,你替我好好儿的挑两个丫头我使。”他只管答应着,他饶不挑,倒把他的女孩儿送给别处去,难道跟我必定不好?”】
可知赖大家的,基本不怎么管事了。
而贾府另一个家生的老奴,就是林之孝家,也就是小红(红玉)的爹娘。
他们主要管的是贾府的人事,惹人讨厌的差事,而且这个权力也在被王夫人的人侵噬,所以林之孝家的,只好投靠了凤姐,认比自己还年轻的凤姐当妈。
【红玉笑道:“我不是笑这个,我笑奶奶认错了辈数了。我妈是奶奶的女儿,这会子又认我作女儿。”
凤姐道:“谁是你妈?”
李宫裁笑道:“你原来不认得她?她是林之孝之女。”
凤姐听了,十分诧异,因笑问道:“哦!原来是他的丫头!”】
可以看到,荣国府的主子们各人重用的都是自己的陪房,可是林之孝家作为贾府的家生仆人,本应该全心为贾府效力,却去认王熙凤当妈,可见荣国府自己的人,生存空间已经被王家挤压到了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