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慈
发生了什么？
希拉有一瞬间的怔愣。
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坐在希拉左手边的年轻男人就没了生息。他的身体轻微向下滑落，脑袋耷拉下来，双手无力地垂落在地。
她只看见那个男人的脖子被锋利的飞刀割破，喷溅的血液像密集的雨丝洒在她身上，带着细小的拖尾。
希拉缓慢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片湿润。
脸颊上温热的血液缓缓滴落到她的衣襟上，滴落到膝盖上，滴落到地面上。
希拉张开手掌，映入眼帘的就是鲜艳刺目的红色。
一声尖叫打破了全场静默。
观众们仿佛才回过神，才看见前面发生的惨状，他们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四散着朝门口奔逃去，人群摩擦咒骂的声音回荡在周围。
有靠近门的父母反应快，抓起孩子就狂奔了出去；有的父母只能沉默地看着人群堵住了出口，无奈选择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
有的人迅速决断抛弃随身物品，有的人惊惧地跟在人群后面。
在这个时候，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所有的规则和秩序都没有了意义。对活着的渴望驱使着他们疯狂地涌动，像狰狞的野兽呼啸着将其他人拦在自己身后。
马戏团指挥人群逃离的声音被完全掩盖了。
人们互相推搡着，哭喊着，将往日的礼仪道德全抛在了座位上。
抬眼望去，行凶之人已不见踪影，希拉这才将剧烈跳动的心放下。这不是针对着观众们来的，否则他们不会这样精准且有限的杀人方式，只杀死三个人就迅速撤退。
希拉从包里拿出纸巾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血液，确保它们不会对自己的视线造成影响。
随即希拉转头看向艾琳，艾琳面色苍白，身体呈现出略微僵硬的状态，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吓到了。
希拉面露忧色：“泰勒女士，你还好吗？”
“希拉，我没事，让你为我担心了。”艾琳·泰勒紧紧抓住椅子的边缘，苦笑道，“真是幸运，没想到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能再遇见这样刺激的事。”
艾琳盯着希拉，说着说着，眼里缓缓噙满了泪水。
希拉低下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血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抱住艾琳，安慰她：“别怕，别怕——Mrs. Taylor，我很好。你知道，我是医学生，这吓不到我的。”
希拉知道，艾琳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和丈夫。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艾琳和丈夫带着那个年幼的女孩出去旅行。那不是一趟充满着美好回忆的旅途，一场海啸残忍地吞噬了她的丈夫、女儿的性命，只留下她一个人。
如果只是这样——偏偏那次旅行是她提议的，原本的计划是去英国伦敦，而她也恰巧因为身体不适，临时没能去海边。
艾琳声音沙哑，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不应该带你来的，要是你出事了，我该怎么面对他们。我要说我带着你出来就让你丢掉了性命？”
希拉没有去分析艾琳口中的他们究竟是她的丈夫和女儿，又或者是爸爸妈妈、珍妮还有乔。
希拉抬头看见格雷森夫妇投来的关切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坐在希拉后面，之前和她们搭话的老先生还在重复着这句。
是啊，太糟糕了，希拉想。
“别挤，别挤，那两个恶棍逃走了！”有人扭头瞥见前面的情况，兴奋地大喊。
围在他身边的人不为所动，继续推挤着他往前走。
“别挤了！真的没事了！”另一个人呼喊道，她大口喘着气，仿佛劫后余生。
真的？假的？
有人犹疑着回头看。
真的！没事了！没事了！
人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这才有心思去关注舞台上的动静。
马戏团的成员们围在三具尸体的旁边，神色如出一辙地慌乱。
哈利马戏团的团长杰克·哈利和他的三子布莱恩·哈利在男人的飞刀下当场毙命，随后坐在第一排杰克的第四个儿子奥尔顿被女人的飞刀杀死。
这是一场针对哈利马戏团家族成员的谋杀！
所有人都可以预见这是一场轰动的大新闻，甚至有相关的从业人员拼命挤上前来想要获得第一手资料。
希拉、艾琳，还有周围被波及的一些人，被马戏团的人引着往幕后走去。
“小姐，小姐，你坐在奥尔顿·哈利右边是吗？”一个年轻人挣扎着来到希拉旁边，“请问你现在是什么心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认为这是一场谋杀，还是——”
“现在我只想清理一下自己。”希拉斩钉截铁地说。
那个年轻人还不死心地缠着她。
希拉加快了脚步，企图摆脱这糟糕的采访。
“小姐！小姐！”
年轻人没有再追上来，约翰·格雷森把他拦下了。
当然，不全是像希拉这样反应的人。
至少，希拉看见了坐在奥尔顿·哈利左手边的那个衣着光鲜亮丽的男人在侃侃而谈，在确认自己安全之后他就恢复了成功人士的自信。
“要我说，这肯定是他们家得罪了人，否则怎么只杀杰克·哈利和他在场的两个儿子。你们也瞧见了，那两个飞人可没事。”
“哦，我的感受……一开始我当然很惊慌，我以为死神的镰刀要架在我的脖子上了，不过幸运的是上帝救了我，我昨天早上才去大教堂做的祷告……”
……
“海伍德小姐，能请你详细描述当时的情况吗？”一位女警官将一杯水推到希拉面前，温和地问道。
希拉正襟危坐，她脸上的血迹擦净了，不过衣服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模样，上面有许多血液的喷射状印记和些许的点状印记。
希拉认真回想了当时的细节，所幸她全神贯注，所有地方都还有着比较清晰的印象。
“他们是戴着面具上来的，最开始那个男人背对着观众站着，那个女人靠在木板上，两个人交替完成了两组表演。他们穿着普通，而木板长宽是固定的数值，这给了我观察的依据……我推测男人的身高大约在六英尺两英寸，体重应该是在一百九十八磅左右；女人约为五英尺九英寸，一百二十三磅……”
女警官认真地记录着。
另一个房间里——
约翰·格雷森描述着当时两个人闯入马戏团的情景。
“他们突兀地闯进来，我们的两个同伴布莱恩·伍德和托尼·西布利恐惧地跟在他们后面。当时我们都很不安，以为是一些帮派来找麻烦的，因为我们拒绝缴纳保护费。”
“杰克表现得很奇怪，他一直都处于一个不安的状态，就算两个人表明自己来意——希望得到表演机会，虽然这个目的不正常。他称呼那两个人为本杰明·沃查德和玛丽·特纳，杰克和他们是熟识，布莱恩和奥尔顿也认识他们，但我们从来没有听杰克提起过这两个人。”
“我们出于慎重考虑都很反对杰克答应他们的要求，但杰克非常坚持，他说这两个人的表演是上帝的恩慈，不会对观众造成什么危害的，请相信他，他不会拿哈利马戏团开玩笑。”
约翰接着说：“这确实是事实，哈利马戏团是杰克的命，从他父亲手里接过马戏团开始，杰克就发誓要让马戏团重新走向辉煌。”
“打扰一下，你确定这是你口中的本杰明·沃查德和玛丽·特纳吗？”一旁的警官打断了约翰的话。
约翰端详自己边说边画的惟妙惟肖的人物肖像，肯定地说：“我十分确定。”
警官沉默了一会儿。
“这有什么问题吗？”约翰问。
“这是我同事的脸，艾布纳和海伦。他们的身形的确相仿，但我和他们两个这一天都待在一块儿工作。”
这边——
电光火石间，希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急切地说道：“请相信我，他们两个人中途表演了少量的杂技——为了展现自己高超的飞刀技术。我看过很多场空中飞人表演，我发誓，虽然他们尽力避免了，但他们的动作依旧有着格雷森夫妇的影子，他们肯定是从哈利马戏团出来的，他们肯定接受过马戏团的训练！”
“在两人中途交换表演的时候，我还看见我左手边的男人露出了几分虔诚的表情，或者是狂热的神情。”希拉说道，“杰克·哈利和他的儿子布莱恩·哈利也一反常态地没有退到幕后。”
希拉说完，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缓解了自己干渴生涩的喉咙。
“非常感谢你，海伍德小姐，你为我们提供了很大帮助。”女警官会意地开口。
当希拉告别女警官走出房间，就看见艾琳坐在长椅上等她。
“哦，希拉，你好了。”艾琳看见希拉出现迅速站起来。
“泰勒女士，我们回家吧。”希拉走过去搀扶住艾琳，“这是值得记忆的一天，只是很可惜我们的晚餐不能如愿以偿地进行了。”
艾琳轻声说道：“晚餐以后还有时间，珍妮来接我们了，她很担心。”
“这不可能！”
一道错愕的声音传了出来。
希拉和艾琳不约而同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房间。
“约翰·格雷森？”艾琳仔细辨别着声音。
希拉说：“是他，也许是发现了什么新情况吧。”
“也许吧。”
希拉和艾琳平静地对视一眼，没有再停留，她们并肩走出警局。
这是没有阳光的一天，哥谭被阴云笼罩着，迷雾在暗中涌动，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