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公墓
哥谭公墓——
一个永远无法得到答案的谜底。
谁修建了它?
谁第一个葬在那儿?
谁最终都选择它成为魂灵安息之地?
没有人能回答,他们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时,有求于它时,那里就已经埋葬了很多人了。
墓地的尘土掩埋了所有回忆,无论他们生前拥有什么,缺少什么,这世间的一切东西都摸不着了,也无关紧要了——哥谭公墓以宽广博大的胸怀接纳了无家可归的儿女们,送他们去往崭新的来世。
来世……
遥远的、神秘的、值得期待的来世……
人们好像才发觉自己应有归处,所有哥谭人都应有归处。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哥谭市政府通过了“新哥谭公墓修建计划”,由市政府和哥谭基金会联合拨款,并聘请了当时非常有名的建筑设计师瑞克·罗西。
新哥谭公墓是公益性质的,它的设计理念是简约,毫无浮华修饰的简约。在与设计的自然景观保持和谐的同时,瑞克·罗西力图最大限度地挖掘这片土地每一处可利用的空间,以容纳更多的墓碑——他希望让逝去的贫穷的哥谭人都能有个归处,虽然这似乎看起来也只是奢望。
此时,哥谭公墓——
已是深夜。
守墓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在孤独寂寥中熄灭灯火,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进入甜蜜的梦乡。
在湿漉漉的、凉飕飕的、阴沉沉的哥谭公墓里——
你听见风掠过树叶断断续续的沙沙声了吗?
你听见猫头鹰展翅时忽而哀怨的长鸣了吗?
你听见钟表发出的嘀嗒嘀嗒的催眠声了吗?
你听见有人收敛了脚步声,在哭泣中低语吗?
你听见了吗?
有一个陷入迷茫的灵魂在哭泣。
他站在十字路口,站在荒芒的草原,站在无垠的星空里,无所适从。
“我们只是影子。”那是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他把整个身体藏进黑暗里,只留下被月光照亮的若隐若现的影子。
“我只是影子。”他说。
这个漫长的夜晚里,他像个幽灵,在墓地里游荡,没有目的地,只是每经过一块墓碑,就要举起手电,停下来驻足观望。
他在寻找什么。
“什么都没有……它不在韦恩庄园的家族墓地里,就只能在这儿了。我必须找到它,我必须找到它。”少年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着每一块墓碑上的字母,逐字逐句,他害怕错过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一只猫头鹰落到他的肩上,蹭了蹭他瘦削的脸颊。
“嘿,艾薇!”年轻人惊喜地伸出左手摸了摸猫头鹰柔软的羽毛,小声说,“真高兴还有你陪着我,但是你可以再去玩会儿。”
猫头鹰艾薇圆圆的眼睛疑惑地盯着主人,然后紧紧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发出几声长鸣,没有飞走。
“好吧,你想要给我放哨。”少年笑着说,“今晚辛苦你啦,我亲爱的艾薇小姐。”
艾薇乖巧地站在主人肩膀上,和他一起在墓地探索。
不知过了多久,天气越发阴沉了,月亮星星彻底消失了。
风声,只剩下簌簌的风声,卷起漂泊的落叶,拍打着地面,拍打着墓碑,拍打着高大的紫衫木。
少年的衣角在风中狂舞,“呼哧呼哧——”,他把兜帽扣在头上,发愁地看着艾薇,叹了口气。
“小姐,快要下雨了。”
他似乎已经闻到了泥土的腥味。
雨,是雨要落下了。
雨要来阻止他毫无意义的行动了。
“小姐,等会儿雨来了,你去守墓人家的房檐下避避雨,出发前我带你去过的那个地方。”少年费力地把艾薇从肩膀上扒拉下来,看着她圆乎乎的懵懂的眼睛,叮嘱道,“我知道你能听懂,不许任性,我会来接你的。”
艾薇:to wittawoo*,to wittawoo,to wittawoo——
少年笑笑:“别骂了,明天悄悄带你出去玩儿。”
艾薇满意地蹭蹭少年的脸颊,高兴地飞走了。
“Alone.”他说。
少年望着艾薇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手电的光照在墓碑上,让他想起了那个昏暗的房间,也是被一束一束像这样的光照亮。
而他像案板上的一条鱼,被毫无保留地展示。
“我们正是这座伟大城市的影子,我们成就了这座城市的领导者,而他们也乐意为我们所用。*”文森特·格雷福斯毫不吝啬展现自己的高傲,他灰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阴森森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房间里,“林肯,我们都相信你,你会做到的,对吗?”
林肯,那是他的名字,他的全名是林肯·马奇——如果那的确是个真名的话,那么他想,是的,他是林肯·马奇。
少年,不,林肯·马奇站起来,湖蓝色的眼睛坚定从容,他郑重地承诺:“我会做到的,格雷福斯先生,我是个韦恩不是吗?”
他知道他们想要听这个。
韦恩,一个永恒的话题,他们或许想要在他——这个称得上知情者的人——身上寻求胜利的满足感。
他们愚弄了韦恩,而韦恩却毫不知情。
年幼的失去双亲的布鲁斯·韦恩——他的哥哥,或许是吧,在疯狂地查证后,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终于认定了猫头鹰法庭只是个传说。
他错了,他错得很彻底。
猫头鹰法庭不是传说,它是哥谭的影子,从未消亡的影子。
他们自誉为城市的掌控者,他们说法庭可以审判哥谭的一切,任何违背秩序的人都将得到惩罚。
但林肯知道,他们只是懦夫,一群有钱的没事干的恰好掌握了某些秘密的狂妄自大的懦夫。
布莱恩·本宁顿的指节一下又一下,不间断地敲击着桌子,他漫不经心地说:“当然,你是一个韦恩,这是你的城市,我们藏在影子里的小继承人。”
他在笑我,布莱恩·本宁顿在笑我。
林肯没有说话,他的身姿是那样挺拔,但紧咬的牙关和频繁的眨眼却都表现出局促不安来。
“好了,好了。”米洛斯·罗德斯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他对林肯有些调皮地笑道,“继续加油,马奇先生,法庭是你永远的后盾。”
“当然。”所有人都这样说。
有三个人走了,只剩下林肯·马奇和劳拉·鲍尔斯。
布莱恩和文森特没有多想,只以为劳拉想和林肯·马奇交流下感情,她想要把未来的韦恩继承人紧紧攥在手里,鉴于他们下一任首领会推选她——他们不会希望克朗斯、盖兹,又或者菲尔德担任法庭的首领,首领只能出自本宁顿、格雷福斯、罗德斯,又或者坎顿。
“演得不错,小子,有进步。”劳拉·鲍尔斯鼓励地拍拍林肯·马奇的肩膀,“比我强多了!天知道,我刚才有多想抽布莱恩和文森特几耳光!”
林肯·马奇坐在椅上,没有抬头,他把头埋进交叠在桌上的手臂里,闷闷地说:“劳拉,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自信?他们真的认为我完全被洗脑了?他们以为可以完全控制我的思想?让我变成一个……我不希望成为的人。”
他在哭。
林肯时常为自己混乱的记忆感到痛苦。
其中一个记忆告诉他,他只是被法庭洗脑了,他曾经只是一个生活在普通家庭的幸福孩子,他只是忘记了。
另一个记忆告诉他,他就是小托马斯,他记得母亲——玛莎·韦恩——漂亮的裙子上别了他做的歪歪扭扭的陶瓷胸针,她是那样的美丽温柔。他悄悄地探究过,但除了自己所在的儿童福利院是玛莎·韦恩资助的,一无所获。
劳拉·鲍尔斯坐到林肯旁边的椅子上,温柔地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她说:“你不必试图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待在财富和权力上太久了,已经被腐蚀得彻彻底底了。我也老了,孩子,在今天的人里,我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原来不知不觉,我也有四十六岁了,人生已然过半……”
“但——我的孩子,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寻找答案……如果我知道那些秘密,我一定会告诉你,可我不知道……”
“做你自己就好,在我们心中,你永远都是你自己——独一无二的林肯,我们的林肯。不是马奇,不是韦恩,又或者其他……”
“谢谢你,劳拉。”林肯·马奇吸了吸鼻子,“我想我好多了。”
“Good boy.”
林肯终于舍得抬起头,但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儿,他轻轻说:“劳拉,我不是提线木偶,对吗?”
“当然不是,孩子,别这样想,别贬低自己。嗯哼——你可是我们反猫头鹰法庭联盟的骨干成员,我们可不能没有你。”
“那我们这个秘密结社可能有点小。”林肯捞起袖子擦去眼泪,哽咽着说。
“不小了,林肯。让我数数——”劳拉·鲍尔斯认真地掰着手指数数,“我,你,伊丽莎白,詹姆斯,希尔达,凯瑟琳,爱德华,黛西,乔安娜,米洛斯,还有一位即将加入的成员——有十一个呢!”
“即将加入的成员?”
“一个善良又聪明的女孩,她叫希拉·海伍德——”
“希拉·海伍德?”
“哈哈哈——孩子,那要从乔安娜的一个预言说起了。”
林肯和劳拉又聊了好一会儿,没那么难过了。
不过,他还是想,必须做点什么——关于自己的血脉谜题,他不想一直做个糊涂鬼。
只是,难道他还能毫无道德地去掘了韦恩夫妇的坟墓,就为了验证自己和他们有无血缘关系吗?
他不能。
不,不对,他应该去寻找小托马斯的墓,他只需要挖开他的墓,如果墓里有他,那自己就不是。如果没有,那他就是。他自认为自己还是跟韦恩夫妇有两三分相似的。
他会是他们的孩子,对吗?
但愿法庭没有从中作梗。
以上,就是林肯·马奇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哥谭公墓的全部原因。
雨来了。
林肯·马奇望向来雨的那一边。
哗啦啦——哗啦啦——
由远及近,越来越快,细细的雨丝敲击在地面上,树叶上,林肯的衣服上。
他默默地低下头,免得雨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万幸,现在的雨还不算特别大。
林肯想,他就是个大傻瓜,明知道今晚要下雨,还什么都不带,这下要完蛋了,他能找到吗,过了今晚他可能就没有求证的勇气了。
又过了很久,雨越来越密,越来越大,甚至有闪电凶猛地照亮了半面天空,雷声也轰隆隆地响个不停,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林肯的衣服上。
林肯弯下腰,不停地用衣服擦去自己面上的雨水。
他快睁不开眼睛了,他什么也看不清了,拜托,别再下大了。
“那是——那是!”
林肯欣喜若狂地跑到那块墓碑的前边,他颤抖着举起手电,辨认着上面的词句。
“小托马斯·韦恩,1981年。给我们的爱——他来到这世上,四处看了看,不太满意,又悄悄回去了。*”
一九八一年,是他出生的那一年。
一个夭折的有名字的父母爱他的孩子!
直觉告诉林肯一定是它。
求求了,上帝!
他拿起铁锹奋力地挖开这块墓地,即使精疲力竭,雨水造成了极大的阻碍,他也是快乐的。
当撬开棺材的那一瞬间,林肯愣住了。
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带着泥土的小小的襁褓,和一张刚刚被雨水淋湿的画着猫头鹰的卡片,上面清晰地写着“猫头鹰法庭宣判你重生”。
猫头鹰法庭宣判你重生?
是我想的那样吗?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