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您不是说,若有事出府,跟您说一声便好么?之前回家省亲,也是在禁足呀。”段简璧声音温温软软的,态度却很明确,她就是想去看看姨母。
贺长霆看她神色,想她概又会像那次赖在马上一样,不得他应允便不下马,但这件事他不会允准,她便是撒娇耍赖都无用。
“此事无须多言,回去吧。”贺长霆道。
段简璧眼底生嗔,想恼又不敢恼,盯了晋王一会儿,低眸压下眼中嗔恼,朝晋王走近了,身子微倾,贴在他胸膛,小手也环置在他紧实的腰上。
软声央说:“夫君,让我去吧,我都好久没见姨母了。”
夏日衣衫穿的薄,她身子贴过来,柔若无骨的触感,不知拨动了男人哪根弦,叫他浑身一阵酥麻,欲望竟又蠢蠢欲动。
更叫他意外的是,那双柔软的小手竟在窸窸窣窣摸索着,欲解他腰带。
这几次来伺候,她哪次不是不情不愿推三阻四的,今次却一反常态,自荐枕席,甚至主动替他宽衣。
她倒是能屈能伸。
贺长霆没阻她的动作,也无任何动静,由着她替他解去腰带,宽下袍衫。
到了这一步,段简璧没勇气做剩下的了,只伏在他怀里,又唤声“夫君”。
健硕的孤狼被一只猫崽儿赖进了怀里,柔软温顺地蹭来蹭去,叫他心痒难耐。
他索性便也不忍了,拎起猫崽儿按在书案前,提刀闯城。
“王爷,我,我想……”
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故意加重力道,将她的话打得支离破碎,一句完整的都没有。
段简璧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比之往常,贺长霆今次没有恋战,速战速决将人放了。
他今日概没多少兴致,未褪她衣衫,也未着力折腾,省了段简璧许多心力。她很快收拾妥当,再次央说:“王爷,便让我回去看看姨母吧?”
贺长霆生了不耐烦,他方才已说得很清楚,她当真以为他是个轻易为美色所惑、朝令夕改的人么?
“你为何一定要回去?”莫不是那药失了效期,要再去拿新的来?
段简璧怎知晋王顾虑,只当他是真心问缘由,自然也真心答:“我想姨母了,我从来没有离开姨母这么久过,从嫁进来,就没去看过姨母几次,这回是她生辰,我想去看她。”
贺长霆看她少顷,概也察觉她说这话乃真心实意,目光不似之前凛栗。
她本性不算坏,可惜受教于心术不正之人,才一念之差犯下过错。她胆子小,年纪也小,以后好生教导,绝了她那姨母的教唆,应该不会再走到歪路上。
贺长霆语气缓和了些,说道:“女子嫁人,向来如此,且慢慢习惯吧。”
仍是没应她的央求。
段简璧没想到今次求他会这么艰难,若是旁的事,求他一次无果,她便会放弃了,可今次是姨母,她想见姨母,很多女儿家的心事想跟姨母说。
“王爷,我会慢慢习惯的,可这次是姨母生辰,她抚养我长大,于情于理,我都该去贺她生辰,您一向孝顺,这么多年过去了,逢母后忌日还会亲自为她抄经,姨母之于我,便如母后对于你一样重要,你为何……”
段简璧话未说完,被晋王投来的目光震住了。
“王妃,不要拿你的姨母,和母后相提并论。”贺长霆沉声告诫,一个心术不正的妇人没有资格和他母亲站在一样的位置。
段简璧低头认错,姨母一介布衣,确实不能跟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相比,可她说的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拿那份情感寄托来作比。
“王爷,我没有冒犯母后的意思,我只是说姨母养我教我这么大,我想好好孝敬她。”段简璧好生解释,盼着晋王不要误会。
贺长霆冷笑了声,看向段简璧:“教你什么,如何勾诱男人?”
晋王这话带着满满的讥诮和不屑。
段简璧深深怔住了,委屈又愤怒,眼泪止不住窜上来,被她倔犟地憋在眼眶里,不肯落下。
她仰头直直望着他对峙,“你为何这么说我姨母?”
她憋红了眼睛,晶莹的泪珠在眼眶内打转,望上去好生委屈,贺长霆无意惹她如此的,只是不想她纠缠回去看姨母一事。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姨母?”段简璧越想越委屈,又一层泪水漫过去,眼窝终于噙不住,迫得那打转的泪珠滚落下来。
委屈狠了。
贺长霆没想惹她这样哭,他明明没做错什么,方才那话也非空穴来风,她的姨母确实品行不佳,放着好端端的姻缘不要,非要做汝南侯的外室。
可她这一哭,倒像他仗势欺负了她。
贺长霆敛了厉色,收回冷肃的目光,不欲再继续这场无意义的谈话,对外喊声:“赵七——”
“送王妃回去”几字尚未出口,见段简璧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从内闩上门,整个身子倚在门后,不让赵七进来。
贺长霆被她这番动作看愣了。
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她,今日竟不依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他记起,她也是会耍赖磨人的,那次马上邀他谈话不就是如此么?
门外,赵七听闻王爷传唤,推了推门,却没推开,不免奇怪,询问:“王爷,门怎么锁了,需要我进去么?”若需要,他一脚就能踹开。
段简璧依旧挡在门后,死也不让的样子。
赵七果真踹门而入,她那小身板,无疑螳臂当车,要被碾个粉碎。
贺长霆道:“无事,不必进来了。”
他定定看向段简璧,“你到底要怎样?”
语气冰冷,带着一股告诫和威慑,叫她适可而止,不要再无理取闹。
段简璧不指望高高在上的男人会为他方才的言语道歉,正了正神色,告诉他:“你以后不准那样说我姨母,她很好。”
又说:“我一定要去贺她生辰。”
她挺着腰板儿,仰着头,罕见的硬气。
贺长霆盯她片刻,目色深了深,说:“我若不准呢?”
段简璧不说话,却也不妥协。
房内沉默了一会儿,贺长霆道:“你忘了你在禁足?”
又是这个借口,段简璧道:“记得,可是之前……”
“因何禁足?”贺长霆阻断她的争辩,追问。
段简璧不说话,左右她说什么他都不信,又何必一遍遍问她下药的事。
“人亲其亲,你维护你的姨母,是人之常情,但你最好明白是非对错,做错了,就要受罚。”贺长霆语气平静,试图以理服人。
“可是法外容情,你之前准我回家省亲,今次为何不允我去看姨母?”段简璧据理力争。
贺长霆没想到她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王妃,你果真不知我为何不允你回去看你姨母?”
段简璧摇头。
“你当初如何做了晋王妃,后来又如何算计圆房,这其中,难道没有你姨母的功劳?”
段简璧身子一僵,他竟知道这么多么?
当初绣球择婿,确实是姨母央求伯父得来的,也确实动了些手脚将晋王一行人引至绣楼下,可是算计圆房一事,她本就冤屈,又如何算得到姨母头上?
他所说,姨母教她勾诱男人一事,就是指这些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绣球择婿确是姨母为我求来的,可我当初不是要……”
段简璧戛然止了话语,她差点一时口快说出了真相,若叫晋王知道她当初要选的是裴家阿兄,岂不是又要连累阿兄被人猜忌。
她和晋王已然做了夫妻,没有回头路了,不能再将裴家阿兄牵扯进来,不要再让晋王心里又生一根刺。
她避开择婿不谈,辩道:“我没有算计圆房,姨母更没有教唆我,你不能冤枉她!”
贺长霆只当她狡辩,无意纠缠此事,说道:“过往诸般错,你既已一力担下,也受了惩罚,我不会再去追究其他人,但往后,你再有错,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到时若再牵涉你的姨母,她纵有汝南侯护着,我也会追究到底,一并惩罚。”
段简璧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问:“你知道我姨母和伯父……”
贺长霆收回目光,对这桩风流韵事没多大兴趣。
“我姨母她不是要勾诱男人,她没得选,你不能这么说她,她都是为了我和哥哥……”段简璧自此才明白晋王为何说那么难听的话,他一定是撞破了姨母和伯父的事。
“她怎会没得选,安贫乐道,不慕虚荣,很难么?但你们选的是富贵,还走了一条,歪门邪道。”贺长霆语气平静却冰冷,像一层飞霜漫漫铺开。
段简璧愣住了,是她们选的富贵么?
表面看去,好像是这样的。可她们若不选,便只有被推进泥沼里,她要被迫嫁给一个粗莽好色的侯爷。
这些在旁人看来,大概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世上那么多不如意的姻缘,凭什么她就要反抗,就要算计。
她怎能指望高高在上的晋王,洞悉一切的晋王,不曾吃过败仗的晋王,理解这卑微的无奈。
是她们不愿安贫乐道么,安贫乐道对身不由己的她们来说,也是奢望啊。
段简璧没再说话,一切言语都没有意义,只会让她在他面前更加卑微不堪而已。
她转身打开门,静静地离去。
···
没过几日,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东都降将降而复叛,拥兵据守洛阳,切断了东都与京师的一切往来,魏王及诸将领被困城内,生死不明。
贺长霆半夜受急召入宫,一进父皇寝殿,便被劈头盖脸扔了军情奏报过来,幸而他反应敏捷,抬手接住了飞来的奏报,双手稳稳托住,恭恭敬敬放回了父皇面前的龙案之上。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你皇父!”圣上肝火大动,气得胡子发抖,“这就是你拿下的东都,这就是你招揽的降众,许那些前朝旧将高官厚禄,原封不动,这就是你的本事!”
“朕还当你果真以德服人,叫他们心服口服,原来都是假的,虚假繁荣!朕不过动了动他们的位子,一个个吹胡子瞪眼,要反!”
见贺长霆一言不发,圣上一掌拍在案上,“哑巴了,你自己留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殿内静默片刻,见父皇不再发脾气,贺长霆才平静地说道:“父皇不必忧心,前朝旧将虽降而复叛,终究也只有洛阳一座孤城,不比之前拥城数座,难以攻克。儿臣之前没动那些前朝旧将,并非有意作此祥和假象欺骗父皇,只是想收拢他们共同进击河北,待时机成熟,再行打算。”
贺长霆做下这些部署时,自然也虑过最坏的结果,洛阳降将看似仍旧手握大权,风光无二,大有一呼百应之势,但真正风光的不过就是那几个高位者,他们的风光也仅限于洛阳城内而已。
收到裴宣来信时,他就已经加紧更换了其余降城的守将,唯剩洛阳一座体面繁华的孤城而已,难成气候。
圣上见晋王不慌不乱,虽不知他是否真的有法子解当下危局,心中却还是定了几分,问:“你如何打算,且说来听听。”
贺长霆道:“叛将若想成事,必不会单打独斗,但那些降城已在我们控制之下,也难呼应,如此一来,便只有河北能够给予支援,父皇只要守好河北前线,不叫夏军南侵,洛阳城不会有大风浪。”
圣上哼了声:“道理朕比你懂,说说具体的法子。”
贺长霆遂将所谋告与父皇,说:“到时候我率玄甲营右卫军攻洛阳,父皇遣主力据守河北前线,以防夏军乘人之危,但对外,要扬言,主力与我皆在洛阳,叫旁人坚信,我们此战只为取回洛阳。”
圣上本来也作这样想法,自不会再有异议,只是问他:“只带五百人,够用么?”
玄甲营常备军只有一千人,分左右卫,各五百人,是梁帝刚刚起事时,贺长霆为襄助父皇自己招揽的,后来一度壮大至五千人,贺长霆仍只留了一千人,余部编入其他营卫,听候父皇调遣。至于玄甲营,虽只能驻营城外,好在辖于贺长霆麾下。这自是梁帝有所顾虑,特意允准的,他也怕不给这个儿子留一兵一卒,叫他生了逆叛之心,毕竟现在局势未定,这个儿子还大有用处。
梁帝问五百人是否够用,本是随口一说,不曾想贺长霆竟道:“父皇若允我一千人,更有胜算。”
圣上没允,说:“你且出发,若有危难,朕自会叫人去救。”
贺长霆领命,回到府中稍作收拾,连夜出发了。
···
城东小小四合舍内,汝南侯留宿在此。魏王被困洛阳,他这位亲舅舅和准岳父自然要亲自前往营救。
晋王已经出发,他托辞安排府中事务,商定明日一早便走。
行装都已打点好,事务有几位儿子操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本该在府里好好歇一觉,为明日行路养精蓄锐。
可他不知为何,就想到小林氏这里来看看。
“侯爷,平安回来。”
二人相拥倚在卧榻之上,小林氏依偎着汝南侯肩膀,瞧上去十分恋恋不舍。
汝南侯却知她盼着自己回来,目的并不单纯,“明容明函的事出了点差错,不过我会处理。”
小林氏自是有这层意思,在他肩膀蹭了蹭,握着他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不止明容明函,还有这个小家伙,他也需要你。”
小林氏前些日子刚诊出喜脉,汝南侯嫡妻已亡,妾侍成群,嫡子庶子一大堆,本以为不会让她留这个孩子,没想到竟没迫她堕胎,反倒来得比以往勤了些。
汝南侯抚摸着小林氏肚子,难掩喜色,心中却也有另一层顾虑。
小林氏当初为了外甥女姻缘求到他跟前时,他看她楚楚可怜,哭起来都那般有韵致,动了心思,答允帮忙,换得她心甘情愿伺候了他一回。
后来她不愿做妾,哪怕做他外室也要搬出来,他也没甚感觉,反正两人心知肚明,一切不过是个交易,早晚一拍两散。
可那日诊出喜脉,看着她生怕自己夺走她孩子的担忧神色,汝南侯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到底是他的人,怀的是他的孩子,怎么就将他想的那么坏?
他也不知为何,就想让她知道,她想错了他,遂允她留下了这个孩子。
她有身孕,他本该没了兴致再来,却鬼使神差地来的更勤快了,府里那些妾侍,甚至女儿给他新买的年轻貌美小妾,都没了兴趣再碰,竟只想守着小林氏,与她过生活了。
汝南侯知道这很危险。
十三年前,他将她从狱中放出,她不过十一岁,被林家娇养长大的幼女,什么都不懂,只会哭,听闻连长姐也不在世上了,哭得更凶,央求他别送走长姐的孩子,说她愿意带他们回老家,再也不踏进京城,不牵累段家。
汝南侯自然没允,可她竟不眠不休在府门口侯了三日,每次待他一出门就缠上来。
最后,他允她带走段简璧,自不全是善意,而是想着一个孤女没甚威胁,将来或许还能为家族所用。
如今段简璧虽为晋王妃,他却并不十分担心,因他知道晋王为圣上所忌惮,很难得立储君,待天下安定,晋王能否安然无恙做个富贵闲王都不好说。
他担心的是自己,怕自己沉湎于这温柔乡里,而忘了自己曾在林家入狱和逼死小林氏长姐的事上也出了不少力。
更一时色令智昏,答应将两位侄儿接回。
也幸好突厥内斗,耽误了行程。
“侯爷,名字你想好了么?”小林氏不知汝南侯思虑,只当他出征在即,生了依依惜别之心。
汝南侯哈哈笑了声,“未足三月呢,太早起名字不吉利。”
小林氏笑了笑,伏回他的肩膀,说:“侯爷,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平安回来的。”
汝南侯又笑了声,“睡吧。”
心中却打定主意,绝不能叫她知道旧事真相。
···
“那女人竟有了身孕!”
汝南侯才走没几日,小林氏怀孕一事便传进了段瑛娥耳朵里。
“爹爹真是老糊涂,他缺儿子还是缺女儿,玩玩就罢了,竟还准那女人留着孩子!”
丫鬟劝道:“姑娘消消气,侯爷兴许是老来得子,这才稀罕了些。”
段瑛娥正在气头上,听闻这话,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说谁老,我爹爹哪里老了!”
“姑娘饶命,婢子说错话了!”那丫鬟忙跪下认错,自扇耳光。
段瑛娥的气才稍解了些,施恩道:“好了,起来吧。”
“那女人的孩子不能留,她不是开了个酒肆么,找几个人去给她点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痴心妄想!”
段瑛娥为叫父亲冷落小林氏,不惜重金买了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去服侍父亲,却听说父亲竟然改了性子,连人都没碰,父亲已被蛊惑至此,若叫那小林氏有了孩子,父亲岂不是更要被她拿捏。
父亲因小林氏的缘故已给了段十四太多优待,她不能任由事态这般发展下去。
那丫鬟有些担心,“侯爷知道了,万一怪姑娘您……”
“怕什么,我是他亲生的女儿,我不信他要那个野种不要我!”
···
小林氏生辰日,段简璧的禁足没解,但晋王不在府中,她自也不会死守着他的规矩。
“管家,王爷之前允了我出去的,你不必怕王爷责罚。”段简璧已经换好寻常裙衫,拿了给姨母准备的生辰礼物,与管家交涉。
管家为难,王妃和王爷口径不一致,王爷明明差人来交待,他不在家这段日子,让王妃老老实实禁足,哪儿也不准去。到底该听谁的。
“王爷走的匆忙,大概忘了叫人告诉你一声。”段简璧说着话,镇定自若地往外走。
管家不敢拦,只是问:“王妃娘娘,可要乘车,可要差人护送?”
段简璧是违背晋王命令偷偷出去的,哪敢如此兴师动众,只让管家一人知道,将来还好隐瞒些。
且她要去的酒肆,不是晋王妃这种身份该去的地方,还是别借晋王的光了,省的他又说她们姨甥贪慕虚荣。
她今日是以寻常外甥女的身份去看望姨母。
她身边未带一人,碧蕊本来说要跟着,听说她是偷偷出府的,将来东窗事发恐要被责罚,便怵了,段简璧也不勉强,这事越少牵扯人越好,将来果真被晋王知道,要惩罚她,那便罚她一人吧。
临街的酒肆很热闹,后面院子里却很冷清,买来的丫鬟都在酒肆帮忙,后头便只有一个丫鬟照顾,小林氏体谅她辛苦,很多事情也会亲力亲为,汝南侯虽说要再买几个丫鬟,小林氏拒绝了,嫌人多是非多。
今日她生辰,外甥女肯定会过来,小林氏抚着肚子,思想着必须同外甥女坦白了。
“姨母,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不管在晋王府如何不开心,段简璧见到姨母总是笑容满面。
小林氏接过她的东西,姨甥二人挽着手臂往屋里去凉快。
“怎么还自己做绣活儿?王府里的事情不忙么?”小林氏欢喜嗔她。
“忙,可忙了,好多事情要我吩咐呢,我忙里偷闲做的。”段简璧不想姨母知道她真实情状,笑着撒谎。
小林氏哪里想到外甥女有意粉饰太平,只当她越来越好,真心为她欢喜,拉着她坐下说:“姨母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段简璧笑问。
“我,和汝南侯,在一起了。”小林氏虽已酝酿许久,真说出来,还是有些忐忑。
段简璧愣住,她虽早就知道,可姨母今日为何坦白?
“我有了侯爷的孩子。”小林氏又接着说。
段简璧又愣了好大会儿,“你想生下他么?”
小林氏点头。
段简璧却道:“姨母,能不要这个孩子么?”
她知道姨母委身汝南侯是迫不得已,但汝南侯长姨母二十多岁,注定不能陪姨母太久,等日后时机合适,她会帮助姨母脱离伯父掌控,为姨母寻一门合适的姻缘。
可一旦有了孩子,这牵绊就深了。
小林氏讶然外甥女竟会这样提议,想了会儿,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觉得汝南侯终究不是一个可靠的依凭。”
“可是,阿璧,我这样的年纪,找不到什么好姻缘了,世人结亲,总不单单是论感情的,还要论利益和好处,像我这等没有家世背景,不能给人带去利益好处的,谁会来娶?与我同样没甚身家的贩夫走卒,概会愿意,可是我不愿意,阿璧,我守着酒肆,一个人便能过得很好,若不能更好,我为何要结那姻缘?”
段简璧心里刺疼,她记得姨母刚及笄时,有很多人帮她说亲的,可姨母怕他们对她不好,没有立即答应,想着先处些日子看看人的品性,但那些人却没耐心,见姨母不应,很快就娶了别家女子。如此耽误了几年,村邑里的人便都道姨母生的好看,眼光高,不来提亲了。
姨母今日仍伶仃一人,都是为了她。
“阿璧,我想留着这个孩子,将来侯爷便是待我情薄,有这个孩子在,他总还要顾念些。”
“还有一个顾虑,你大概觉得可笑,将来就算我不再嫁人,有了这个孩子,我总觉得是个倚仗。”
段简璧忍下心疼的眼泪,点点头,说:“好,那就留着这个孩子,我和你一起照顾他。”
“夫人,不好了!前头有人闹事,说咱家的酒喝出毛病来了,又打又砸的,您快去看看吧!”酒肆里伺候的丫鬟匆匆跑来禀事。
小林氏闻言,起身便要往酒肆去,被段简璧拦下。
“姨母,前头乱,你有了身子,万一磕碰住了可是两条性命,你安心在这里等,我去看看。”
小林氏担心外甥女没有经过这般事,被人欺负了,定要同去。
段简璧道:“没事的姨母,前头有小厮,有酒客,他们还能当众做出杀人放火的事么?”
段简璧留下一个丫鬟照看姨母,不叫她往前头去,独自进了酒肆。
酒肆内已被砸的一片狼藉,酒坛碎片崩的满地都是,浓烈的酒气弥散着,远远便听见有人高声嚷着叫东家出来,坐上的酒客们也都注目朝一处望着,兴致勃勃看热闹。
没有人留意一个藕荷裙的小姑娘站在门口。
段简璧确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以往都是姨母站在她前面,小到被狗追,大到和伙伴打架不小心挠伤了人,被人家长找上门来,都是姨母替她摆平。
但现在,她不能再畏畏缩缩站在姨母身后,叫姨母出来冒险了。
她轻轻吁口气,定下有些惶惧的心神,朗声道:“掌柜的,先叫人把门守好。”
以免有人趁乱吃了酒不给钱。
闹哄哄的大堂因这一声稚嫩却清脆的吩咐安静了片刻,酒客们纷纷循声望过来。
段简璧站在门口不动,在掌柜和守门小厮各就各位前,这里便由她来守。
方才有人闹事,掌柜的和迎门小厮都去拦那闹事者,乱作一团,无暇看顾其他酒客,如今得了这声吩咐,忙回到位子上各司其职。
一个小厮迎过来对她细禀前因后果,“王妃娘娘”还未叫出口,被段简璧阻下。
“叫我林夫人。”段简璧低声交待。
小厮立即改口,“林夫人,那汉子说吃了咱家的酒浑身瘙痒,还起疹子,非说咱家酒有问题。”
段简璧问:“能确定他来买过酒么?”
小厮道:“来来往往人多,不太记得他模样,但那酒坛子确是咱家的。”
段简璧微微点头,心知若一上去便声称那酒不是自家的,叫其他酒客看去不免有推诿赖皮之嫌,一旦伤了信誉,生意便不好做了。
她朝闹事的大汉瞧去,见几人皆是身肥体壮,其中一个大汉满脸黑红,露出的手臂上也挠着一道一道的疹子。
段简璧在老家也见过这种情况,有些人一喝酒就全身刺挠发红,还起疹子,不是什么大问题,病酒而已,抓些解酒药,休息两日就好了。
“几位贵客莫忧心,咱家的酒若真出了问题,我们断不会耍赖不认,你这情况我见过,原是病酒,也叫酒疹子,是喝不得酒的,贵客概是不知这层,若还担忧,不如叫个大夫来瞧瞧?”
段简璧不卑不亢,温温静静地说着话。
这几个大汉本就是得了段瑛娥授意来作恶的,自没耐心听段简璧说解决办法,直接问她:“你就是东家?”
“是我。”段简璧一句话才说罢,竟被那大汉重重一脚踢在肚子上。
那大汉只当段简璧就是小林氏,目的便是害她腹中孩子,这一脚灌注了全部力气,直接将那副单薄的小身板踹飞了出去,幸被两个迎门小厮往前一步接了去,才没撞到门上。
段简璧小腹一阵剧痛,泪花憋了满眼,见那大汉尤不解气,骂骂咧咧上前来要接着打。
小厮们喊着“有话好说,不要打人”一拥而上去拦那大汉,其余几个闹事者见此情况也纷纷出动,扯住小厮便打。
酒肆里跑堂的小厮如何敌得过功夫在身的粗壮大汉,也被打得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丫鬟见势不妙,又要去禀小林氏,被段简璧牢牢拽住手臂不准去。
现下这情势,姨母来了定要受伤。
不能叫这些大汉继续闹下去,不能惊动姨母亲自来看。
她扶着丫鬟勉力站起,自荷包里掏出一只价值不菲的金镯,高举起来,对着满堂看热闹的酒客朗声道:“诸位贵客,能助我拿下闹事之人,扭送官府者,以此手镯相赠,事后更有重酬!”
重赏之下,自有勇夫,几个身形魁梧的酒客这便撸袖子站起来与闹事大汉相抗。
混乱的缠斗中,一个身着烟灰布衣的男子身形敏捷,灵活的穿梭于几个大汉之间,很快把几个闹事者制伏。他撕了大汉衣裳绑缚其双手,事毕径直向段简璧走去。
他直接夺过段简璧手中的镯子,回头看了闹事者一眼,以示他已摆平,问:“重酬何时给?”
段简璧早已痛的满头大汗,方才不过勉力支撑,此刻见事情落定,姨母没了威胁,松了气力,才道一声:“多谢贵客。”便绵软地瘫下去,气若游丝。
那男子还指着要重酬,又见那丫鬟扶不住人,索性好人做到底,抱起段简璧,随丫鬟进了后宅。
“夫人,王妃娘娘晕过去了!”丫鬟进了后宅才敢喊出声。
听得那男子微微一怔,又看了眼怀中女子。
“怎么回事,快请大夫!”小林氏急忙吩咐着,迎出门来瞧见一个陌生男子,也是愣了下,又看见他怀里面色煞白的段简璧,顾不上多想,忙掀帘子把人让进屋。
把人放置榻上,那男子便避嫌地到门外去了。
“阿璧,怎么回事,哪里痛?”小林氏见外甥女如此模样,眼泪一下子便上来了,替她擦着额上的汗,心中自责后悔,不该叫她去前头顶着。
段简璧想帮姨母擦泪,只痛得没有一丝力气,抬不起手来,虚弱地安慰说:“我没事,大概来了月事……”
她能感觉自己在流血,只那痛楚要比来月事剧烈的多。
“这,怎么如此不小心,孩子是保不住了。”大夫为段简璧诊过脉,唉声叹气地开药方。
房内众人却都是一愣。
小林氏看看外甥女,又看回大夫:“你说她,孩子保不住了?”
大夫点头:“快两个月了,最应该小心的时候。”
小林氏目光滞住,快两个月了?
但方才看外甥女模样,她全然不知自己有了身孕,竟还以为是来了月事。
她年纪小,不懂这些,王府之中竟也没个有经验的嬷嬷看顾么?
早知她有身孕,方才无论如何不会叫她去前头处理那糟心事。
小林氏悔不当初,守着段简璧又哭了阵子。
傍晚时分,段简璧才醒了,见姨母眼睛哭的红肿,勉强笑着安慰说:“你这样哭,对孩子不好。”
她看看外面天色,便要起身:“我得回去了。”今日本就是偷偷出来的,不能在外面过夜。
小林氏也知外甥女毕竟是晋王妃,来这种地方看她已是不合规矩了,不便在外留宿,遂没有阻拦,只是按下她,说:“你别忙,我叫人去赁个车,送你回去。”
段简璧确实走不动,便没拒绝姨母提议,躺回去继续歇着。
小林氏交待道:“阿璧,回去了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这一个月哪儿也别去,不要见风,不要碰凉水,养不好,是要落病根儿的。”
段简璧犹不知真相,心想着不过来了月事哪里需要养一个月,疑惑地看着姨母。
小林氏没忍住又掉了两滴泪,对她说:“姨母告诉你啊,下次月事若再许久不来,不要不当回事,一定要叫大夫看看,可能是有了身孕。”
小林氏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怪自己早没有告诉外甥女这些,才叫她懵懵懂懂,就这样没了第一个孩子。
段简璧这才懂了姨母意思,怔忪地去摸自己肚子,原来之前那么疼,不是来月事,是丢了一个孩子么?
小林氏擦了泪,恨道:“那几个人不送官府了,等晋王殿下回来亲自处置,叫他们挨个千刀,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