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
夜晚,城墙上下,军民同欢。
知晓此次先锋一战,谢麟只用了两千兵马就将对方三千人打得人仰马翻,御门郡的百姓们欢呼雀跃,送来了家中仅存不多的冬粮,以表达对将士们的感激。
谢麟一概不收,奈何百姓跪地相求,最后不得已,只收下了些耐饥的馕饼。
战事严峻,黎国有备而来,定然粮草充足。这一战,必须一击即中,否则他们将陷入被动境地。
谢麟独自站在城墙之上,手中握着一只青绿色的香囊。那是付绮月给他绣的,淡青色的布料上绣着一丛翠绿的竹子。在翻过来的香囊内侧,收针之处,还绣着一弯小小的月牙。
付绮月给他的时候说:“侯爷在我眼中,就像这竹子一般,挺直了脊梁,不屈的节气。侯爷把它戴在身上,这个月牙就是我,我会随时随地陪着你。”
香囊里面装着醒神的草药包,淡淡的香气将困意和疲惫驱散了几分。谢麟目光望向了遥远的郢都的方向,久久出神。
“哎,将军又在想夫人了。”陈雨抬头看了看高墙上的那道身影,惆怅地叹了口气。
“啊?不是吧,将军最讨厌别人算计和掣肘,他怎么会喜欢陛下的女儿?”覃寻被酒呛了呛,一脸不可置信。
“唉,美色误人,相思成疾啊。”陈雨背过双手,慢悠悠踱步走远了,留下覃寻在原地迷茫着。
这???
与御门关的欢欣气氛不同,黎军大营中彻夜灯火不熄,死一般的寂静。
拓跋迎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族弟,恼怒之下,将一张案桌生生从中砸断。
他双目赤红,责问紧跟拓跋成撤退回来的亲信乌则:“究竟是谁伤了我阿弟?”
乌则跪地:“当时情况危急,卑下未看清,只注意到是个戴面具的、身量很高的男人。”
军师疑惑道:“御门关守将,覃寻?”
“区区五品武将,竟能将我阿弟重伤至此?”拓跋迎咬牙切齿,“待我攻下御门,我定要为我阿弟报仇!”
“主帅不可轻敌。”军师道,“此人用兵诡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拓跋迎与他对视一眼,惊道:“谢麟?!”
军师点点头:“不错。我怀疑,伤了成将军的人,是黎国定北侯,大将军谢麟。”
“怎么可能!李瑾分明说,谢麟去往岭南关守备了!”
军师略一思索,沉吟道:“三皇子此人心思难测,他未必全心全意地与我们合作。若是他临阵变卦,将我们的消息透露给谢麟,以换取上位之后的兵权,此一战,我们胜算不大。”
“他娘的!”拓跋迎气得来回踱步,“老子送了他数万两白银,难不成就这样打了水漂?”
“主帅莫急。方才只是我的推测。也有可能,谢麟今日只是使了障眼法,让我们误以为他们守备充裕,想把我们吓退。实则他们内里空虚,守军不到两万,根本无力对抗。”
“哼,你倒是提醒了我。就算他赢了今日又如何,再过两日,我黎国大军便聚集此地!我倒要看看,谢麟能有多少兵马,与我七万大军对抗!”
大黎,郢都,定北侯府。
付绮月与陈桐正端坐在偏厅内室中对弈。
谢麟走了半月有余,付绮月每日里无所事事,除了绣些衣裳、物什,就捧着那本谢麟给她的棋谱钻研棋艺,然后不分昼夜地拉着陈桐陪她下棋。
满院子的人都知道,公主不待见这位柳姨娘。明知道柳姨娘不会下棋,还硬拉着她陪坐,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有时候深夜也不放姨娘回去休息。真真是公主脾气,半点儿不饶人。
陈桐每回陪她下完棋,走回院子里,都一副极其不情愿的脸色,嘴上一直嘀咕着手臂酸疼、腿脚酥麻,话中还带着不敬之辞。这些话都添油加醋地传到了付绮月的耳朵里,当然,灵儿也一字不差地全都听了去。
这日夜晚格外寒凉,北风刮着门窗嗒嗒作响。屋子里烧着炭,人还是冻得手脚发冷。
灵儿端正坐在一旁,为二人侍茶。
眼见着柳姨娘的神色从毕恭毕敬逐渐转为面露不耐,灵儿心底暗笑: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么会儿功夫就耐不住了。
要知道,在宫里,若是想坐上一等、二等宫女的位置,她们都是拼了半条命的。这出身于普通家庭的柳姨娘,自然是吃不惯这些磨人的招数。
茶水咕噜噜沸腾着,陈桐接过灵儿递过来的第六盏茶水,那微笑的神态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忍不住道:“夫人,今日天色不早了,再喝浓茶,妾怕是今夜也睡不着。不如您早些歇息,明儿一早,妾再来同您下棋。”
付绮月一副正在兴头上的样子,连连摇头,眼睛专注地盯着桌子上的棋盘,思索着下一步应当落在何处。
“再下一局,还没过瘾呢。”
陈桐脸色白了又白,暗中捶了捶“酸软”的腰肢,在付绮月没注意时翻了个白眼。这些小动作都没能逃过灵儿的眼睛。
门框突然响了响,巧儿在门外轻声道:“灵儿姐姐,厨房的汤药炖好了。”
“来了。”灵儿起身走出去。
接过那汤药时,巧儿低声道:“主子来话了,今晚动手。”
“嗯。”灵儿点头,端起笑容,转身回了屋内。
“夫人,今夜的汤药还没喝呢。”
灵儿将药碗呈到付绮月身边,笑盈盈提醒道。
付绮月说:“待会儿再喝。”
“夫人……”
“我说了待会儿再喝!”付绮月手一挥,手臂便撞到了那滚烫的药碗。灵儿一个不稳,汤药被打翻,尽数泼到了她身上。付绮月腕上银镯被洒了全湿,隐隐开始褪色。
灵儿眼中笑意刹那退去,袖间拔出一把短刀,刺向付绮月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陈桐手中棋子飞出,“啪”地一声击中灵儿的手腕,灵儿吃痛,短刀应声落地。付绮月惊叫着退开一寸,陈桐长腿一伸,脚背狠狠踹上灵儿的下巴,“咔嚓”的一声,骨头错位,灵儿面露痛苦、摔倒在地。
付绮月扯下一道纱帘,与陈桐一道将灵儿的双手双脚绑缚住。
这时,院落中也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候在房门外的珍儿、巧儿跑了进来,陈桐拔下两支发间木簪,精准无误地刺中俩人的脖子。
付绮月藏身于卧榻之下,看着陈桐从靴子中拔出短刃,与冲进房门的两个黑衣人厮打在一处。
尽管她知道陈桐是陈雨的妹妹,身手不凡,可是看见她以一敌二,瘦弱的身影在两道黑影中出招、闪躲的时候,付绮月还是痛恨自己的无用。
她十七年来,只学着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淑女,没有人教过她,在危险到来的时候该怎样保全自己。她好像一直都是被保护的那个。谢麟、陈桐,他们都在保护着她。
不出十招,陈桐便将两个黑衣人的心口撂倒在地。她梳起的发髻散落开来,长发披散在肩上,素色的衣裙染上了血迹。
院外安静下来。
赵靖脸上沾了血,于门外高声道:“夫人可好?”
付绮月被陈桐搀着起身,感激回道:“我没事。”
赵靖放下了心:“夫人快请回卧房休息,末将已将侯府上下整肃,夫人尽管放心。”
“多谢赵统领。”
得了允许,赵靖带人进屋,把灵儿几人拖了出去。
这一夜,侯府生乱,郢都城的四方城门也相继出事。城门附近的住宅莫名其妙地走水,城楼上下慌慌张张,打水的打水、喊人的喊人、奔逃的奔逃。有身穿盔甲的士兵趁乱出城,没跑多远就被制伏在地,就连城外的线人也被早就埋伏好的“村民”压制住。
赵靖暗地里佩服谢麟的心思周密。
城内城外,三皇子的眼线于今夜被拔了个干净,郢都城进入战时戒备状态。料想三皇子那边,暂时不会收到风声。
他望着夜空中御门关的方向,祈祷这一战,谢麟能得胜归来。
清风院,卧房内。
付绮月翻出一套干净的衣裳递给陈桐,陈桐感激地接过,两个人换了干净的衣裳,将头发简单地梳成一根辫子。
“今夜恐怕还是会有些不安宁,夫人,让我陪着您吧。”陈桐用银簪试了试屋内的茶水和器皿,将兰乔方送上的新茶倒了一盏,递给她。
付绮月笑着接过,喝了一口,双手握住陈桐的手左看右看:“没受伤吧?”
陈桐嘿嘿笑着摇头:“夫人放心,我从小就耐揍。这几个人要是撂不倒,回头我兄长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呢!”
“你兄长那是心太大了,怎么能让女孩子做这么危险的事呢。”付绮月握紧陈桐的手,“谢谢你,陈姑娘。”
“夫人快别这么说了。”面对这么一位貌美又温柔的侯夫人,自小大大咧咧惯了的陈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您和侯爷都是好人,是咱们的守护神。有你们在,我们才能安心。”
兰乔小声说:“这话可不能外传……”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陈桐的手缠住付绮月的手臂左摇右摆,“夫人待我们最好了,以后我们还要多多仰仗夫人呢!”
付绮月被她逗笑,看了看外面天色,猜想已接近丑时。经历这惊险的一遭,几人都毫无睡意。
兰乔出门巡视了一番院中戒备,确认安全后把卧房的门锁上了。
“今夜动荡,想必你们也睡不着,不如我们说说话吧。”付绮月提议道。
兰乔和陈桐对视一眼,都跪坐下来,兴致勃勃。
“夫人,那您能给我们讲讲长安是什么样子的吗?”
“对呀对呀,从前只能在故事里听到,长安十里歌舞、十里繁华,是真的吗?”
付绮月手中捻着茶杯,慢慢在桌子上打着转。
“长安啊……”
话说了半宿,卯时初,付绮月撑不住睡了过去。
陈桐从柜子里寻来一块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俯身过去时,听到她睡梦中低声的呢喃。
“谢麟……”
兰乔也听到了。俩人对视一眼,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