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玉儿。”徐恕又重复了一遍。
周斯玉愕然,不信徐恕是真心爱她这个人。
“要是我没有这样一张脸,要是我长得和白月姬一点都不像,你还会娶我吗?”
徐恕迟疑了。
不等他开口,周斯玉已道:“你不用答我,我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了什么?
这下轮到徐恕愕然。
他刚才迟疑,只是不想食言。
她娶周斯玉,绝不是因为她和白月姬长得像。
除了他与白月姬曾经有过婚约以外,他对白月姬止于青梅竹马的默契。
他一向将月姬当作妹妹看待。
那一夜,自己拿月姬作不爱她的借口。
他如今后悔了。
他想热烈灿烂地爱她,大大方方对她道出自己的喜欢。
周斯玉又问出一个让他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
“小菩萨,当我青春不在、容颜老去,你还会对我这副干瘪的身躯有兴致吗?”
男人至死慕少艾。
徐恕也不例外。
恋她如花容颜,贪她鲜活.肉.体。
是内心剧烈颤抖的欲望,支撑着他对她浅薄的爱。
“假如你老去,我也有千百种方法,在别的小娘子身上,重温你如花似玉的年华。”徐恕坦然自若地注视着她,“我只能保证爱着此时此刻的你,不能保证爱着几年后、十几年后乃至几十年后的你,会厌倦的,不是吗?”
周斯玉低首不语。
她侥幸自己,只是假装爱上面前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徐恕是她见过最坦荡的浪子。
他这副精致绝伦的鲜艳皮囊,应能让不少小娘子,见之倾心难忘。
“小菩萨,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那你教我啊。”
周斯玉是他第一个爱过的小娘子。
“男女之间,一取一求,床笫之欢还不够吗?”
周斯玉: “只有肌肤之亲,不是爱。”
徐恕: “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是爱?”
周斯玉:“你非我不可,我非你不可,这是爱。”
徐恕:“太难了,一辈子这么长,怎么可能只爱一个人?”
周斯玉:“不难,有情人相思相守,只会嫌这辈子太短,祈求能有下一辈子的缘分。”
“相思……”
“相守……”
“爱一个人好麻烦……”
他喃喃自语。
他与她最多做三年夫妻。
易相思,难相守。
*
秋色深深,院中枫树似火。
内院书房中。
周斯玉伏身书案,执笔书写给她老师的回信。
她对面的那张书案后,坐着徐恕。
徐恕正在练今日的第三张大字,笔画横七扭八,点不成点,捺不成捺的。
看得身后的离阳闹心。
离阳与徐恕窃窃私语道:“主子,您就认真点写,这种写法,等会儿又要挨王妃的戒尺了。”
“她打她的,我写我的。”
徐恕执笔蘸墨,握笔竿的姿势就不对。
一首七言绝句,统共二十八个字,他故意写错了十九个。
周斯玉写完信,搁了笔,拿着戒尺来徐恕这边检查他的课业。
一张纸接着一张纸看。
周斯玉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等你亚父回王城,别和他说是我教你读书写字的。”
“一篇短小的文章,七岁小童一日就背会了,你背了三日,还背得磕磕巴巴。”
“这字写得难看!非常难看!极其难看!”
……
周斯玉数落了徐恕一通。
知道他这人听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厉声道:“伸左手心。”
“你见哪家是主子挨打的,都是书童替主子受罚。”徐恕指着离阳道:“你打离阳,从今日开始,他是我的伴读书童。”
离阳:“……”
“有好事不想着离阳,坏事倒推给人家受着。”
周斯玉说出了离阳的心里话。
离阳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周斯玉扯过徐恕攥紧的左拳,命令他道:“摊开掌心。”
“昨日打了我左掌心三十戒尺,上完药还没消肿呢,要不打右掌心。”徐恕哀求道。
周斯玉:“不行,我打了你右掌心,你肯定用这个做借口不练字了。”
一语中的。
徐恕无奈,摊开红肿的左掌心。
周斯玉狠狠打下一戒尺,痛得他身子一颤。
徐恕打商量道:“拿鞭子抽我好啦,我左手心痛得受不了了。”
“痛才能叫你长记性。”周斯玉又重重落下一戒尺?
戒尺上的木刺扎进徐恕左掌心肉中,他痛得蹦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让周斯玉继续打了。
“离阳,快,帮我把这根木刺拔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嘶气。
周斯玉扯过他的左手,将那根木刺揪了出来。
她把戒尺扔给银朱,要她替自己打徐恕,而后走向门边。
徐恕:“你去哪儿?”
“补觉去。”周斯玉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留下一句话,“等我睡醒后,抽背你,背不出来你就饿着。”
周斯玉走后,离阳摁着徐恕坐回书案后,其实案上放的这些书他全都会背。
但在周斯玉面前,仍要保持纨绔草包的模样。
至少在亚父没死之前,他不能显露出自己的聪明才智。
银朱过来执行未打完的十八戒尺。
徐恕命离阳代自己受罚。
离阳盯着银朱傻乐,爽快答应替徐恕受罚。
银朱板着一张脸,对朝她伸出左掌心的离阳道:“你滚开!”
离阳失落。
银朱喊他的名字,他立马情绪高涨起来。
“银朱姑娘,怎么了?”
“过来摁着驸马,别让驸马躲开了。”银朱走近徐恕坐的书案。
徐恕意识到情势不对,刚要跑,就被离阳从身后抱住。
离阳这小子不地道,为了讨好人家小姑娘,竟然叛主。
“得罪了。”离阳用力扳开徐恕的左掌心,方便银朱打戒尺。
“你小子畜牲不如。”徐恕破口大骂,挨了银朱打下的戒尺后,痛得嗷嗷乱叫。
怎么银朱的手劲比周斯玉还大?
早知道还不如让周斯玉打他。
银朱打徐恕戒尺,裹挟了私人恩怨在内。
徐恕差点害死自家殿下,他是她的仇人。
既然是仇人,就不需要客气,往死里打就是。
“这破书我徐恕再读就是狗。”
“明日我就一把火烧了书楼。”
“看你们还怎么逼我读书。”
……
又痛又气的徐恕大放厥词。
*
午时三刻。
徐恕偷偷溜出书房。
迎面看见母亲带着小元琛进到内院。
小元琛首先发现鬼鬼祟祟走猫步的徐恕,小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小菩萨爹爹,您怎么不到母亲的院子里来看我啊?”
徐恕捏扯一把小元琛肉乎乎的小脸蛋,手感出奇得好。
又抱起小元琛,冲他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
小人儿虎头虎脑的,被她母亲月姬养得白白胖胖。
“阿琛,小菩萨爹爹最近太忙了,等有空了就去王府的桂院带你玩。”
“母亲说小菩萨爹爹娶了新妇,忙着给阿琛生个小弟弟呢。”小元琛紧紧搂住徐恕的脖子,用自己的小脸蛋蹭他下巴上的胡茬,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小菩萨爹爹不和母亲一起生个小弟弟给阿琛啊?阿琛想有自己的亲弟弟,王妃娘娘生的不是阿琛的亲弟弟,等他长大了,会欺负阿琛的。”
小孩子生来就是一张白纸。
徐恕一听,便知道有人天天给小元琛说些不好的话,又不能责怪这孩子,只能好好教导他。
小窦氏走过来,徐恕对她施了一礼。
小窦氏:“我过来探望公主,阿琛这孩子吵着闹着要跟过来见你。”
小窦氏命小元琛的乳母带他去一边儿玩。
她拉着儿子到连廊下说话。
“小菩萨,昨夜有人抱了一个婴孩放到王府门前,我命人抱进梅院,打开包裹婴孩的襁褓一看,是个漂亮的女娃娃,襁褓中还有黄氏的玉镯子。看了纸条我才知道,黄氏死在了登州青楼里,她被那该死的孙郎又卖了一回,在青楼里生下这个女孩就撒手人寰了。”
小窦氏吸了吸鼻子,眼眶发酸。
“可怜啊,黄氏还不到十九岁,年纪轻轻就这样没了。她留下的这个女儿母亲想了想,就养在母亲住的梅院吧。今日过公主府来,是为知会公主此事,想公主是个开明大度的,也不会说什么。”
得知黄氏死讯,在徐恕意料之中。
他不想周斯玉内疚,对小窦氏道:“母亲,你就不要和公主说黄氏死在了登州青楼,只说黄氏嫌刚出生女儿是个拖累,才将女儿送回至王府。”
小窦氏猜出了黄氏能与孙郎私奔,和周斯玉脱不了干系,理解儿子的良苦用心。
“儿啊,夫妻之间要交心,你不能事事瞒着公主,若被有心人挑拨离间,迟早有一日会出事的。”暗示儿子要防着白老王妃与白月姬居心不良。
*
正房厅上,周斯玉、小窦氏、银朱、小窦氏身边的一个亲信婆子,四人坐在桌旁打雀牌。
周斯玉坐在小窦氏上家位置,银朱坐在小窦氏下家位置,主仆二人合力给小窦氏放牌。
一下午,小窦氏胡了十六把,赚了不少钱,笑得合不拢嘴来。
四人正在算签筒里的筹子。
听到外面忽然响起敲锣声。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还有婢女婆子在大喊:“藏书楼走水了……藏书楼走水了……”
周斯玉连忙跑了出去,见藏书楼火光冲天,里面全是她的陪嫁藏书,都是她二哥留给她的。
小窦氏赶过来,见周斯玉想冲进着火的藏书楼中,赶紧拉住她:“公主危险。”
“二哥的书……全烧没了……”周斯玉心情跌落低谷。
大哥的平安玉牌被白月姬抢走了。
二哥为她备下的陪嫁藏书也要烧光了。
她太没用了。
*
“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小元琛站在藏书楼前的水池旁,小脸黢黑,放声大哭。
徐恕蹲在小元琛身边,耐心地哄着被吓坏了的小元琛。
是小元琛打翻了藏书楼里的烛台。
母亲说,只要他在小菩萨爹爹面前哭,就没有人会怪他这个小孩子。
母亲还说,放火烧了这里的藏书楼,小菩萨爹爹就会搬回王府里住。
他想日日见到小菩萨爹爹。
想母亲日日见到小菩萨爹爹。
想小菩萨爹爹和母亲给他生个可爱的小弟弟。
他没有错。
他不是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