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自谢扶桑领了封赏之后,便整日忧心忡忡。
苏合察觉出谢扶桑心中有事,拉着她要去街上散心。
“你瞧瞧这个?”苏合拉着谢扶桑去看小摊儿上的木雕。
“是不是很可爱。”她拿了一个小狗木雕让谢扶桑看。
谢扶桑顺着苏合的话语,看了一眼,说道:“确实可爱。”只是她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苏合向摊主付钱,拉着谢扶桑转身离开。
突然,谢扶桑站在原地,像是僵滞了一般,看着远方街道,喃喃道:“怎么会……”
苏合闻言,顺着谢扶桑的视线看向远处,便见那里站着的,正是赏梅宴中挑衅谢扶桑的吴小姐和她的新婚夫君。
赏梅宴时苏合虽没同谢扶桑一起参加,却也是听说了当日发生了什么的,她开口对谢扶桑说道:“那人便是吴侍郎为她女儿挑的夫君,一个商人之子,好像叫严季。”
话音刚落,谢扶桑就像是魔怔了一般,直朝着吴小姐跑去。
苏合见状,赶快跟上她,在她身后追问:“你怎么了桑桑,你别冲动啊!”
谢扶桑跑到吴小姐身边,伸手拉过她的手臂,撩起她的长袖,然而皓腕上却并无任何伤痕。
“你干什么?那日不过就说你几句,至于这样穷追不舍吗?”
吴小姐狠狠将谢扶桑的手甩开,骂道。
她身旁的严季打量着谢扶桑,眼神晦暗不清,开口道:“这位是……”
苏合跑了过来,将谢扶桑扯到自己身后,对面前两人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谢扶桑被苏合拉着原路返回,只是她依旧时不时看着身后,眼神似是有憎恨和惧怕。
严季抬手去拉吴小姐回去,吴小姐手臂本能的向后一躲,随即她回过神来,慌乱地立即牵上了严季,二人就此离开。
“你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桑桑,我瞧你今日状态不对,我们不逛了,还是回家吧。”
“严季家暴。”
谢扶桑拉住苏合想要继续向前走的步伐。
“怎么可能。”苏合说道:“你刚刚不是都看了吗?吴小姐身上并无伤口,而且吴侍郎在朝为官,严家一个商贾之家怎敢打她?况且你看”
苏合转过头,瞧见严季和吴小姐牵手逛街的恩爱模样,对谢扶桑继续说道:“他们如此恩爱和谐,你定是想错了。”
谢扶桑摇了摇头,神情严肃:“方才严季一抬手,吴小姐下意识就想抬手躲避,这些细节骗不了人。”
“而且,在吴侍郎眼里,嫁出去的女儿便如泼出去的水,何况当初吴小姐是他十分着急想将人嫁出去的,这落在外人眼里便是吴小姐如今不得吴侍郎喜爱。既是如此,严季又怎会不敢?不过他碍于吴侍郎的地位,不敢将此事做的太过显眼。”
谢扶桑继续问苏合:“你可曾听闻,一些家暴者在打人时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他们常常用一些绵软吸水的布料,比如汗巾,沾上水之后再进行殴打,这时打人的力度会更大,被打之人身上也不会留下痕迹。”
这是她曾经最在意的人所经历的。
苏合眸中有些震惊,她问谢扶桑:“你是说,严季便是用了如此法子?”
谢扶桑点了点头。
苏合有些不解:“那为何她不将此事告诉她父亲,吴侍郎在朝为官还是有头脸的,若是警告了严季,他定会忌惮。”
谢扶桑沉默了片刻,说:“我想,大概是因吴小姐怕严季知道她告状后,会变本加厉殴打她。况且吴小姐知道吴侍郎极看重脸面,就算她将此事告知吴侍郎,他也不一定肯在此事上多花心思。”
“一则吴小姐毕竟嫁到了严家,便算是严家人,吴侍郎不好多加插手。二则吴侍郎怕同僚知道后会嘲笑他,为顾及脸面,他也会对此事装聋作哑。”
“所以,你想帮她?你觉得自己亏欠了她?”
苏合看着谢扶桑脸上流露出的对吴小姐的同情,问道。
谢扶桑不置可否,苏合说的不尽然,她之所以想帮吴小姐,并不是因为亏欠,而是其它复杂的因素。
见谢扶桑不说话,苏合以为谢扶桑默认了她的猜测,开口劝说她:“可是桑桑,你不欠她什么,当日梅花宴上本就是她挑衅在先,后来又是吴侍郎亲自做主将她许嫁的,就算她遇人不淑,也不是我们的错。”
苏合有时觉得谢扶桑就是同情心太重,总是给自己找不快,这世间悲苦事情可太多了,根本就不是她们能管得过来的,何况她心中本就十分不喜欢那吴小姐。
谢扶桑摇摇头,说道:“并非对她的愧疚,只是不想有愧于自己的心罢了。”
她拉起苏合的手腕,眸中十分认真:“你我都是女子,都懂得在这世道上,一场不幸的婚姻对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当日她出言污蔑我在先,我自知出口反驳并未做错,可是若代价是嫁给一个总爱打骂自己妻子的禽兽,那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更何况,不能因她对我做过错事,就把严季对她的家暴行为视作理所应当,每个女子在婚姻中都不应该因为对方畸形扭曲的凌虐心理而被暴力对待。”
苏合说不过谢扶桑,服软道:“好了好了,是我狭隘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倒觉得以她的脾性,我们就算帮她,她也未必会领情。”
谢扶桑低声喃喃道:“但是在她心中,一定希望有人能伸出援手,将她从那段沼泽中拉出来。”
只是她当初没能将自己最在意之人从深渊拉出来。若是此番能救了吴小姐,会不会能让她对当年之事少一些愧疚?
谢扶桑的声音悠远沧桑,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什么一般。
苏合瞧见她这副庄严肃穆的模样,顿时有些害怕,她拍了拍谢扶桑问道:“你不会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你今日太奇怪了。”
见她如此怀疑,谢扶桑只好开口解释道:“我没事。”
就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那段她最想逃避却永远忘不掉的事情。
“那我们该如何帮她?总不能派人将严季杀了吧。”苏合问道。
“你觉得,一个有凌虐倾向喜欢殴打妻子的男人只会有一个缺点吗?”谢扶桑反问她。
“你的意思是……”
谢扶桑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甚至有些冷意:“找到他的罪行,按律法送进牢狱。”
严季是商人,商人之间最是相互了解,思量之下,谢扶桑觉的此事托付给萧铭最为合适。
不过她们去的不巧,萧铭恰好不在府中。
谢扶桑便给萧府小厮要了纸笔,留给了萧铭一封信。
既出了这档子事,今日苏合也没了闲心拉着谢扶桑闲逛了。
二人在街上走着,她开口问谢扶桑:“你今日无事,一会儿要不要去我家中一趟?前两日你不是呆在家中养伤,就是要进宫领赏,还未来得及去我们家新置的宅子看看呢。我父母许久未曾见你,在家中常对我念叨起你。”
苏合的父母本来早就该到京城了,只是因着前一段时间上京的疫病,陛下封了城,所以他们便只好在魏阳多呆了些时日,直至疫病根除这才搬来了上京。
原本苏府是想迁至谢府附近,但谢府周围的地方已无空置府院,故而苏府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其它位置好的庭院。
苏合的父亲名叫苏恪,本是西北的屯卫司马,主管西北各地的屯田事务,这差事算得上是一个美差,如今他为了跟随谢衍,初回京城被封为廪牺令,没了实权,待遇也未有之前丰厚。
苏家与谢家交情甚笃,谢扶桑去拜见一下苏老爷和苏夫人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谢扶桑有些怕在苏家撞见苏木,她便对苏合称:“我身体有些不适,想改日再去。”
苏合的眼神带了些探究的目光,她仔细盯着谢扶桑,片刻后开口笃定道:“奇怪,太奇怪了!你今日怎么如此不对劲,和你待那么久了,你撒谎我还是能瞧出来的。”
苏合仔细想了想,说道:“好像自你及笄后便不对劲了,以前我邀你来我家中,你向来都是一口答应,可自你及笄后便总是找各种理由回绝。”
“到底是为什么?”
苏合握住她的手臂,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势头。
也不知苏合竟何时这般敏锐了,谢扶桑见自己今日逃脱不掉她这个问题,只好拉着她去了旁边的茶肆交代原因。
……
“什么?!”
“我大哥向你求亲了?”
苏合一脸惊讶,不可置信道:“他竟然藏得滴水不漏,我以为他只把你当做妹妹呢!”
默了片刻,她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不过,你之前不是说如果非要嫁人的话,只要对方脾气温和,不家暴不赌博不酗酒,长的不丑,你都可以接受的吗?”
苏合继续追问道:“我大哥也算一表人才,也不家暴赌博酗酒,况且你们年龄相差也不算大,为何你就不能做我长嫂了?”
谢扶桑面露为难,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整理好思路,颇为艰难说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这种想法。其实我是不想结婚的,我不想以后操持家务、不想生孩子,可是我母亲又希望我能找到一个良人护我一生。”
谢扶桑叹了口气,说道:“于是,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想以后找个脾性好的男子,和他做表面的夫妻,婚后相敬如宾,大家各过各的,谁都不干涉谁,这样我母亲也不会整日想着给我找什么夫君了。”
“本来我觉得只要你大哥同意我这个法子,嫁给你大哥也不错,毕竟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日后也没什么婆媳关系,家暴问题什么的,成婚后待哄好双方父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你大哥再纳一门良妾,为苏府开枝散叶,管理家中事务,我就做个表面上的妻子,乐得清闲自在。这本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谢扶桑语气一转,颇有些可惜道:“可后来不知为什么,你大哥突然向我表白,还许诺此后只会娶我一人,若我同意,苏府便立刻找媒人来谢府谈婚事。”
“喜欢我,还只娶我一人!我一想,嘿!这不就坏了吗!若我真的嫁给你大哥,日后我就不可能与他只做个表面上的夫妻,我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承担开枝散叶的重任!”
谢扶桑豪饮了一口茶,说道:“于是我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此后见他便总觉得尴尬。”
苏合在脑中快速理着谢扶桑的话,所以,大哥是因为一腔深情所付非人,才导致他没了新妇,导致她如今没了长嫂?
谢扶桑见苏合久久不说话,顿时心跳如鼓,斟酌着语句开口:“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吗?”
苏合抿了一口茶,心如死灰说道:“若放在其他人身上我定会觉得奇葩,不可思议,离经叛道!”
她话语微转:“不过发生在你身上我便觉得有些合理了。”
谢扶桑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没骂她胡言乱语就好。
苏合还是觉得自家大哥受到如此对待,有些过于惨了,于是她开口为长兄不平道:“但是,你这种行为和你以前提到的渣男有什么两样。”
谢扶桑一听顿时有些不乐意了,她可没想过欺骗苏木的感情,那些话本是她自己的想法,还从未与苏木说过,也不知为何那日苏木突然同她表明了心意,她不过是用选择权拒绝了罢了,怎么还成渣女了?
于是她开口为自己辩解:“我这法子可是让我未来名义上的夫君三妻四妾,我可从始至终只拥有一个夫君,成婚后也不会出轨,怎么就成渣女了。”
苏合辩不过她,只好在心中为兄长鞠了一把辛酸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