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
谢扶桑欠萧铭的忙很快便到了偿还的时候。
梅月刚过,上京又迎来了晴空万里的日子,宫中来人传召,宣谢扶桑入宫为长乐公主诊治疾病。
皇命不可违,谢扶桑只好踏上了入宫的马车,只是皇权威严虽不容她在明面上挑衅,心中还是可以狠狠吐槽两句的。
她感觉自己快成皇帝一家的备用御医了,宫中养着那么多御医,皇帝偏要让她为长乐公主治病。
怎么,其他的御医都尸位素餐,光拿俸禄不干活了?让她当了一个苦命的,没有名分还没钱可拿的实习御医。
经过一通吐槽,最后,谢扶桑得出一个结论,定是自己入京以来风头太盛了,医名远扬造成的结果。
这次又是当初带她入含清殿的小太监引路,长乐公主的身子自出生便不好,这些年为了方便萧贵妃看照她,便一直住在含清殿侧殿。
谢扶桑被小太监引到侧殿,抬眸看了一眼殿中景象,萧贵妃身着华服坐在床前正在喂长乐公主喝药。
“娘娘,人带来了。”
萧贵妃将手中的药递给身旁宫女,起身往侧移,为谢扶桑腾出地方。
“臣女…,不是,臣妇…”
谢扶桑正要行礼,萧贵妃直接开口制止她:“不必行这些虚礼了,绮怀自前些日子下雨熬夜看书后,便染了风寒。你快为她把把脉。”
萧贵妃长的极为艳丽,尤其是身着华服后,浑身都透露着威严。
她一开口,谢扶桑二话不说便走到窗前为长乐公主诊脉。
……
公主这脉象,倒不仅仅只是体弱的脉象特征,更像是中毒导致机体虚弱的脉象,但仔细说起来,却又不能说是毒。
她同师父在外游历时,曾为一大户人家的庶女诊过脉,公主的脉象便和她的脉象颇为相似。
师父当时给她讲解那庶女的病情时曾说:“那庶女的亲生母亲为了留住自家老爷的心,且为避风头过剩招致大房嫉妒,刚入府那段时间她事后总喝避子汤以杜绝有孕,可避子汤并非绝对避子,她早期有孕那段时日,因服用避子汤损害到了胎儿,伤到了根本,是以庶女身体比常人总要虚弱些。”
难道,萧贵妃当初也是因在孕时喝了避子汤药才导致公主生下来便体弱吗?
是药三分毒,故而才出现了似中毒后的症状。
可萧贵妃为何要服用避子汤?
若是宫中其它妃嫔想害她的孩子,直接用堕胎药不更合心意?毕竟避子汤避子,却不一定能流得了胎。
难道萧贵妃也是为了留住恩宠?
可萧贵妃并不像喜欢讨皇帝圣心的人,而且她明明听说萧贵妃似乎常常找借口躲避荣宠,既如此,那她……
她不想怀陛下的孩子!
“可有何治疗之法?”
萧贵妃打断她,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谢扶桑神色一凛,为长乐公主把脉的手顿时抖了一丝。
萧贵妃这意思是知道她能从中把出些什么,所以隐晦地告诉她,公主体质虚弱的根本病因不可同外人讲,只需将她的治疗之法便可?
谢扶桑顿时感觉这皇宫藏龙卧虎,能在后宫生存这么久的人实在不能小觑,她顿时将自己的脑袋转速迅速调到了最高档。
“公主这病盖因气血虚弱,以至外邪极易反复入侵机体,且因正气不足,驱逐外邪时便比之常人更加困难……”
“所以该用什么方子治疗。”萧贵妃打断她。
谢扶桑心中顿时有些不满,怎么,炫耀个知识储备还不让人炫耀了?和她那个皇帝夫君一样心急,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长乐公主这病本就是伤了根本,心急也是一时半刻治不好的。
但她终究不敢当着萧贵妃的面说这话,她拱手恭敬回道:“依臣,妇看。”身份突然转变,她一时还有些难以适应。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应标本兼施,以治本为主,治标为辅;补益为主,透邪散寒为辅;不若用补土派的观点着重去调理脾胃,脾胃运化五谷之精微,形成气血,脾胃好了,气血便也好了,这病也会好转。”
“可否根治?”
萧贵妃威压的声音再次传来,谢扶桑心中不由得暗自吐槽,一个一个真当她是神仙啊,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好。
谢扶桑端出一副恭敬地模样,微微摇了摇头。
“那写方子吧。”
萧贵妃似是早料到会有如此结果,抬眸示意宫女给谢扶桑递上笔墨纸砚。
萧贵妃为防止绮怀继续熬夜看书习字,前几日将这房中的书桌清了出去。
此刻宫女只好举着小木板,上面放上了少许笔墨纸砚,直接让谢扶桑在上面写。
谢扶桑瞧见举木板的小宫女似有些辛苦,也不敢耽误时间,抬笔便开始写方子。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手竟有些颤抖,一如当年高考考语文时的模样,手心也出了很多汗,差些连笔都握不住。
仿若今日突然被人拉了过来,还未完全准备好,便被迫完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期末考试。
一炷香过后,面前不知换了几轮为她举着小木板的宫女颤抖着手退下,谢扶桑对边上的小太监说:“公主身体一旦有好转,请告知于我,方子需要根据病情调整配伍用量。”
小太监闻声点了点头,送谢扶桑出含清殿,一出含清殿谢扶桑便对小太监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识得路,可以自己出宫。”
小太监闻言,行了礼便起身退下。
见他一走,谢扶桑顿时松了口气,在含清殿的人身边站着,谢扶桑便觉得威压感极重,让她很不自在,如今没人看着她了,谢扶桑立刻提着裙子小跑着出宫,出了宫就又自由了!
永安门前,谢扶桑理了理着装和表情,端起了淑女姿态准备出宫门。
“骠骑将军夫人!止步!……”
等等,这称号,好像是在叫她?
谢扶桑转过头去,便见曹兴正满头是汗地朝这边跑过来,她顿时装作听不见的模样,立刻拔出步子往宫门口跑。
不过方跑出几步,她自己又停了下来。
罢了,就算出了宫还会被传召回来的,到时候还要进来一趟,实在是麻烦。
谢扶桑只好乖乖地扭转方向朝曹兴走去。
一个时辰后,谢扶桑面如死灰地从宫门口走出。
“夫人,这边这边!”
谢扶桑循着声音看过去,正是白前。
她上了江宴的马车,瞧见车中正襟危坐的青衣男子,问道:“你怎么来接我了?”
“顺路。”
江宴递给谢扶桑一盒还热乎的糕点,瞧见她这副恹恹的样子,他问道:“宫内有人欺负你了?”
按理说,应是不会的,宫中诸人惯会看眼色,都知道皇帝喜爱谢家姑娘,且谢扶桑是他刚娶进门的爱妻,应是不会有人难为她的。
可谢扶桑这副模样,活像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他心中正疑惑思量着。
谢扶桑突然攥住了他袖子一角,眸光亮亮地开口对他说:“你猜今日宫中发生了何事?”
明明是问他,她却自己答了:“皇后娘娘有孕了!”
谢扶桑激动地猛地拍了江宴大腿一把,继续说道:“没想到皇帝一把年纪了竟还老当益壮!”
江宴顿时尴尬地低咳了几声,悄无声息地压下面上突然涌上来的几缕热意,他开口低声说:“陛下今年四十有五,和你父亲差不多大。”
谢扶桑瞬间僵滞住了,这皇帝怎么瞧着比父亲老了十岁不止。
想来应是为国事操劳的。
“那这么说,陛下二十六岁便灭前朝,建新国了?”
好牛啊!谢扶桑面上具是惊讶尊崇之色。
江宴瞥了一眼她这副崇拜陛下的模样,开口道:“高皇创图,势若摧枯。前朝末帝昏庸无道,民怨四起,各地纷纷揭竿起义,反抗朝廷。前朝便是在一场场镇压百姓的战争中逐渐变成一具枯木,各地起义军也因遭到朝廷镇压,势力大不如前。陛下也是靠了天时地利人和与众多有才之士的帮助,在韬光养晦后,迅速崛起,创立了大凉。”
谢扶桑倒是读懂了江宴话中隐含意义,一言蔽之,不就是陛下借着鹬蚌相争才能渔翁得利吗。
她不再纠结陛下当初是怎么平定战乱,建立大凉的,转了话题,神秘兮兮地问他:“你知不知道萧贵妃和陛下早年的事情?”
江宴神色微动,他垂眸掩下眸中情绪,说:“长辈之事,岂容我置喙。”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说了。
谢扶桑不肯放弃,他扯了扯江宴的袖子求他:“那你不置喙,我来置喙,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来证实我的猜想是否正确,行吗?”
江宴仍旧正襟危坐,不说是否同意,只微微点了点头。
谢扶桑只当他同意了,开口问道:“萧贵妃不喜欢皇上?”
江宴顿了片刻,说道:“我觉得。”
谢扶桑眼巴巴等着他下文,便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谢扶桑:……他这原则守得倒是挺擦边。
“那她可是被迫嫁给皇帝的?”
江宴摇了摇头。
谢扶桑有些懵了,为何萧贵妃不喜欢皇帝却要主动嫁给他?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刹那间,她突然想起从前听的一则逸闻。
孙皇后年轻时常女扮男装助陛下诛杀敌寇,她武艺高强,带领一众士兵行军途中曾意外诛杀一伙流匪,并从流匪手中解救了一名女子,那女子便是如今的萧贵妃萧兮颜。
当年的萧兮颜被以男装示人的孙安宁从流匪手中救出,且被孙安宁以礼相待,亲自护送到了萧府。
少年慕艾总是炽烈突然的,自此萧兮颜便倾心爱慕上了武艺高强且面容俊秀的孙安宁。
但那时,她并不知道孙安宁其实是女子。
后来她得知孙安宁是女子后,便同她以姐妹关系相交,直至孙皇后嫁给当今陛下,一年后二人突然闹掰,萧兮颜也嫁给了陛下。
旁人都传,萧兮颜当年是想入宫为妃飞上枝头变凤凰,但孙皇后不同意,二人才闹掰的。
在百姓心中,皇亲贵胄高不可攀,但他们总是极为热衷于打听皇家秘辛,似乎知道一些皇家隐晦之事便能填补一下自己内心扭曲的差异感,消磨一些自己内心的自卑,又或许只是想为无聊的生活增添一些趣味。
所以这些流言并非全无依据。
可有一点却说不通,若萧贵妃真想要权势,不会一直服用避子汤,也不会不喜争宠继续提升地位。
她脑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萧贵妃喜欢皇后?”她入宫是为了皇后?
相必皇后当年也猜到了她想要入宫的原因,二人才因此有了隔阂。
“在这类关系上你倒是敏捷。”江宴的语气似有暗讽意味。
谢扶桑知道他还在不满自己当初将他视作断袖的事情,不过他这话倒算是变相同意了自己的猜测。
谢扶桑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这后宫包容性挺强啊。
“那陛下不知道吗?”
这算是变相给他戴了绿帽子吧,皇帝能忍受?
江宴忍不住拍了拍谢扶桑的头,无奈说道:“好奇心害死猫。”
他眸光看向别处,掩去眸中神情,缓缓开口:“帝王也有帝王的无奈,有时知道也只作不知。”
谢扶桑秒懂,看来当今陛下也是个忍辱负重,装傻充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