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墙
戏馆内,苏合出高价点了一出无情郎君抛妻弃子的戏。
谢扶桑看见她气得两腮鼓鼓的模样颇有些想笑。
苏合说:“昨日我承母亲之意,拿着世家贵女的画像要为兄长选妻,当时谢奕在我旁边坐着,我想着试探一下他。”
“于是我拿着一副女子画像对他赞叹道,这位姑娘好美啊,柳眉细眼,樱唇润鼻。”
“你猜他说什么?”
谢扶桑猜测道:“他定是跟着赞叹了,不然怎么会让你这么生气。”
苏合摇摇头,气愤道:“他说那些姑娘再美也没我好看。”
谢扶桑惊奇:“二哥什么时候这么会哄姑娘了?”
“那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当时那话把我哄得高兴,于是我就想亲自为他端些糕点送过来,我方走至廊外,心中觉得有些不对,我复又返回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二哥在看女子画像?”
苏合猛饮一口茶,点了点头说道:“他不仅将我展开的那副仔细端详了一番,他还将其它我没打开的画像偷偷打开仔细瞧了瞧!”
“真是气死我了,果然如你所说家花没有野花香,男人的爱都是靠新鲜感撑起来的。”
谢扶桑莫名被点到,她尴尬地为自己辩解:“其实,我说的不一定对,我倒是觉得我二哥当时可能只是想瞧瞧能被你赞叹的女子长什么模样。”
“你不必为他求情,我现在很生气!”
苏合别过头去看戏台子,只是半丝精力都未放在唱戏的角儿上。
谢扶桑为了避嫌,只好装起了哑巴,默默喝起了茶水。
半响后,苏合也未见谢扶桑开口说话,她瞥过去看桑桑,见她垂眸盯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
苏合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向谢扶桑解释:“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瞧着江宴还是挺好的。”
——
军营内,白及叩了叩江宴房中的门,说:“将军,人到了。”
“快请进来。”
来人是一名男子,三十岁左右,长相十分俊秀,仔细瞧起来眉眼之间竟和顾嘉有些相似。
顾北之向江宴行了礼,说:“多谢将军将我妹妹接出了舞乐坊。”
江宴走过去扶他起身,“举手之劳罢了,只是如今还要委屈你们兄妹二人不能相认。”
顾北之笑了笑:“有生之年能见到阿妹我已经很知足了。”
随后他收起笑容,说:“此次我来军营是有要事在身,未免有人起疑,我不能在此久留。”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递给江宴:“这是五年前我托谢陆自霍城军营取回的文书,这里面夹着当年你姑姑来的信。”
江宴小心翼翼取出文书中泛黄的信纸,读着信中内容。
顾北之解释:“陛下建立大凉前夕,父亲收到一封信,落笔人是你姑姑。”
“你姑姑在信中写到,卢寅忠可能与前朝之人有联系,让我父亲好好注意些他,但卢寅忠是她自小救下的,她拿卢寅忠当成弟弟一般看待,深知他的品性,以为卢寅忠此人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希望我父亲能经过劝说,让他走回正途,留下他的性命。”
当年江黎同卢寅忠和丫鬟玉萝前往乌雎寻找朱钧的下落,未过多久卢寅忠与玉萝返回了上京,称他们遇到乌雎动乱,江黎被乌雎乱军追赶,不幸坠入了悬崖。
朱钧听到此消息后一直不肯相信,他派人去卢寅忠口中江黎坠崖之地寻她的尸体。
可群山连绵,卢寅忠也记不清了具体位置,派去的人无功而返,崖壁陡峭,众人都道江黎定是不再人世了,尽管如此,朱钧也不肯对外宣告江黎的死讯,似乎他觉得只要他不向众人宣告,江黎就还活着。
然而没过多久,失意之下,他同孙安宁发生关系,此后朱钧被迫娶了孙安宁,建立大凉后封她为皇后,二人一直相敬如宾。
江黎来信时,陛下已娶了孙皇后,且已有了子嗣。
她在信中写道,既然众人都以为她已死,且她和朱钧都有了新的生活,为了帝后和谐,大凉安定,请顾斥候长还是继续将她视作已死之人。
“于是我父亲暗中探查,可机缘巧合之下,父亲查到卢寅忠此人竟然是前朝哀帝最小的儿子,因朝廷动荡,他自小流落到了民间。父亲得知此消息后,发觉你姑姑将他想的太过简单,卢寅忠可能一直在暗中谋划着更大的举动,为了大凉安稳着想,父亲多方辗转之下将当年为卢寅忠接生的宫廷稳婆找了出来。”
“然而,就在父亲准备上书陛下,揭穿卢寅忠此人真正面目的前夜,稳婆被杀,唯一的人证没了,父亲猜测他的人可能在找稳婆时走漏了消息,为谨慎起见,他将你姑姑的来信夹在了一封没用的文书内,便是你手里的这个,经多年辗转此文书流进了霍城军营。”
“稳婆死后,顾家便被人安上投敌叛国的罪名,查抄了全府上下。”
“父亲知道,卢寅忠的真正面目必须要有人揭穿他,否则待幼虎长出爪牙,待他羽翼丰满之时,大凉危矣。所以在官兵来之前,父亲托奶娘带走了幼妹,父亲的亲信用自己的儿子换走了我,将我送到了南方,远离了上京。我隐性埋名蛰伏十年,最后靠科举入了仕。”
……
顾北之走后,江宴坐在案牍边,看着那封因纸张泛黄字迹都快不清晰的信,盯了半响。
他喊来白及,吩咐他:“派人好好调查一下,这些年有谁接触过这封信。”
这信上的内容若是被其他人看过,是自己人还好说,若是被其他人知晓,定要后患无穷。
是夜,谢扶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声,思绪渐渐飘离。
她想起了现代时自己的父母,想起了她二十八年生命中见证的一场场兰因絮果的悲剧。
……
“真是气死我了,果然如你所说家花没有野花香,男人的爱都是靠新鲜感撑起来的。”
“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瞧着江宴还是挺好的。”
苏合的话回荡在她耳边。
男人的爱都是靠新鲜感撑起来的。
这些时日,江宴总是回府得很晚,与她也未说几句话。
她和江宴挺好的吗?
不,她和他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她也没想过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
但她和江宴如今的关系,实在是逾矩了。
想及此,谢扶桑坐起身,下床穿上鞋袜,理了理床铺,向侧房走去。
子时,江宴自军营回府,沐浴过后,他轻声走到卧房。
房内烛火昏暗,床上被衾整齐,并未有人。
江宴心下一慌,快步出门去寻她。
目光瞥见侧室外的银花。
他走过去问她:“夫人呢?”
银花看向昏暗的侧室,道:“夫人说,她以后就住在侧室,但为避免长辈担忧,每过三日她会与将军住在正室一晚。”
竟是要与他撇清关系了。
江宴掩去眉眼的失落,回到主室侧身躺下,静静看着墙壁,半响也未睡着。
谢扶桑躺在侧室的床上,翻过身去看床边的墙,方才她一直未睡,也听到了江宴问银花的话。
只三个字,再无其他。
明明是她主动搬到侧室的,可听到江宴的话,她内心竟有些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但总归好似不是如今这样。
侧室与主室只一墙之隔,两间房床都紧靠着墙,若是将墙打通,便会发现她和江宴如今正互相望着对方。
只是墙终究还是竖在了二人中间,她和江宴也终是看不到对方的神情,看不到对方神色中的落寞与失望。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谢扶桑和江宴的日子一如往昔,不过两人心中都多了一面心照不宣的心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