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恙
三月三,上巳节。
这日春和景明,上京百姓大都去了郊外游春,折柳祓禊,以洗濯去垢,消除不祥。
银花折了几枝嫩柳插在了窗前的白玉瓶中。
谢扶桑坐在窗前低咳了几声,银花连忙将窗户关紧了些。
银花说:“方才珠音公主和卢小姐、梁府的二小姐来邀夫人去郊外踏春,奴婢以夫人风寒还未痊愈将她们打发走了。”
银花叹了口气,语气颓丧失落:“已有一月了,姑娘的病何时才能痊愈。”
谢扶桑笑道:“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患了肺痨,一病不起了。”
“呸呸呸!”银花连忙打断谢扶桑的话,捧着插有柳枝的白玉瓶,走进谢扶桑,让她亲手拂了几下柳枝这才放下心来。
谢扶桑对她这谨慎敏感的性子面露无奈,继续说道:“倒也没你想的那么虚弱,不过是如今见风容易咳罢了,再休养些时日便会痊愈。”
“已经三个月了,想来将军应是在路上被耽搁住了,如今还未回京。”
谢扶桑垂眸掩去眸中神色,低语道:“我倒是不希望他那么早回来,否则以他敏锐的心思,我怕是没法子拿风寒唬住他。”
银花问道:“姑娘为何不愿实话实说?孩子毕竟是您和将军两个人的,流产之事,若是姑娘主动以实话告知,以将军的性子知道了真相,不会怪罪姑娘的,反倒只会疼惜姑娘。”
银花长叹了一口气:“纸终究包不住火,若是等将军自己发现,恐怕会和夫人生些龃龉隔阂。”
谢扶桑从白玉瓶中抽出了一根柳枝,轻扯掉一片绿叶,垂眸缓缓答道:“你也说了,孩子是我和他两个人的,既然已经失去了,何必再告诉他,让他平白伤心。何况,”
喉咙突然涌上一股酸意,连带说话时都有了些哽咽,她急忙敛眸遮下眼底的湿意,“是我用一碗落胎药让他从我体内彻底走干净的,当初也是我识错了脉象,食用了许多山楂,生生弄丢了他。我又怎有脸面用此事让江宴怜惜我。”
银花正要开口,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白前响亮的声音传入房内:“夫人,将军回来了!”
只听声音便能想象到白前此刻眉梢间的喜悦。
谢扶桑心中一惊,连忙抓住银花的手腕,问道:“我面色可有些过为憔悴苍白?”
见银花点了点头,谢扶桑立刻兵荒马乱地跑到了妆奁前,将手中的柳枝随手放在了桌上,拿起口脂,对着铜镜涂抹了起来。
银花轻轻推开门离开了房中。
门前的脚步声很是轻快,声响越来越近。
谢扶桑匆匆涂抹过后,急忙合上口脂盒,极快地扫了一眼房内,思考着自己应该以什么样忙碌的姿态面对突然回府的江宴。
她纠结之余,房门自身后发出轻响,江宴已经推门进来了。
谢扶桑僵硬一瞬,随后认命般站起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丝机械僵硬的笑容,“你,你回来啦。”
江宴看着面前慌乱的女子,笑道:“怎么,我回来你不高兴?”
谢扶桑连连摇头。
江宴调侃她道:“你这神情怎么瞧都有些做贼心虚的成分在。”
他没等谢扶桑为自己辩驳,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黑色透亮的玉佩,捞过谢扶桑的右手,塞进了她手中。
“赔罪礼物。”
谢扶桑被他这举动整懵了一瞬,确认道:“赔,赔罪?向我吗?”
江宴瞧她面上这副呆滞模样,笑道:“不同你赔罪,还能同谁?”
没等谢扶桑回答,江宴突然将谢扶桑紧紧拉进了怀里,用下颚轻轻蹭了蹭她的额角,言语中带了几分愧疚:“本以为我可以用两个月将事情办成,没想到路途中发生了些意外,多耽搁了一月,让你久等了。”
谢扶桑有些心虚,其实她的本意还是挺想让江宴再多耽搁些时日的。
“不过——”
“你怎么瘦了许多?”
江宴的尾音上挑,似有调侃戏谑之意。
谢扶桑面上霎时升起红晕,猛地推开他,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仔细感受了下,随后慌乱道:“还,还好吧,也没瘦很多。”
江宴见她这副莫名的举动,‘嗤’的一声,捂嘴低低轻笑了起来,眼眶都笑得生了些泪意。
半响后,他无奈地捏了捏谢扶桑清瘦不少的脸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素日都在想些什么?”
他揉了揉谢扶桑清瘦的手,说:“手也是,怎么这么冰凉?”
视线落在她的红唇上,“今日的口脂也比往日浓厚了些。上巳日也未同好友去郊外游春。”江宴眸光瞥了一眼桌子上有些蔫意的柳枝,继续说道:“自己倒是在房中摆弄起了剪摘好的枝条?”
“近日可是身体不适?是染了风寒?”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木窗,“往年,春秋之时,你总是将门窗大开,感受清风徐徐,呼吸清新空气,今日倒是一反常态。”
“太医把脉时,可曾为你细细调理?可曾说你身体是否有何恙?”
江宴每一句都精准地踩在了谢扶桑想隐瞒的点上,她生怕江宴再继续追问下去,得出更多的信息,便垂头佯装羞赧,随口扯谎道:“前些日子来葵水时着了些凉,女子一贯如此,若是在月事中未曾好好养护,便会手脚冰凉,不想出门,敏感怕冷。”
未给江宴反应的时间,她反问道:“你离府三月当真只是去了陵川查点兵马?”
江宴收起了嘴角的笑意,只是眼底还泛着温柔,回道:“我正要与你说此事,我此番前去是为了去哈日乌拉接应一个证人,由他指控卢寅忠的罪行,不过,皇上今日与皇后等人出城去东郊汤谷沐浴兰汤了,今日是上巳日,我不好扫了帝后的兴致。”
“所以只能等明日陛下自汤谷回宫,我带证人去见他,卢寅忠想来应也收到了消息,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坐以待毙,为安全起见,今晚我要亲自在暗室内守着证人,便不回府了。”
谢扶桑顿时松了一口气,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开了荤的男人很难收得住,以谢扶桑对江宴往日生理需求的了解,他若是今夜留在府中,定要不知疲倦地折腾她一宿。
以她此时的身体状况还没法与江宴同房,她正愁今晚找什么借口推拒江宴,毕竟江宴知道她来葵水的日子,她没法借月事的由头骗过江宴。
如今倒是好了,他今晚不回府!
谢扶桑一想到自己今日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嘴角便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可嘴角刚刚弯起,她便猛地反应过来自己面前还有个鬼精鬼精的江宴在注视着自己,她立即强行压住了比JK还难压的唇角,逼迫自己的神情展示出了几分不舍,含情脉脉对江宴柔声道:“那你照顾好自己,记得小心些。”
江宴的神情顿时流露出了几分探究与审视,谢扶桑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说话,明明她语气轻柔似是充满了爱意与不舍,可江宴却从心底觉得有些怪异,他说不清怪异在哪里,不过——
他方才可是真真切切瞧见了面前女子神情之初的喜悦,她在为他不回府居住而感到高兴!
他微眯双眸,眸中多了几分锐利与不满,话语一如既往的柔情,只是却多了几分质问的意味:“我不回府,你很开心?”
谢扶桑心中顿时一惊,江宴这神情捕捉能力比红外相机还精准。
她连连摇头否定:“哪有哪有,定是你看错了。”
江宴并未打破砂锅问到底,暂时放过了她这个要命问题,继续叮嘱道:“我给你留了几个贴身侍卫,明日你若没要紧事,最好乖乖待在府中,不要外出。”
谢扶桑这次学精了,乖巧地迭连点头,示意他放心。
江宴顿时觉得心中更怪异了,但谢扶桑的神情倒也没什么不妥,他便只当自己近些日子护送证人时过于谨慎,以至如今也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江宴叮嘱完,默了片刻,最后低声道:“我走了。”
谢扶桑抿住嘴,抑制住嘴角的笑容,点了点头,堪堪不让自己露馅。
江宴瞧见她这副神情,刚刚压下去的不满霎时又涌了上来:“你还笑?”
谢扶桑撇撇嘴,垂眸小声地嘀咕了句:“不让我笑,难不成还要我哭啊。”
面前身影高挺的男子没了动静,谢扶桑抬眸去看他,便见江宴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眸中神情不明,若仔细辨别,隐约瞧着像是饥饿已久的恶狼终于看见了稚嫩美味的幼小麋鹿一般,含杂着几分贪婪与渴望。
谢扶桑心中一惊,她方才心中有些得意忘形,竟一时忘了江宴不仅视力好,耳力也好,他定是听到了她刚刚的小声嘀咕了。
谢扶桑连忙为自己找了个拙劣且丝毫不走心的借口:“我胡说的,你别当真。”
江宴又端详了她片刻,随后嘴角弯起了邪气恶劣的弧度。
他这神情——
谢扶桑心中登时升起了一股不安。
江宴幽幽道:“没有,你说的很对。”
谢扶桑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不可置信道:“啊?”
江宴继续解释,声音蛊惑又带有几丝威胁:“确实要你哭,不过不是现在,等我忙完这一阵——”
他唇角的弧度又盛了几分,缓缓道:“有你哭的时候。”
江宴说话时视线扫过了远处的床榻,谢扶桑登时明白了他话语背后暗藏的意味。
玩得真变态啊!谢扶桑心中登时生出了几丝恐慌。
她连忙将江宴往门外推:“快去陪你的证人去吧!别出什么意外了。”
江宴见她这副羞赧慌张的模样,这才满意了起来,顺着谢扶桑在他背后推他的力道大步走出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