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
江宴一身酒气走在街道上,如今已快至宵禁时刻,天色早已暗沉无比,街道上影影绰绰,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小商贩连忙向城南跑去。
他再迟些,待会儿被街道上的巡逻士兵捉到,还要掏些钱财费些精力疏通关系。
想及此,他的步履不由得又快了些。
天色有些暗,他肩扛糖葫芦稻草架,被遮挡了一些视线,江宴此时又身着一袭黑衣步履缓慢走在街道上。
小贩一时未察,竟猛地撞在了他身上。
待看清来人气度不凡,一身酒气后,小贩连忙鞠躬哈腰地道歉,生怕冲撞了这位贵人,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连连道了好几声抱歉,黑衣男子神色恍然一句话都未曾说。
小贩闻到了男子身上浓厚的酒气,只当这人喝的神志模糊了,也不欲与他过多交谈了,急忙扛着糖葫芦架要回家。
左肩突然被人扣住,身后的人手掌力道极重,一手便牢牢禁锢住了他,他一时竟离开不得。
小贩当自己今日倒霉透了,竟得罪了一个习武的主儿,他连忙低头转过身,随后又急急忙忙地拼命点头哈腰道歉。
谁料对面的人突然抬手扔给了他一锭沉甸甸地银子。
小贩看着手中突然得来的丰厚钱财,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江宴眸色染着浓浓醉意,若仔细瞧,眸底似还蕴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他默了片刻,嘴角微张复又闭上,不知反复了几次,他才终于开口,语声因染了醉意而带有一丝沙哑,缓缓问道:“我问你,若是一个女子不愿为你有孕产子,那她是否有可能心中仍旧爱你?”
小贩还以为面前这个清冷高贵的男子要问他什么难题,听闻了这话后,他不由得仔细瞥了面前男子一眼,瞧见他面上悲伤失落的神情,顿时猜想到了什么,忙为他解惑道:“这还用说吗?!这世上哪个女子不想为自己的夫君诞下子嗣,想凭子嗣牵牢男人的心?”
小贩话语微顿,随后加重语气道:“无子可是七出之首啊!”
小贩想着自己今日收了这男子如此多的钱财,决定宽慰宽慰面前的男人:“以公子的相貌气度,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京城中相貌才情……”
江宴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离开。
小贩本欲再多说些自己的过来经验,宽慰宽慰面前的男子,但瞧见他面色不善,示意自己离开,小贩见状,生怕男子后悔,急忙拿着钱财扛着糖葫芦稻草架走人了。
——
江府。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室内顿时飘来了有些浓郁的烈酒味道,谢扶桑立即下床,看清来人后,急忙上前去接他。
“白及说你一早便将公务处理完了,怎么今日一身酒气回来得这么晚?”
谢扶桑伸手想要为江宴宽衣解带,却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攥住了右手。
他的力道有些重,攥得谢扶桑白皙的手腕顿时红了一片。
谢扶桑面露一丝惊愕,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江宴看着面前的女子,突然唇角微勾,霎时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笑意根本未达眼底,谢扶桑觉得江宴这笑诡异得很,似还带着几丝自嘲。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片刻后,江宴缓缓开口问出了积压在他心底已久的疑问:“你将我们的孩子打掉了?”
明明江宴语气极其轻柔,可谢扶桑却觉得自心底生出一股战栗,她闻言后出于本能地瞳孔微震。
她流产之事明明只有银花知道,她已经嘱托银花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告诉江宴。
银花向来听她的吩咐,不可能瞒着她偷偷告诉江宴。
所以,他如今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江宴眸中毫不遮掩的审视,他幽深的眸下似还藏着熊熊怒火。
谢扶桑猛得心中一颤,突然有些害怕,她急忙想抽回手。
只是右手被江宴紧紧攥着,她如何都解不开这个禁锢。
谢扶桑尝试几次后,发现她的反抗对于江宴来说只是徒劳,冷静了一瞬,她心想,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她也没必要继续扯谎瞒他了。
于是她开口向江宴解释:“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有流产的征兆了,我当时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保下他。”
“所以你喝了落胎药将他流掉了?”
江宴视线紧紧盯着谢扶桑的双眼,似是要从中看到她心底的真实感受和想法。
谢扶桑顶着江宴这颇具穿透力的锐利目光,眸色坦然,缓缓吐出一个字:“对。”
江宴手上的力道渐松,谢扶桑急忙抽回了手。
静默良久,他眼睫微垂,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同我有子嗣?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与我白首?”
他的声音很轻,却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他话语中极度的落寞和失落。
还未等谢扶桑回答,江宴的声量突然大了一瞬,被封印压制许久的怒意在此刻随着声音倾泻而出:“你心中到底有没有过我?!”
谢扶桑猝不及防听到他这一声质问怒吼,心跳如鼓,她急急向他解释:“我确实从未想过与你有子嗣,但是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怀孕生子,不管是你还是任何人我都没想过生孩子这件事。”
江宴却似乎只听到了她最后一句话,他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无措,重复道:“不管是我还是任何人?”
他自嘲了一声,眼底闪现出点点破碎的泪光,笑道:“所以,你从来不曾将我视作你的唯一选择,我只是同其他人一样,可有可无罢了。没有我你照样还会与别人耳鬓厮磨、情浓意浓是吗!”
谢扶桑听到他这些话,心中很不舒服,眸色中带了几分不悦:“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她不知道江宴的关注点为何在此处,她明明是在说自己只是单纯不想生子,而不是只是不想与他有子嗣。
看在他今日醉酒,神志可能不清醒的份儿上,她只好继续安慰开导他:“这世上爱情本来就不是必需品,没有谁是谁的唯一。若是没有我还会有其他类型的世家小姐与你成婚互通情意。”
江宴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我无理取闹?”
他紧盯着谢扶桑的双眸,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爱情不是必需品,所以,你可以将对我的情意随意放下搁置。”
话语虽是在问她,却是用了陈述语气。
他心道,所以你心中对我的那丝喜欢已经如昙花一现,如今已经枯败了是吗?
没有谁是谁的唯一?所以,我从来不是你的必需选择。只是可有可无罢了,没有我你还会照样与别人缠绵悱恻。
谢扶桑不懂江宴为何总是抓错重点,还总是钻她话语中的牛角尖。
她语重心长道:“你如今不过是年轻冲动,一时兴起罢了,非要在此纠结你是不是我的必需选择,等时日一长,我们二人之间的情愫流逝干涸,你心中便不会纠结此事了。”
此话一出,江宴面色煞白,他似是突然魂魄离开躯壳了片刻,半响后才回过神来,沙哑着嗓音,问道:“所以,你从未在意过此事,是因为你对我的情愫已然干涸?所以你才不愿生下我们的孩子?”
若是仔细听,似还能发现一丝微不可查的哭腔。
谢扶桑不理解为何江宴总是将重点放在她话语中的微末上。
她不悦道:“你能不能不要胡搅蛮缠,歪曲我的意思?”
江宴面色又白了一分,他不可置信地缓缓问道:“你这就厌倦我了?”
他的语气委屈极了,喃喃道:“嫌我无理取闹,嫌我胡搅蛮缠?”
谢扶桑此时被他这阅读理解能力气得简直想扶额,她质问道:“你为何总是将我爱不爱你、同我愿不愿意为你生子牵扯在一起?是不是在你看来我身为你的妻,便定要承担为你们江家传宗接代的任务?”
“是不是在你心里同其他男子一样,心中定也是觉得母凭子贵,孩子才是第一位?你今日饮了许多酒,半夜跑过来质问我,其实你心中真正在意的是你那未出世的孩子吧?!你这么喜欢孩子,外面多的是女人愿意给你生,你找她们去啊!”
谢扶桑面色涨的红彤彤的,如今不知为何越说越气,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你放心,我知道在你们这些男子看来女人便要三从四德,不能善妒,要大方体贴,所以,你不管收几个通房小妾,就算收几个平妻我都不妒忌,反正江府那么大,空置的院子多的是,也不缺养她们的银子,到时候你把能生的,你中意的,一个个都接回府,一三五睡三个,二四六再睡另外三个,到时候每个人都给你三年抱俩,一胎生仨,一年一百零八胎。你们江府传宗接代的任务不就有着落了?”
“你!”江宴气得满面通红。
谢扶桑不欲与他继续争吵了,她低声道:“你赶快洗洗睡吧,我今日睡在侧房,就不打扰你了。”
她说完便要朝房外走去,江宴看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中衣,春寒料峭的,外面还吹着冷风,医书上说,小产过的女子,不能受风。
他急忙上前两步,超过谢扶桑,甩门而出,将门给她关的紧紧的,自己沿着木廊转身去了侧房。
谢扶桑看着他这副气冲冲、不可理喻的行为,面色僵滞了一瞬,半响吐出一句:“呵,气性还挺大。”
她随后转头走上床,为自己盖好被子,闭目准备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