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白日高悬,流云飘散。
太极宫,偏殿。
沈如山骤然间从床榻上清醒过来,头目眩晕有些昏沉。
他翻身下床几欲摔倒在地,瞥见一旁焚烧殆尽的香炉。
眼光一狠,立时明了,是皇帝下了迷药。
他不屑冷笑,不可一世理了理衣衫。
皇帝终究有所顾忌,还不敢轻易动手杀他。
沈如山出了偏殿,恰逢王公公从东宫回来。
依着礼数,沈如山去往正殿辞别。
二人在正殿门口碰见,王公公笑眯眯向内通禀:“陛下,康亲王,来向你拜辞了。”
殿内出来一名太监,低眉顺眼对沈如山道:“陛下,昨夜不胜酒力,此刻还未起身。不过,陛下有交代,若王爷醒了,可自行离宫。”
沈如山闻此,对着殿门拱手一拜。王公公立刻招手命人,送沈如山出宫。
待沈如山出了太极宫,王公公入了正殿。
“陛下,康亲王离宫了。”
王公公到龙床前,扶元德帝起身。
元德帝冷哼一声,道:“让暗卫的人,盯紧康亲王府。”
元德帝想起昨夜林千帆所言,白家堡的少主白孟春,已到城外的驿站了。
白孟春上次来是两年前,今年来此明面说为了祝寿,谁又知道是与何人暗中结盟。
元德帝持起茶杯,菊花茶芬香醒目,抿了一口,这才问道:“太子遇刺之事,你如何看?”
王公公略微思量,慎重道:“陛下,老奴不明,为何不直接杀了康亲王,何必如此被动?”
元德帝将茶杯怒放,恶狠狠道:“当年母皇与父皇,让他随父姓,一早便断了他继承大统的机会。母皇临终前下了密诏,康亲王若有过错,免其一死。那遗诏便供奉在沈家祠堂,朝中几个老臣皆知。朕不杀他,可没说不杀他的儿子。”
王公公听闻过密诏之事,只是不晓得密诏的内容。
元德帝阴森一笑,命道:“你去,祥和宫看看,世子妃离宫没,若尚未离宫,记得嘱咐一句,让她照顾好沈世子。”
王公公白眉微蹙,若有所思应道:“老奴,明白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康亲王府门前。
沈如山独自乘坐一辆马车,入了王府大门。
沈无忧与包明欢,一道下了马车。
沈无忧一反常态,收起刁蛮一脸讨好扶着包明欢,口甜嘴蜜道:“嫂嫂,过几日便是令尊的生辰,可不可以,带上无忧一同到贵府祝寿?”
包明欢不动声色,她心知肚明沈无忧仍打着包明悟的主意。
沈无忧想去,其实不用问她。念着其或许只是少女怀春的纯真,心头一软,笑应:“自然可以,郡主去了,我阿爷定欢喜不已。”
提起包明欢的祖父,沈无忧眉欢眼笑撒手,撇下包明欢蹦蹦跳跳回房去了。
包明欢的祖父长宁侯,倒是十分中意沈无忧。
沈无忧正是想到此处,没必要低三下四讨好包明欢,去讨老侯爷的欢心便可。
她一走,包明欢倒松了一口气。
昨夜在祥和宫一夜未眠,她隐隐不安猜测太子定是出了大事。
若是包明悟在,尚且还能打探究竟。可包明悟说是出了公干,也不知去了何处。
包明欢心事重重回到了院中,触目惊心看到一片狼藉。
她移栽的两株合欢花,树叶枝干散落一地。
树枝切口整齐,一看便是利刃所为。
她的陪嫁侍女墨儿过来,畏畏缩缩胆怯低语:“世子妃,是世子,昨夜挥剑砍断的。”
包明欢弯腰拾起断枝,恍惚唏嘘道:“断了便是残枝,支离破碎,留着也无用。”
依依不舍忘了两眼断枝,无情扔至地面,冷冷命道:“收拾了吧!”
她回了房,发觉沈子夜并不在。不在她正好乐得自在,不必虚以为蛇应付着。
她倚窗而立,这高高的日头,明明祥和慵懒,硬让她瞧出几分哀凉孤寂。
侍女墨儿还未收拾好枝叶狼藉,沈子夜便怒冲冲奔了进来。
沈子夜踢开了房门,瞥见包明欢压着暴躁,装模作样与她恩爱有加道:“欢姐姐,一夜未归,让子夜好生惦记啊!”
包明欢心底上涌的厌恶即将溢出,忙垂首温婉一笑,怯怯道:“你这嘴,越发会哄人了。”
沈子夜上前揽她入怀,情意绵绵道:“欢姐姐,你我还不曾圆房,子夜不该冷落于你。”
包明欢求之不得不用圆房,听对方的口气,莫不是想与她圆房。
她本想用月事为由拒绝,却听沈子夜一脸愧疚道:“子夜知道欢姐姐心中别扭,毕竟我曾与凝月有过一段情。”
沈子夜与包凝月之事,京城人人皆知。原本包家是打算过,将包凝月嫁与沈子夜。
只是沈如山不愿意,也便不了了之了。
包明欢顺着话茬,假意吃味道:“我妹妹仍放不下世子,昨日宫宴相聚,曾向妾身打探世子的伤势。”
沈子夜不禁露出喜色,嘴上一本正经叹道:“凝月已是太子的女人,不该对我念念不忘。”
包凝月偷偷拧眉,有些恶心。
沈子夜衣衫上的月麟香,明明淡香怡人。她却觉得浓郁呛鼻,险些作呕。
包明欢故作委屈道:“妹妹既放不下你,妾怎能,心安理得与世子双宿双飞。”
沈子夜聪慧,听出她的弦外之意,是在委婉拒绝与他圆房。
随即做出谦谦君子的模样,松开怀抱,信誓旦旦保证道:“子夜不急,待欢姐姐打开心扉,再圆房不迟,我先去书房了。”
包明欢假意感动,捏着绢帕装着抹泪。
听见脚步声远离,她这才收了绢帕,眼眸鄙夷关了房门。
余霞染墨,月夜又至。
元德帝午后来东宫探望萧莫言,晚膳时方摆驾回宫。
阮翛然闷着气,独自在偏殿中。
她和衣而卧在床榻上,想着萧莫言白日所言,更是辗转难眠。
她当然明了萧莫言的难处,他此刻的处境,儿女情长确实是个累赘。
只要她开口要走,萧莫言定会毫不犹豫。哪怕冒着违抗天威,亦会遵守承诺送她出宫。
阮翛然无心睡眠,索性翻身下床,去往萧莫言的寝殿。
她蹑手蹑脚进入,秦荣困得眼皮不睁。蹲坐在床榻边摇头晃脑,几欲入睡。
萧莫言双眸紧闭,应是沉睡中。
她悄悄拍醒秦荣,让其回去歇着,她来守着伺候。
秦荣熬得筋疲力尽,自然不会拒绝,道了谢关门离去。
昏黄迷离的烛光,映在萧莫言的面庞上。
不知为何,阮翛然竟觉得他眉宇间有怅然不乐。
她痴痴杵在床前,千头万绪凌乱交缠。
萧莫言有他的大业要做,一朝即位称帝。后宫佳丽三千,有她无她或许压根不重要。
“哎。”她喟叹出声,明知如此,竟又舍不得就此离去。
横在二人之间的是,皇权争斗的残暴血腥。
“阿姐。”阮翛然抬眸循声望去,不知何时萧莫言已醒。
她对上萧莫言含着歉意的眼波,僵在原地赌气道:“不准唤我阿姐。”
萧莫言十分听话,改口道:“阮内人,你可是思量好了?”
阮翛然以为,他会为今日所言道歉,哪知一开口仍是咄咄逼人。
萧莫言似乎想要起身,牵一发而动全身,扯得伤口彻骨发痛。
他痛得额间渗出冷汗,肩头有伤又不能用吊着受伤的左臂。他只能用右手,一点一点慢慢撑起身子坐起。
他咬唇忍痛,唇瓣被他咬出齿痕。
如此耗费他不少精力,气喘吁吁道:“长痛不如短痛……”
阮翛然愤然打断道:“你所言甚是,长痛不如短痛,你我又无长情,何来长痛。至于短痛,早在五年前,你成为太子便已受过了。”
她怒火化为委屈,幽怨又道:“那绿豆糕,我早不爱吃了。那时年少,以为吃了绿豆糕便会记得你。一日三回吃,直吃得一见到便反胃恶心。后来不再吃了,渐渐也便忘了你。”不由低泣出声,她捂着朱唇遮掩。
萧莫言愧疚道:“本宫,对不住你。”
“我不要听这些。”阮翛然压不住憋屈,柳眉倒竖怒喝。
萧莫言身上痛楚又起,龇牙咧嘴强撑道:“本宫,无话可说。”
她忍着汹涌哭意,恨恨道:“无话可说,你是不敢说。你怕我成为你的软肋,受制于人。怕旁人以我的命,来日要挟于你。趁早将我推得远远的,与我划清界限。不然那时,我在你的私宅住了一月,你一次都未来过。”
萧莫言身心剧痛,无力撑着。后背一仰靠在软枕上,悲呛笑道: “你既然一清二楚,还不快,走得远远的。”
她气呼呼坐到萧莫言身旁,睨视于他:“你让我走,我偏不走。被人说成不知廉耻,爬上当朝太子的床,我本便是爱慕虚荣的女人,攀上了高枝怎能轻易撒手。这泼天的富贵,不拿命赌,拿什么赌。”
萧莫言怔住,难以置信她这是要留下。
恍神间,唇上一软。是阮翛然俯身过来,贴合双唇。
他身子一木,鬼使神差被她的青涩牵引,卷入辗转纠缠。
伤口痛楚,立时让他清醒过来。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想要推开她。
可手掌碰到柔软的腰肢,一夕又沦陷,反托着腰身与他紧密相拥。
少倾,他撑着一丝理智撇开头,上气不接下气,斥道:“阮翛然,本宫重伤在身,你这是想要本宫的命!”